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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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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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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泉河的亡灵》连载

第一十六章

每天早晨,唤醒杨木起床的不是闹钟,也不是父母的喊叫,而是大马路上收破烂和卖油条的叫卖声。天刚微熹,不知这些做小生意的是从哪个村子赶来的,像是定好了时间一样,一到那个点,断断续续的叫卖声就从大路上传到了各家各户。一般都是农人们扯着嗓子叫卖,稍有例外的,便提前拿个小喇叭录好音,反复地播放,里面的内容都是大差不差的。

叫卖的声音很杂,每个早晨都能听见不同的类型,你侧着耳朵仔细听,那些走街串巷的生意人又来了。

“收破烂喽,烂缸子烂鞋烂塑料,还有沤得稀糟糟的纸片子,都收都要都拿来,全部都管换零钱。”

“磨剪子换菜刀,粘球鞋匝衣裳,修锨补伞焊镰刀。”

“卖油条,卖豆浆,卖麻糊,还有香喷喷的臭鸭蛋,都快过来买呦。”

这些叫卖声就像勾魂的催命符,在大早上一遍又一遍地传进你的耳朵,叫你睡不得安生,只能乖乖地起床吃饭。吃罢了饭,杨木就要背着书包上学了,等他跑到学校,杨庄小学的大门一般还没有开,他便坐在门前的花坛上默默看起了书来,有时是自己的语文课本,有时是从四楼阅览室借来的成语故事和中外童话,这些书他可喜欢看了,常常看得忘乎所以,学校大门早已经开了他也不知道,等上课铃声敲响了,他才慌乱地把书装进书包,撒开腿就拼了命地直往教室冲,不知情的老师还总是疑惑这个学生怎么老是上课迟到,一点都不把学习放在心上,这可真是委屈死我们的杨木喽。

到了中午放学的时候,大门口便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卖小吃的摊贩,有吉祥卷膜、炒粉皮、水烙馍和一些其他裹腹的面条饺子。本村的孩子离家近,自然要回到家里吃,像一些离家远,路又不好的,家长们便给孩子拿了钱叮嘱他们不要回来,在学校附近随便吃点就行。孩子们不爱吃家里的饭,都巴望着到外面买着吃呢,因此,这些摊贩们的生意也着实是好,只有角落里的那一位老太太守着满锅的水烙馍,却一个也卖不出去,别人家的东西一会就能卖完收摊,就只有她的馍,学生们连看看都不愿意,更别提买着吃了。

杨木每次走到这都得驻足观看一会,看了二十多分钟,学生们都快走完了,她还是一个都没有卖掉。见此情景,杨木的心每次都会被这个老太太搞得酸溜溜的,她年近七十的岁数,头花灰白,推着的三轮车又旧又破,覆盖水烙馍的炊布也被烟熏得乌七八黑的,难怪没有人买她的东西。她可真是一个可怜的老奶奶呀,这么大的岁数还出来卖吃的,我怎么也得帮帮她,杨木每次遇到这位老人都会如此想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开始中午在外面买着吃了,就专门买别人不要的水烙馍,一次还买好几个。看着老奶奶接过自己手里的钱,露出开心的笑容,杨木自己也感到极其幸福和陶醉,他总是这样想,要是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快快乐乐地幸福生活下去,那该多好呀!可是等水烙馍被他吃进嘴里的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买老奶奶的东西,那水烙馍说是水蒸出来的,倒不如说是在火里烤的,第一口完全咬不动,第二口才能哏出一排牙印子,好不容易咬了下来,里面的馅料又苦又涩,一看就知道盐放多了。杨木浑身哆嗦了一下,但还是一口一口地全部吃完了,他心里的甜蜜早已经覆盖了味觉上的苦涩。

老太太依旧每天中午摆摊,杨木也依旧每天要向她买很多水烙馍,吃不完就拿回家和爸妈一起吃,王美芝对着儿子说了很多遍,让他不要再买那么难吃的东西了,买回来也只能喂猪,杨木嘴上答应,可一回到家又带回来很多干巴巴的水烙馍,这真是令王美芝感到无比头疼,她甚至都要怀疑,儿子做出这样的傻事,是不是和当年喝了毒奶粉有关系。

除此之外,杨木还有很多的傻事让她感到担忧,她一想到那些事就烦闷得不行。这孩子真是太与众不同了,用她们农村妇女的话来说就是“缺心眼子二杆子货”。就比如上个星期,姥姥和妗子来了,王美芝要做酸菜鱼,便让儿子去集上买豆芽,谁知他竟然买回来一袋子豆角,问他为什么要买豆角,他回答卖豆角的大叔被小轿车轧伤了腿,小轿车撞了人跑得无影无踪,豆角也散了一地,大叔坐在马路边上哭得很伤心,他便把钱全都用来买豆角了。王美芝一听便立刻火冒三丈,脱了儿子的裤子便用扫帚狠狠地打了起来,还边打边哭,不停地教训着:“老娘要打死你,让你买豆芽,你非要买豆角,别人被车撞不撞的关你什么事,你只管买你的豆芽不就行了,你可怜别人,谁来可怜我,我今个非要打死你,打死你这个二杆子货。”幸亏姥姥和妗子在场,急忙拉住了王美芝,要不然杨木这个小家伙真的会被王美芝给打死。

怒气和屈辱冲上了王美芝的心头,他攥起儿子的领子就大声喊叫着:“你咋总是干这样的蠢事,让妈在庄里都抬不起头,你说你到底是不是喝了毒奶粉变傻啦!”听到母亲这样讲,杨木的眼角也滴了几滴眼泪,看着王美芝的眼睛,他委屈地嗫嚅着:“妈,我不傻,我只是不想让别人哭,我想让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笑着,幸福地笑着。”

王美芝的心咯噔了一下,她不懂儿子为什么要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在她的眼里儿子只是个小孩,是个只懂吃红烧肉,嚼水果糖的屁娃娃,怎么会说出如此让农人们笑掉大牙的话呀,还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笑呢,真是笑话,这一辈子能保证自己不哭便已是格外不容易了。王美芝急忙让母亲过来看看,问孩子是不是变傻了,王妈妈一把将女儿推到一边,严肃地喝斥着她:“看你说的什么屁话,自己的孩子自己不知道呀,哪有年年考班级第一的傻子。”说完姥姥就带着杨木去了东屋,不再搭理自己的女儿。

王美芝陷入了沉思,她的记忆随着天空中鸽哨子的响声飞回到了那久远的年代。

王美芝是个大龄产妇,和丈夫结婚的头几年一直没有生育,直到三十多岁才开了怀,后面这才有了杨木。孩子在自己的肚子里呆了十个月一点动静都没有,直到第十一个月才有点想降生的感觉。那是一个中秋后的深夜,王美芝刚一躺倒在床上,肚子就被拧得生疼,有一大团东西直往下坠,她立刻判定肯定是这安静的孩子要落世了。

疼痛从深处过来弥漫得越来越广,王美芝叫醒了丈夫,让他立刻去程李庄找张兰英,张兰英七十多岁,是阜阳五院妇产科的退休大夫,专门给这十里八村的孕妇接生。绍仁接到妻子的命令,便立刻出门,路上真黑,连一丝一点的星光都没有,狗儿在这个时辰也都跑进窝里睡觉了,整个世界寂静得可怕。杨绍仁摸着黑走在啥都望不见的泥路上,这杨庄到程李庄的一小段路对于绍仁来说可真远啊,他恨不得立即飞到张兰英的家里。妻子是头一胎,他从小就听说过女人生第一胎特别艰险,产道窄,还不知道怎么用力,要是碰到手或者脚先出来,那可就大事不妙了,老母亲告诉他,他自己当年就是先出来的脚,要不是杨大婶用剪子把产道剪开,他就要被憋死了,好在老妈妈出血不多,最后母子平安。再后来生绍义和绍文时,根本就没用得上杨大婶,自己个顺当地就把孩子生下来了,还顺便剪了脐带,这就是第一胎和有过多胎的区别。王美芝可不一样,她的岁数不少了,又是第一胎,生孩子简直就是在和阎王爷赛跑,哪个环节稍不注意,人说没就没了。

绍仁跑到张兰英家里时她的各个屋子都是漆黑一片,这个时候她肯定睡了,绍仁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思直接叫张兰英的名字,怕被别人说闲话,便假装喊叫她丈夫的名字,只道:“开门呀,程大爹,我是杨庄杨国振的大儿子,找你有急事,快出来呀。”门被绍仁敲得砰砰响,过了大半天也不见有人开门,他便急了,接着开口大喊,“俺媳妇要生了,你快点出来呀。”不一会,程老头便慢慢悠悠地打开了门,一见到绍仁就问:“你大半夜找我有啥急事?怪吓人的。”绍仁撇开他,只把头望里伸,嘴里还嘀咕着:“哎呀,我不是找你的,我要找张大娘,张兰英,俺媳妇要生了!”张兰英听了这话,拿着工具便和绍仁出了家门,绍仁这时倒也不讲体统和老规矩了,背着张兰英就消失在了夜空中。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后,张兰英出现在了王美芝的家里,此时公公婆婆也闻声赶来了,两个男人在门外等着,两个老婆子便在屋里帮助王美芝接生,果然,这一胎实在是不顺当,虽然胎位很正,没有扭转的现象,但是孩子的头实在太大了,这还真是在母亲肚子里藏了十一个月的家伙,大脑袋像个圆西瓜一样,产道口只能看到孩子一半的头颅,连张兰英这样的老大夫都急出了一身的汗。张兰英冷静了一会,便让王美芝吸一口气,像解大便一样用力拉,能把孩子拉出来就拉出来,同时,两位老人一人站一边使劲扒拉着产道口,这样僵持了大约四十分钟,孩子总算生了出来,可就是憋着脸不哭,张兰英便把孩子倒过来,用力拍打着小脚丫,只听“咔”地一声,孩子便哇呜一下大叫着哭了起来。

绍仁和父亲此时还在屋外,高高的夜空中突然从头顶划过来一道明亮的流星,坠落到远处不见了。杨国振老汉指着那道消失的光亮对着儿子说:“看到那颗星星了吗?刚从天上落下来,老人们都说,天上落下一颗星,人间降落一圣明,看来你这刚生下来的娃娃不简单呀,是个犯星宿的,金木水火土,子丑寅卯辰,你这孩子是在丑时生下来的,排行第二,正好对应五行中的‘木’,那就叫杨木吧。”   

绍仁哪管父亲的这般说辞,门一开就冲了进去,只顾得去哄媳妇和刚生下来的儿子。等老妈妈出来后,杨国振老汉对着妻子又说起了刚才一颗星星坠落到人间的事,老妈妈也感到很神奇,这老两口对孙子“犯星宿”的事很是在意和看重,非要坚持给孙子取名为“杨木”,王美芝夫妻俩拗不过老父亲和老母亲,只好依了他们。既然孙子是“犯星宿”的,那他肯定是与众不同的,可惜老汉死得早,没能看着孙子长大,好在老妈妈还活着,能见个明白,等待孙子杨木的究竟是何种命运,他和她都睁着眼睛在不同的地方看着呢。愿老天爷保佑,杨木能一生无虞!

想到儿子出生时那颗划落天际的星星,王美芝的心里孬好有了安慰,这总算为他各种令人无法理解的行为找到了借口,要是别人再向她提起儿子的那些蠢事,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告诉他们,看吧,我儿子是“犯星宿”的命,自然与众不同。

除去这些在外人和王美芝看来不合情理的傻事之外,杨木并没有和其他孩子有啥不同,他反而更听话,对待所有事情都能一丝不苟地去完成。小小的身体,六岁就能烧锅做饭了,从来没有闹过小脾气,他要是对眼前的事情有所不满,只会看着你的眼睛和你讲道理,却从不会在人面前大喊大叫,他拥有一切穷苦孩子的品质,并且他也知道他是一个穷孩子。他的能力还太小,既不能撑起一个家,更不能撑起一片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这也是王美芝引以为傲的,每次想到这,她都懊悔曾经说过的那些气话,儿子那么聪明,那么机灵,怎么可能是傻子呢,自己这张晦气的乌鸦嘴到处乱诅咒,如今还说到儿子身上了,真应该死死地缝起来!

初夏的某一天,杨木正在屋里写作业,王美芝正在灶屋里吃饭,小橘子着急地跑到杨木家,喊着王美芝快去他家拉架,眼泪水都急得流了出来:“大娘大娘,我爸妈今天又打起来了,这回可凶了,我妈咬着我爸的胳膊,都流血了,你快去看看吧。”

听着小橘子这一番描述,王美芝放下碗筷就随着他去了春新家。刚到大门口,就听见路绿雅嘴不使闲地骂着,还上起了手,和杨春新扭打在了一起,很明显,春新处处都在忍让着,要不然路绿雅绝不是他的对手。

王美芝跑过去就把路绿雅的手给攥住了,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像老虎一样瞪着她:“你天天这么闹到底想干啥,孩子也都不小了,不怕人家笑话呀,你是不是要作死,让全庄老少爷们说你的不是,戳你的脊梁骨?”

路绿雅一把收起手来,泼辣的女人耍起小性子来真是缠磨人,她将儿子支走,指着春新的脸就点着说:“我要跟你离婚!结婚这几年你怎么对我的,你不清楚呀,还要我多说?你是个没本事的男人,我嫁给你真是瞎了眼。”

听到这话王美芝立刻来气了,把他俩拉得远远的,随即就开始批评起了路绿雅:“绿雅你这话说得可真没良心,要嫂子说呀,自从你结婚,春新怎么对你的,乡亲们可是看在眼里,那可是好吃好穿的一应俱全呀,咱庄里能有哪个妇女比得上你,你到底有啥不满意的,非要天天作天天吵?”

路绿雅又急又气,又不好意思明说,被王美芝问急了,才支支吾吾羞羞答答地说了起来:“他……他不是个男人,那方面功能不行,除了结婚头一夜勉强进去了,之后就再没能举起来过,这么多年来我都是在守活寡呀,吃得再好,穿得再好又有啥用,嫂子你说我还能接着跟他过下去?”

路绿雅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春新给打断了:“别说了,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婊子,离婚!我跟你离婚!咱们马上就去民政局,谁不跟你离婚谁就是狗娘养的。”春新气鼓鼓地瞪着妻子,恨不得亲手撕碎了她。

“好呀,你个杨春新,你自己无能居然还骂我是婊子,今个我非得咬死你。”说着,绿雅就上前一步,拉着春新的胳膊便又咬了起来,这回春新可就没那么忍让了,胳膊被妻子咬疼了,他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把路绿雅扇出去老远。路绿雅捂着脸大哭着,走到灶屋里把能摔的通通摔了,什么铝锅铁锅高压锅,大碗小碗搪瓷碗,通通被她摔得稀巴烂。王美芝看到这凌乱的场景直摇头,这架真劝不好,没法劝,还好亚军这孩子没在现场,要不然这两个人怎么在儿子面前当个有头有脸的父母呀。王美芝转头就离开了这里,随他们怎么乱吧,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离婚,就算是神仙也没法让他们回头。

杨庄村的第一桩离婚事件终于在乡民们的始料不及中发生了,他们震惊,他们诧异,他们简直不敢相信,以前在电视里演过的离婚剧情居然在他们的生活中发生了,要知道这个平原上的村庄从古至今可还从来没有发生过离婚的丑事,就算再往前推两百年,也没有听说过休妻或者休夫这种事,老农民娶个媳妇不容易,两口子即使打得再厉害,闹得再凶,那也不敢轻易把离婚这种不得脸面的事说出口。

杨春新和路绿雅这两口子算是开了杨庄村的先河,第一次让大家见识到了什么是离婚,什么是散伙,什么又是撕破脸皮不羞不臊,这两个人呀,孩子都那么大了,家里生活得又那么滋润,究竟是啥原因非得走到这一步呢?乡民们孜孜不倦地探求着各种真相,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没多久就有一种说法流传在村头的是非中心,说是他们家有钱,夫妻俩都是有正经工作的体面人,钱花不完,两个人自然都骚了心,春新在外找了野女人,绿雅在外找了野男人,夫妻俩各玩各的,谁也不管谁,相安无事了好几年,时间一久俩人自然就没了感情,只有离婚的份。最后这些执着于探求真理的人得出了一个结论:不论男人还是女人,有钱就变坏,有钱就花心,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还是踏踏实实的老农民最能坚守自己的三间破瓦房。为了证明他们的结论,他们为此还举了一个对立的例子,看吧,瞧瞧王美芝那穷苦的家庭,绍仁还是个瞎子,一点钱都不能挣,不也过得好好的,也没今天整这一出明天搞那一出,安稳着呢。

各种关于离婚的流言蜚语,传到春新和杨德明老汉的耳朵里,简直没把他们气死,他们不止好几次出来辟谣,甚至动用了单布廉的大喇叭,话说得那是一个明明白白,他和路绿雅离婚纯粹是两个人的内部矛盾,和彼此的工作收入没有任何关系,更没有所谓的两人在外偷腥这种荒谬的事情发生,两个人都觉得离了婚对彼此都好。这种声明在村里说了不止一遍,可就是压不住这惹是生非的谣言,到最后索性春新也就不管它了,此种言论反而慢慢地平息消失了。外面那帮喜欢探求真理的“记者们”给他造成的困扰才刚刚消退,离婚本身这件事给他的内心又造成了波澜起伏的浪涛,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活在不真实的虚幻中,直至看到那贴着两个人照片的离婚证书,他才意识到他和路绿雅的十年婚姻算是真正结束了。

他不想离婚,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想法,即使妻子当着他的面砸锅摔碗,对着他指手画脚,他还是咬咬牙坚持了下去,始终都没有说出“离婚”这俩字。因为他知道,一旦他说出了口,那就真的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如此忍让着,丝毫不敢做出,更不敢说出让妻子恼怒的任何事,这本来就是他身体上的理亏,这使他在妻子面前卑微到了极点。即使心理再强大的人,面对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纠缠和折磨,迟早也会轰然倒塌。当看到妻子咬着自己血淋淋的胳膊,在外人面前毫不留情地揭开了自己的伤疤,杨春新那一刻也彻底恼怒了,眼前的妻子对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感情,硬拉着她强留在自己身边只能给他带来无尽的伤痛,他决定了,离婚,立马离婚。小橘子归自己抚养,杨春新给了路绿雅八千块钱补偿费,两个人从此以后再没有任何关系,以后窄路相逢,不是冤家就是敌人。

这所有的一切都完结了,他再也不需要担心自己身体上的难言之隐了。其实他也搞不明白,年纪轻轻怎么就有了不举这个毛病,结婚前他只是觉得自己有点虚,不容易硬得起来,夜里容易滑精,还真没考虑过自己会有这方面的疾病,总想着结婚后一切都会正常的。他跟路绿雅是相亲认识的,当时他们可真是一对珠联璧合的可人儿,两个人都是高中毕业,有文化有工作,春新儒雅,人长得又帅,绿雅高挑又美貌,这小两口是庄里羡慕得不能再羡慕的金童玉女了,但所有的隐痛和不堪都要从新婚之夜说起。

那一夜春新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他只记得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调足了情,做足了前戏,才勉强举了起来,可是刚进入妻子的身体,他就浑身一抖,心力瞬间被掏干了,只得瘫软地趴在妻子的身上,静静地喘着粗气。从那时起,他就再也没能举起来过,中药西药喝了一大堆,可是一点用也没用,妻子也对他渐渐生了厌恶之心,夫妻俩的新婚之情瞬间变冷,一到晚上一句话也没有,只顾各睡各的。好在随后不久,妻子怀孕了,还为他生了一个男孩,家庭之间的关系因为这个孩子又逐渐变暖,但随着妻子年复一年备受折磨,在孩子稍微大了一点后,她终于提出了离婚,丈夫不同意,此后的日子自然是一番鸡飞狗跳了。

杨春新从来没有感受过像如今这样畅快淋漓的解脱感,婚姻关系就像一根麻绳,捆绑着路绿雅,也捆绑了自己,如今麻绳断了,他和路绿雅都感受到了无比舒爽的自由。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工作,什么都不要想,好好把小橘子培养长大,既然做不了一个合格的丈夫,那就做一个称职的父亲吧。

自从儿媳和儿子离了婚后,家里立刻变得冷清了,儿子在批发厂工作,平时在家的时间很少,自己从乡里狮子队回来,孙子一般还没有放学,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这个时候总有一种凄凉爬上他的心头,让他又难受又气愤。杨庄村古往今来的第一桩离婚案竟然摊在自己家里,对于杨德明这种体面的艺术家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用丁芳的话来说就是人家在你身后把大牙都笑掉了。他现在都刻意躲着人堆,看到哪里人多就故意绕着走,就怕别人逮着他打听儿子的事,也是为了避免那些流言入了自己的耳朵,反正眼不见心不烦。

这些事其实他也不怎么在意,他在意的只有他的孙子,自从儿子儿媳离了婚,亚军一放学就窝在家里看电视,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去找庄里那几个玩伴,这倒让杨德明老汉很是担心,孙子是不是想妈妈了呀?家里目前没一个女人,他一个老头子倒要伺候孙子和儿子两个人了,吃喝拉撒全靠老汉一个人拾掇,真是心累又身累,可是却没有一点办法。

亚军这孩子这一段时间话也确实少了些,虽然他年纪不大,但是家里发生的这些事他都懂,爸爸妈妈过不下去了,妈妈哭着闹着要离婚,离了也好,不然每次放学回到家里到处都是破碎的锅碗瓢盆,真是让人受不了。最开始的一两天他倒也没有啥感觉,甚至还有点高兴,因为再也没有人限制他看电视的时间了,可是当他意识到妈妈真的再也不回到这个家了,屋前屋后没了她的任何踪迹和气息时,他才打心里出现一点恐惧,接着便是夜半无人的悲伤。

杨德明老汉好几次都能听到里屋孙子低低的抽泣声,当他喊问着孙子是不是在哭的时候,这声音便立刻停止了,小橘子侧着身子捂着嘴努力地憋着,不敢让爷爷听见一丝声响,憋着憋着倒也睡熟了。等到第二天早上爷爷去里屋检查时,那个绣着熊猫的花枕头上早已经浸透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泪渍,这时,杨德明老汉也只能发出一阵阵无奈又心酸的叹息,把枕套换了一个新的便离开了屋子。

小橘子仍跟个没事人一样,依旧每天早起上学,放学时和同学们结伴而归,父亲在不在家他一点也不关心,事实上杨春新已经在批发厂住了大半个月了,期间一次也没有回过家,他此时心里想的都是他的事业,家庭琐事已经和他不沾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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