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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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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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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泉河的亡灵》连载

第四十章

出了饭馆的门,就是一条四车道的大马路,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一点剩余的空间都没有了。这是一座平原上的城市,有的是土地,所以修的路竟也这样宽,可这样宽的路,在高峰时期还是不够大大小小的车辆顺畅通行的,汽车早已经不是评判一个城市是否繁荣发达的标准了,要不你看,阜城里这样多的车,却还是掩不住只是一个四线小城市的事实。但想一想,在现代社会里,除了沿海,大平原上的城市哪一个又是繁华的呢?皖北和中原一样,都是老农民的天下,老农民生活的地方自然称不上繁华,甚至比不上一些山沟沟,山沟沟里没有土地但有工业,老农民除了地还有啥?只能去山沟沟里打工。

汪子瀚沿着马路边的小吃街徐徐走去,看着这一排排并不高大的楼房,欣赏着这座城市的建筑。楼房方方正正地矗立着,外面贴着青一色的白瓷砖,瓷砖有些破旧,很多掉了瓷,除此之外大楼的外面再没有任何装饰了,实在是天然去雕饰的极致。极目远眺,这些高楼大厦形状都很规矩,方就是方,圆就是圆,不像北京那些大裤衩、通天梯和双子塔那样招摇,也没得许多奇形怪状让人们去评头论足,这表面上是这些建筑的质朴,实际上更是人的质朴。繁华是浮夸的假面具,平平常常才是踏实的代言人,而汪子瀚正喜欢踏实的人和踏实的生活。可惜他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只能与繁华为伍,望着这质朴的踏实只能暗自嗟叹了,他在想,他要是能和绍文在这座小城市里买一套房子,一辈子生活下去,倒也心满意足了,但小城市的思维又一根筋到底,总是不开化的,风气怕是不能容人,又不太适合他和绍文这类人。

走着走着,前面就是百货大楼和千百意了,人突然多了起来,看样子像是什么商业区,人头攒动的,秋高气爽的天气把市民从午睡里拉起来,竟集体到这来休闲了。汪子瀚可不想挤进人堆里,便折过头往回走,脑子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这里有十四路公交车,听绍文说坐这班公交可以直达他的母校,反正回宾馆也是备受煎熬,何不趁着机会去探寻一下绍文的高中时代呢?探寻绍文的过去是汪子瀚最喜欢做的事,他恨不得从呱呱坠地的婴孩一直到两鬓斑白的老者都能和绍文一同成长呢,之前的岁月他缺席了,现在正是他补回来的时候。想到此,汪子瀚慌慌张张地上了一辆刚刚驰来的十四路公交车,走到后面找到了一个空位就坐了下来,一路上他满脑子想象着绍文穿着校服青葱羞涩的样子,路边匆匆而过的风景他都错过了。

公交车在“二中西门”停了一下,他听到后猛一激灵,仿佛受到了什么应激反应,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就冲下了车。他穿过人行横道,在对面的公交站台附近左右张望,这一条街除了店面还是店面,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二中西门,门在哪里?既然公交车在这停了车,那么二中就一定在这附近,他得耐着性子去找。汪子瀚沿着笔直的街道经过一个个铺面,每个铺面的广告牌都五花八门,什么样式的都有,既有不加修饰四四方方的“张才发老中医专治颈椎腰椎病”,也有闪着炫丽光彩的“名人剪发”,走到一个拐角,迎面出现一个“二中车行”,汪子瀚心里一喜,心想二中肯定就在这附近。又走了一百来米,境界突然开阔了,脚下的砖板路也成了磨光的水泥路,再往左侧一看,一扇砌着暗红色瓷砖的校门赫然出现在汪子瀚的眼前,上面写着一列行书体的大字——阜阳市第二中学。汪子瀚像是取到了真经一样,内心一阵鼓舞,终于到了绍文的母校,这就是他学习和生活了三年的地方,自己明明从来就没有来过,但看这周遭的景象就好像自己以前来过这里,真切得很,汪子瀚心想,大概上辈子真的来过这里,或者某个平行时空中的自己来过这里,要不然他总是无法解释为什么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好像以前都发生过一样。

这座大门是学校的正门,位于校园的正南方,也叫做南门,这次他明白为啥有一个二中西门了。西门不是门,只不过是一个小胡同,穿过那个小胡同,再从一个澡堂子里过去就直达校园的生活区了,难怪他会找不到。这南门看上去并不怎么健康,全身长满了牛皮癣,旧痒还未好,新痒又粘了身,在最东面,挂着一幅特别大的彩色海报,人物和文字都有,但早已经退了色,从模糊的字迹中尚能分辨,这幅海报讲的是八九年前本校的一名学子考上了清华大学,特向社会报喜的。汪子瀚不免有些感慨,外省人考清华北大的难度真大,竟然连七八年前的事情都拿来做宣传,相比他那个高中,虽然在北京不怎么好,但每年考十来个清华北大还是不成问题的,看来绍文说的不错,安徽的学生真难,他开始同情那些教学楼里的孩子了,恨他们没有一个好户口。汪子瀚站在大门口,向里面眺望着,迎面而来的是银光闪闪,墙外面全都装着反光蓝绿色玻璃的“北辰楼”,这个名字叫得好,很是形象,太阳照在玻璃上,反射出闪闪的光,真好像一墙的星星嵌在了楼里面,大楼的方位又在最北面,犹如北方来的星辰照在了校园的大道上,要为这些学子增光添彩,照亮前程呢。高中早已经开学,几栋教学楼里的学生正在上课,两三个门卫凶神恶煞地阻拦着过往的学生,要检查他们的证件,可独独不拦汪子瀚,这让他侥幸地进入了校园,又侥幸地得以在校园里肆意游荡。

这就是绍文曾经上课的地方吗?洁白的墙壁高高的楼层,里面不时地传来一阵阵朗读英语单词的声音,绍文以前肯定会在某个早上倚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背诵单词或者诵读笔记讲义;这就是绍文曾经吃饭的食堂吗?低矮的棚户连绵近百米,里面放了一排排一列列整齐的饭桌,绍文他一定在饥肠辘辘之后在这里享用了无数顿大快朵颐的午餐,不知他曾经使用过的碗筷时隔这么多年后是否还留存在食堂里,想必应该是不可能了吧;这就是绍文奔跑过的操场吗?这就是绍文做过实验的科技楼吗?这就是绍文住了三年的寝室吗?汪子瀚一边问着自己,一边做着回答,一边又被感动得泪流满面,好像绍文过去曾经历过的事情如今他又经历了一遍,这让他内心万分激动,细腻的情感也被眼前的一切景物烧得沸腾不已。

此地不宜久留,有一种魔力,要迫使汪子瀚的每个细胞都横冲直撞地做着无规则的高能运动,而他的血肉凡胎是承受不住的,刚把校园逛了一圈就带着久久不能平静的脏腑离开了学校,不知是东是西,是南是北,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就来到了一个环形路口,在路口的斜对面出现了一座月老祠。

汪子瀚不由自主地跨过马路,朝那座格外喜庆的庙宇走去。月老祠的迎门处是三间低矮的青砖无檐瓦房,留有两个大大的木窗户,中间有一个半拱形的大门,显得很古朴,汪子瀚抬高了腿脚迈进门里,立刻看到了一棵上了年岁的古树,树的种类他不清楚,旁边也没有标注,只有半边金黄的叶子和满树挂起的红丝带显示着这是一棵古老又喜庆的树。大概每个庙刹都有一棵这样的古树吧,因为有了树,倒显得庙刹也和这棵树一样古老,从而更吸引人了。

月老祠无疑是求姻缘以及恋人们海誓山盟的地方,古树上那些随风飘逸的红丝带就是例证。满树的红布黑字无一不写着酸腻贪心的话,如“求月老赐福,愿李志明和徐箬娇生生世世结连理,千年万年恩爱长”,又或是“但得一人,性情柔淑,美丽大方,不求容貌”。世人就是这样贪得无厌,又前后矛盾,一生一世已是难得,又岂敢求生生世世?蟪蛄春秋,蝼蚁之群,生命不过百年,怎敢索取千年万年?想必月老肯定是不会答应的。像那又求美丽,又不问容貌,这样的两难问题月老也是无解的,索性也就不去搭理他,将他遗忘,让他一辈子做个孤独的“单身狗”。除此之外,那古树新近挂上的丝带也有不求姻缘不撒狗粮的,只是为国祈福,如“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举国同心,共克时艰”,又如“地震无情人有情,毁家纾难为蜀川”“小爱汇成大爱,大爱不尽流淌”“以我之力,为祖国母亲献一份爱心,尽一份责任”“百年奥运,百年国运!”。汪子瀚想,看来全国人民都是爱国护民的,不论大小城市都是如此,他在天安门也和绍文为灾区人民做过相同的事,想到这,嘴角会心地泛起了一丝微笑。

正堂里坐落着月老祠里的主人,他是中国传统神话中的爱神,是主管天下男女姻缘的媒人,有人说他是男的,也有人说他是女的,反正争论不休,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神无定形,法相万千,可男可女。汪子瀚看到的这个月老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腰身佝偻着,拄着粉红色的拐杖,前牙缺了一颗,但是目光炯炯有神,睥睨着普天下的男女青年。来到月老祠,汪子瀚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似乎来错了地方,他想,月老是主管男女之间情爱的喜神,他和绍文之间的事自然不是月老主管的,就连西方国家的丘比特也不好管他们的事,他们这种人注定是爹不疼娘不爱,无所附依的可怜虫,汪子瀚悲从心来,两眼一黑,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

“来就来了,不为姻缘,问一问凶吉也成。”汪子瀚恍恍惚惚地进了正堂,看到月老的脚下有一盒竹签,就想着电视剧里的情景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费了好大的劲才从里面抖搂出来一根,拿到手里一看是两个大大的“▼”,最后还有一个大大的“▲”。他不禁费解了起来,完全猜不透这图形的含义,便找到门口一个摆摊算卦的老汉,询问了起来。

“你想问啥?可是问姻缘?”老汉接过汪子瀚手里的竹签,斜着眼问他。

“不是,我就想知道这个倒三角到底是啥意思。”

“那得看你问啥,不同的情况自有不同的结果。”

“那就问凶吉吧。”

“凶吉啊?”老汉非常意外如今的年轻人居然还有相信凶吉的,便在脑子里胡想一通,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非常凶,非常凶,险些丧命,小鬼勾魂,判官索命,像尖刀,如利刺,直扎你心,痛不欲生。”老汉神神叨叨地咕叽了起来,似乎得到了上古《周易》的真传。

“啊?”汪子瀚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不会这样吧?不至于这样吧?”

“至于至于,但是你别害怕,你看下面那个正三角,不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吗,说明你能逢凶化吉,万事如意的,所遇到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虚惊一场,这场大凶之后,你就大吉了,放心吧小伙子,没事,该吃吃该喝喝。”老汉高兴地咧着嘴,十分自豪自己的解卦能力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增长。

“可这竹签子不是给我求的,不是我,是给……给我一个朋友求的,他现在在家遇到了一些麻烦事,所以我才给他问问凶吉。”

老汉愣了一下,随后又喜笑颜开地说:“都一样都一样,无论是给谁问,都一样,卦象就是这么个卦象,就算给天王老子和美国总统小布什问也是一样的,险些丧命,小鬼勾魂,如尖刀利刺,直扎你心,痛不欲生,大凶无险,大吉必至。”老汉又神神叨叨地念了起来,似乎他就会那么几句。

汪子瀚呼了一口气,谢过了解卦的老汉,刚想走,却被老头子拦了下来,只向他要解卦费五十元,还说解卦不解囊,必遭天谴。明知道这是搞迷信,但被人这样活活诅咒,谁心里恐怕也不会好受,汪子瀚蜡白着脸,从兜里掏出来五十元人民币就慌张地递到了老头子的手上,来不及和他再说上一句话,就挪着步子离开了这个卦摊。汪子瀚只恨自己啥时候也变得这么愚昧无知了,他作为社会主义大好时代的有为青年,不信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怎么也信起了求神问卦的事,那个老头子,就这么两三句胡编乱造信口雌黄的话,可偏要了他五十元钱,汪子瀚知道自己被神棍给骗了,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想着五十块钱能在同缘宾馆住两三夜呢,偏偏便宜了他,哪天一定要给派出所打个电话,说月老祠的门口有个算卦的神棍,专门搞封建迷信,还口出诅咒,讹人钱财,一定要让警察好好整治一下。

“如今这个时代,神棍和公知不得不令人感到讨厌,但更令人讨厌的还是公知的嘴脸。”汪子瀚坐在马路旁路的靠椅上,自言自语地发起恨来,突然想起了绍文曾对自己说过的关于神棍和公知的高论,虽然他总是像教书先生一样讲一些自己听不懂的奥秘话,但这番高论他听得还是明明白白的。神棍说的是神话,一个人在那装神弄鬼,沉迷自醉,或迎合你,或吓唬你,可终究只是为了钱财,坑也只合着一小部分人坑,可公知说的却是人话,还是那种让人真假莫辨的人话。他们告诉你美国是人类文明的灯塔,欧洲是民主和自由的发祥地,欧美贡献了近代以来的所有科技文明,日本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国家,他们的街道整洁又美丽,人民非常有素质,从不闯红灯,还十分具有工匠精神。但一提到中国,他们就变了脸色,满脸的厌恶,将自己的祖国腌臜得一文不值,却又千方百计让人觉得他们苦口婆心,这样做这样说只是恨铁不成钢,更让一些无知被蒙蔽的人误以为他们真的是走在时代前沿的先行者,他们说的一切都是真理,从而要将他们视为精神和灵魂上的导师。他们这样说了,又是怎样做的呢?很可惜,他们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他们善于揭发丑恶,却不愿意消除丑恶,更不知自己也是丑恶的组成部分,只知道用嘴对国家和人民评头论足,他们自诩为社会的良心,可稍有不合自己心意的,便披着正义的外衣去攻击、去侮辱那些真正为国尽瘁,善良竭诚的人。在他们眼里,西方世界是天堂,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已沦为地狱,他们竭尽所能歌颂着“天堂”的美好,却又不知廉耻地吸取着“地狱”的养分。他们可能是大学教授、学者名流、公众人物,也可能是潜伏在政府部门里的某位高官,他们拿着国家的工资,吃着人民的饭,却反过来干起了骂娘的事。

特别是四川地震之后,公知的言论甚嚣尘上,打开电脑,有公知的地方就会刮起一阵沙尘暴。他们批评政府,说中国的救灾应急能力太弱,这事要是发生在美国肯定不会有那么大的伤亡;他们批评人民,说中国人自私自利,遇到了自然灾害只会哄抢,不会团结合作;他们甚至批评起了国家的根本制度,又和人类文明的灯塔国做了种种比较,最后得出结论:中国一无是处。他们提出了一个个问题,却不想着解决,只是一味地指责,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要解决的念头。可怕的是,这种种言论却得到了不少人的呼应,一个个大的恨国党搜罗起了一个个小的恨国党,竟组成了一张和平演变的魔网,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汪子瀚每每看到这些言论心里就一阵恶心,日本他并不是没有去过,前几年吴老板让他和绍文去日本出差,他所看到的街道也并不是那么干净,也有不少成年人乱穿马路,这种现象在每个国家都存在,不单单是中国有。那些说近代中国对科技文明毫无贡献的,更是胡扯,没有古代四大发明为依托,现代科学岂不是要成为空中楼阁了?至于欧美的民主到底是真民主还是假民主,欧美的自由是真自由还是乱自由,那就只能交给时间来验证了。

“但如果一个人既是神棍,又是公知,那又会怎样呢?”汪子瀚问着自己,“那他可能就要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他笑着自答了起来。

晚风吹了过来,弥漫着秋天的味道,汪子瀚一想到绍文就有点失魂落魄,他已经游荡了一个下午,心气神都耗干了,便从路边的长椅子上站起来,向着出租车招了招手,直接回了同缘宾馆。

老妈妈本领大,经过在村里两天的解释游说,老少爷们已经很少再提及绍文那日的事情了,至少不会当面提及。老妈妈以为村里人集体丧失了记忆,便开始为绍文筹划起了订亲的事,这些天她也没闲着,只托她远在河南驻马店的五姐给绍文说一门亲事。这附近的妮子算是不能说了,她们自己或是家长多少对绍文的闲话有所了解,虽然这事平息了,但不管真假,一想起来绍文和男人干起了搅屎棍的事,心里多少有点膈应,她们肯定不会同意嫁给绍文的。近的不行,那就娶个远的,反正这里发生的事情,妮子大老远的不会知道,就是派人来打听男方的底细也不会打听得这么周全,她的二儿媳妇扁鹊不就是这样娶来的吗。你说可赶巧了,河南那个妮子一看到绍文的照片立马就答应愿意和他订亲,说是两个人见一面,要是双方都没啥大问题,那就赶在年头里把婚结了。那个妮子是老姑娘,今年二十九岁了,人长得也可以,听说是年轻时挑女婿挑花了眼,前来和她相亲的小伙子她没一个看得上的,一来二去就把自己给耽误了。她常说,宁嫁给貌似潘安的郎君清贫一生,也不嫁给富可敌国的秃顶武大郎坐享荣华,她拥有这样的思想和观念,一看到绍文的照片就喜欢得不行,还对自己的父母说,那人要真长成这样,别说彩礼了,我倒贴都愿意嫁给他。妮子看样子挺急的,几次三番托绍文他五姨稍话要和绍文见面,还说要是看中了,非但不要彩礼,三金五银连带各种家具电器全都她娘家买,不要男方出一分钱,以后盖房子的钱也让她娘家出一半。老妈妈听到这信,简直高兴得要死了,这真是因祸得福,白捡到一个儿媳妇。

老妈妈和两个儿媳妇商量了一下绍文订亲的事,王美芝倒是很愿意绍文能成个家,成了家有个依靠,再添几个儿女,小日子幸福地过着,也不至于长年在北京孤苦伶仃地过活,魂无所依,在外打工的日子王美芝最感同身受了,简直就不是个活人能过的,太受折磨了,看来她又想起了前些年和丈夫在浙江打工所经受的那些苦不堪言的地狱生活。扁鹊却不是很赞同绍文的亲事,她认为绍文这孩子就是那样的人,喜欢男人这事不可改变,硬塞给他一个女人,想他也不会高兴,对于河南那妮子来说也是一种活生生的伤害,倒不如按着绍文的性子,随他去吧。老妈妈听到扁鹊这样的话,心里自然不痛快,便哼哼着讲了一大堆的道理,还说不结婚就没有孩子,没有孩子老了谁来养?生病了谁来伺候?总不能指望着文寒文冷两个侄子吧,天下可没有视叔叔如亲生父母一样看待的侄子,两者亲疏总是有别,侄子对待叔叔也肯定不会尽心,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女最靠得住。老妈妈的这一席话将扁鹊说得哑口无言,两片白皙的脸颊变得又红又热。最后三个人投票,扁鹊不敌,老妈妈和王美芝一致同意要尽快给绍文娶个媳妇,还要办得热热闹闹的,让全村人都看看俺们绍文到底是不是搅屎棍,被窝里亲热的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绍文听说母亲给自己订的亲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气得要发疯,口口声声说她要是再这样执迷不悟,活生生逼他,他就绝食断水。没想到老妈妈倒打一耙,翻着眼白咬着牙,指着他的头骂他,说他才是执迷不悟,一个大老爷们竟然想出了绝食的幼稚把戏,丢不丢人。由于他的生活用具全都塞到了汪子瀚的包里,老妈妈还特意给他在商铺里买了牙刷和剃须刀,让他梳洗打扮,准备见未来的准媳妇,可是绍文却置之不理,依旧不剃胡子不洗头,连牙也是随便擦擦敷衍了事。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却迟迟下不了决心,这让他感到异常痛苦。一边是自己的爱人,一边是自己的亲人,两者却不能兼容,这又是一个两难问题,只能舍一得一,而他也有了自己的选择。

在跟河南妮子见面的前一天,院子里整齐洁净,灶屋里炊具如新,堂屋里也打扫装扮得有模有样,当然,这全都是老妈妈一个人的功劳,绍文是不可能帮忙的。他看到母亲不顾自己再三的劝说,执意要给自己订亲,便发起怒来,将一只装满了咸鸭蛋的盐水罐子啪嗒一声摔在了院子的泥地上,罐子破碎,盐水漫流,腌了大半年的鸭蛋滚了一地。

老妈妈出来察看,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拿起扫帚就要往绍文的身上打,问他作这些怪到底想干嘛,绍文又反问母亲,既然知道自己不喜欢女人,为什么还要下这样大的功夫让他娶一个妮子,母亲一脸正派,义正言辞地告诉他,管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她都不管,只要能成家立业生娃娃,了结了她做家长的责任,就是娶一头猪她都不带吭声的。绍文恼她无法,便气冲冲地要进屋子收拾东西,老妈妈问他要干嘛,他只说他向吴老板请的假到期了,他要回北京去上班。

“去什么北京,是不是又要找你那朋友鬼混?你闹的丑事还不够多吗?别去了,北京的活你也别干了,结了婚在家里开个蛋糕店,小日子要比在北京过得舒坦。”老妈妈又是厉声相斥,又是好言相劝,极尽所能要拉回儿子的心。

“结什么婚,不结!我早跟你说了,我是要和汪子瀚过一辈子的,你全都没听见?还忙活啥,尽瞎费劲!”绍文像一头发怒的豹子,对着母亲怒吼着,又把摆放整齐的洗脸瓷盆一个个扔到了院子里,一碰到坚硬的脚地上就发出了哐当哐当的撞击声。老妈妈也被儿子给吓到了,这是许多天来他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老母亲可不认输,看到儿子发了火,她更加凶猛起来:“你横啥横?你还有理啦?你那么大黄子不结婚不顾家,跟半橛子一块鬼混,就那么冲?以前我是不知道你的事,就由着你了,现在我知道了,你别想在我面前翻天,人家河南妮子是个痛快人,这亲事说定就定了,无论咋样,你听好,无论咋样,这个年头里一定要把婚给结了,免得夜长梦多坏了大事,这几个月你哪也不能去,就老老实实给我搁家里。”

绍文不听母亲的劝,背着一个小包就要出门,口口声声说要回北京,全然不顾老母亲在背后哭着追着打着骂着,眼看儿子要迈出大门,老妈妈忙从屋里拿出一包东西声嘶力竭地大呵了一声:“绍文!你给我站住,再走一步试试,再走一步我就让你后悔一辈子!”绍文绝望地扭过头,看到母亲又拿出了那一包恐吓了他无数次的老鼠药,便凄厉地哀嚎了一声,愤怒地将手里的包往地上一摔,瞪着血红的眼睛便喊道:“这包老鼠药真是没完没了了,妈,你喝不喝?不喝给我喝!”说着,绍文健步如风般走到母亲的身边,从她的手里夺过了那一包沉甸甸的药粉,又胡乱地撕碎了油黄纸,仰起头一猛子将那红色的粉沫全都干咽了下去,吃完后,脸上还带着一种幸福且颇得意的笑容望着母亲:“妈,你没我有囊气吧,你不敢吃,我敢吃。”

老妈妈吓傻了,望着儿子一嘴的嫣红,连哭带嚎翘起脚板死命地拍着他的后背:“你快呕出来!这是老鼠药,我从农药铺子里包来拌粮食的,你快呕出来!”老妈妈越说越急,越急越哭,拍了大半天却不见一点东西从儿子的嘴里吐出,便惊慌失措地跑到门口大声求救:“救命啊!快来人!俺绍文喝了老鼠药啦,快救救俺。”

不一会,大路东边的邻居们闻声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绍文半躺在椅子上,只觉得腹部绞痛得难忍,邻居们见状,二话不说,直接拎着大桶的牛奶就朝他的嘴里漫灌,灌了大半桶,国武大叔又拿来一个牙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绍文的喉咙里捅去,每捅一下,绍文就往外呕出带有一点粉红的乳白色牛奶。

“打救护车,拉到医院里洗胃!”国武大叔一边喊着,一边差人打电话,电话打好后绍文已经昏迷不醒了,众人商量了一下,只说不能干等着救护车,最好一边走着一边等着,要是在半路上碰到了正好可以拉走,要尽可能多争取一些时间。老妈妈哭着和邻居们一起将绍文那笨重的身子抬上了三轮车,刚出门就看到大儿媳带着惊恐的表情向这边跑来,她来不及解释事情的始末,只让男人们骑着三轮车,自己和儿媳在后面推着就出发去了卫生院,慌得连大门都没有锁。

人都走后,丁芳也听闻了绍文喝药的事,她只感到心里一惊,心想大小伙子家的,有啥想不开的事,竟闹到要喝老鼠药,可是转念一想,她就害怕了起来,绍文闹这一出莫不是之前传的闲话伤了他的自尊心,害了他的面子?要知道现在的人都讲个面子,有时候面子比命还要重要,绍文肯定是觉得自己在村里没脸了,混不下去了,一时想不开所以才寻短见。丁芳一想到这,心里就懊恼痛苦得不行,这闲话是从自己嘴里开始传出去的,她这并没有恶意的碎嘴竟然闯了这么大的祸,害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绍文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她可怎么心安啊!

吃了晌午饭,绍文还没有从卫生院里回来,也没有人带回来绍文的情况,丁芳坐立不安,满心都是焦虑,便跑到老麦神的塑像前替他求起了平安:“老麦神保佑,保佑绍文,让他平安无灾顺利脱险,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碎嘴乱传人家的私密,我该死,求求麦神老爷,就许了我这个愿,我家祖宗替您修了这座金身,年年祭拜您,您就可怜可怜我吧,以后我再也不碎嘴了,谁的闲话我都不再打听,也不再乱传了,要是再乱传,您就罚我做个伸舌头的吊死鬼,您看管不管?”说着,丁芳竟然痛苦地趴在地上哭出了声。

绍文喝了老鼠药,险些丧了命,经过了卫生院的洗胃,又用了一些中和、利尿、保肝护肾的药,总算把他的命保住了,但是消化道黏膜损伤得厉害,抢救过程中意识又出现了混乱,医生们给他打了些安神镇定的药,他已在病床上昏昏睡去。事发当时,扁鹊正在学校里上课,不知道情况,中午一放学,在学校看夜的杨国武大叔便将绍文喝老鼠药的事告诉了她,她知道后只觉得心疼,慨叹绍文这孩子也太傻了。好在听说人没事,便放下了心,将文寒文冷送到大爹家,就一个人骑着车子去了卫生院。

刚到卫生院,绍文还在昏昏大睡中,走道里只有大嫂陪着老妈妈,老妈妈坐在凳子上掩面低泣,嘴里怪着自己,说不该成天拿着一包真老鼠药在绍文面前晃悠,要是知道他会夺过自己手里的药沫干咽下去,倒不如换成一包葡萄糖粉了。扁鹊还不知道绍文喝药的原因,便走到老妈妈身边,有气无力地问着她:“咋弄的?绍文他为啥无缘无故地喝起了老鼠药?”

“能为啥,还不是为了明天和河南妮子的订亲,我一提这事他就要回北京,我拿着老鼠药吓唬他,你知道他就吃这一套,不知道今天咋啦,跟我犟了起来,还夺过我手里的药自己吃了下去,我也是后悔,不该那样吓唬他。”老妈妈伤心地嗫嚅着,灰白的头发混合着眼泪和鼻涕粘得她满脸都是。

“唉。”扁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表示对婆婆的无奈,“我早就说了,何苦一定要逼他娶老婆呢,他就是那样的人,改不了,你看,逼着逼着不就把他逼上绝路了?伟大的戏剧家王尔德不也是那样的人吗,人家也活得好好的呀。”

“你别跟我说这样的话,他不结婚等老了谁来养他?让你俩儿子养,你可愿意?”听了儿媳的话,老妈妈忙从哭泣中抽出身来,板着脸怼了扁鹊一顿,扁鹊霎时就红了脸,两个腮帮子鼓得饱饱的,这一切都被眼尖的王美芝看在心里,不等扁鹊回辩,她就急忙插了话,阻止了一场婆媳间的争吵:“哎呦,文寒文冷不养,让杨木养,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这没啥好分辩的。”说完,她又走到扁鹊的身边,毫无办法地问了起来,“你看绍文这事咋弄?总没个解决办法,让人心里都不好受。”

“没办法,按照咱妈的想法,那就是死路一条,走不通,倒不如方就是方,圆就是圆,按照绍文的性子去发展。”扁鹊再一次说出了她的观点。

“哼,照你这么说,老倭瓜分叉,爬出了苗圃子也不管不问喽?结的大倭瓜就任意被人摘了?”老妈妈冷哼道,又侧过身子背离了扁鹊。

“这一码归一码,人是有思想的生物,不像植物在那不动随你摆置,你要是能控制得了绍文的思想,随你怎样做都好。”

老妈妈不说话,但是嘴里的怒气还没有全消。

过了一会,扁鹊似乎想到了什么,便以一种商量讨好的语气向老妈妈开了口:“妈,绍文的手机是不是在你那收着?”

“咋啦,是呀,一直在我身上带着,我怕藏家里不放心,被三娃子给摸了去给他那个朋友打电话。”

“太好了,你把绍文的手机给我。”

“干啥?”

“你给我就是了,你把绍文的手机藏那么久,要是他北京那边有什么大事,他又不知道,这该如何是好。”

老妈妈一边嘟囔着,只道能有什么大事,一边又极不情愿地从自己的上衣内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交给了扁鹊,扁鹊刚打开手机就“叮呤”一下弹出了一条短信,短信正是汪子瀚发来的那一条,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禁不住唏嘘了起来:“那小伙对绍文还怪深情的,弄了半天他没回北京呀,原来还在阜阳。”说着,扁鹊将手机拿到了老妈妈的面前,要给她看。

“给我看啥,我又不识字。”

“就是因为你不识字才给你看的,你要是识字还不给你看呢——既然那小伙还在阜阳,那要不要把他叫来……”

“没一点门!叫他干啥,叫他来继续祸害三娃子?”说着,老妈妈一把抢过手机,按灭了关住机,又塞进了自己的上衣内口袋里,站起来便去了病房。

走廊上,扁鹊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医生说绍文还得在病房里观察个两天,老妈妈便托他五姨将与河南妮子见面的时间往后推了推,只等绍文出院。其实,对于订亲这事还要不要进行,老妈妈心里也拿不定主意,就像扁鹊说的,她控制不了绍文的思想,绍文要真是不愿意去做,那就肯定做不成,以死相威胁已经不顶用了,绍文比她更有囊气。一想到绍文情愿自己喝药也要去北京找他那个朋友,老妈妈的心就软了,可是一想到绍文要是无儿无女将来没个依靠,她的心又硬了,反正一分钟之内,她的心软了又硬,硬了又软,反反复复直到把自己折磨得筋疲力尽。

儿子醒了,老妈妈一直守在绍文的身边,看到他睁开眼睛,胳膊腿脚又活动如初了,高兴得几乎要哭出来,但一想到他竟然不顾生死也不顾她,居然敢去抢那包老鼠药喝掉,便气不打一处来,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也没有话要说,但满肚子的话又表现在气呼呼的脸上,最后还是老妈妈憋不住,先开了口:“那个半橛子就那么好?比小妮还吸引你?”

绍文把脸甩在一边,不肯回答母亲的话。

“你是铁了心要跟他过?不让老娘给你娶媳妇?你不后悔?”

“后悔啥!”绍文也开了口,“要真是后悔,我就不会抢你那包老鼠药喝了。”

“好,我是耐你没法了,你自己的事自己为吧,看来你也是不想要我这个娘啦,你走吧走吧,出了院,家都别回,直接回你的北京去,你想干啥就干啥,我再也不用替你操不完的心啦,你把为娘的脸都丢尽了,以后你也不是我儿啦,咱整个杨庄村从今往后也没有你的立足之地啦,你爱滚哪滚哪去,这是你的衣服和背包,我也给你带来了,还有你的手机,你在家办的银行卡,出了院全部拿走直接滚,咱娘俩算是走到头了。”老妈妈冷漠地说道,语言里没有一点温度。

“好!出了院我就回北京去,保证再也不回来了!”

“绍文,你给我听着,记住你的话,一辈子别回来,我死了你也别回来,有你大哥和两个嫂子操心,再不济还有三个孙子,用不着你,咱娘俩的缘分尽了,这就算尽了,尽了……”老妈妈在嘴里叨咕着这句话,全然没有注意到绍文脸上出现的一缕艰涩的表情。

一番番话都说完后,再也无话可说,老妈妈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千块钱,扔到了绍文的脚边:“这是你回来时给我的钱,我跟你非亲非故的,我不要你的,你留着做车费吧。”说着,老妈妈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只剩下绍文一个人承受着心中意想不到的绞痛。

绍文当天下午就出了院,他知道那些所谓的住院观察全是狗屁,根本没什么用,一出卫生院的大门,他就感觉自己像换了一个人,新颜新貌新心情,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当然,新生活也在朝他招手。他果然没有再回村子,直接从卫生院打了一辆快车就马不停蹄地奔向火车站附近的同缘宾馆,汽车渡过了宽阔的泉河,他免不了要再次沦为一只亡灵,只不过这次他是一只快乐的亡灵。

绍文的心情是异常兴奋欢舒的,可是他不知道,同缘宾馆里的那个可怜人儿此时却陷入了一场宛如被尖刀利刺直插心脏的巨大悲痛之中。

扁鹊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到了汪子瀚的通信方式,她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绍文因为不愿意和妮子订亲,竟然喝了老鼠药,现在正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好在抢救及时,绍文已无大碍。扁鹊自以为这番通风报信能让汪子瀚多少了解一下绍文的情况,好让他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担心,没想到却画蛇添足,让骤风暴雨来得更猛烈了些,汪子瀚哽咽着当场表示要马上坐车去卫生院看他,却被扁鹊及时制止了,说老母亲时时刻刻守在绍文身边,这个时候要被她看到恐怕要生出不少事端,便没让他来,还让他静待时机。这可怎么得了,绍文喝了药险些丧命,自己在阜阳却不能去见他,这让他备受煎熬,心如刀绞,见不到真人,免不了要胡思乱想,一乱想,自己心神大乱却又没有解决的办法,只能一个人默默流泪。

正当汪子瀚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歇斯底里地抽泣时,房门却敲响了,他疑惑怎么会有人来敲他的门,却又不得不擦干眼泪硬着头皮去开门,门一开他就惊住了:居然是绍文!他一把抱住绍文的腰,哭着笑着癫狂着,把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思念都表达了出来。

两个人退了房间,又买了晚上的火车票,赶在火车出发之前又去了一家牛肉板面馆大吃了一顿,绍文因为消化道溃疡还未痊愈,只是吃了几口香甜的大馒头,吃完之后便含情脉脉地望着汪子瀚吃板面,又告诉他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拆散他们了,原野和月亮也不必再接受白昼和太阳的审判。汪子瀚听了只是欢喜地傻笑,却并不过问绍文是如何做到的,待那一碗又咸又辣的板面吃完后,他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令自己感到十分震惊的事情,忍不住问起了绍文:“你说是神棍的话更可信还是公知的话更可信?”

“神棍要比公知更诚实,他们的话也自然要比公知的话更可信。”

“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说,今天又听了你的一番高论,真是幸运呀。”

“啥?我说了什么吗?”

“告诉你,前几天我到月老祠给你求了个签,让一个神棍帮着解释,他说你险些丧命,大凶之后便是大吉,现在看来他说的真准呀。”

“嗯?真有这么准吗?”

“真的。”

“哦,那看来神棍有时也是有两把刷子的,这样一比,公知就更是酒囊饭袋了,说人话的竟然还不如说神话的了。”

绍文一说完,两个人立刻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样的笑真是许久未听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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