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贵祖上家道殷实,他的曾祖在道光末年考取贡生,过去许多年其老祖宗中举又进士及第后,先做过两任知县,数年后晋升为知府。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曾祖只做过一任知府,届满三年朝廷对其任内政绩考核为良好,晋封他为奉直大夫,属于五品文职官员。然后张府君及其家人,住上了一所二进两天井的四合院,又置有良田千挑,以及油坊、碾坊、磨坊和双桅大货船等诸多的家私。以前在张家宅院前修有两面石墙,石墙上还用青砖筑成高墙。南北两端又砌有封火山墙围护宅院,后面山上有丛林和刺篱。砖墙上留有射击孔,主要是用来防盗贼和匪患的。大门的阁楼上有斗拱与飞檐,中部设有宝顶。门框用石材筑成,门前的匾额上刻有“金鑑流芳”四个醒目大字。传说蒿坪村的张姓族人是唐朝宰相张九龄的后代,张宰相曾经著书《世兴废五卷》,意在劝勉玄宗皇帝励精图治。过后张九龄得到李隆基的赏识,赐书《千秋金鉴》给宰相作为奖赏。于是张家后人在以后,便借用“金鉴流芳”来充当家族的门楣。门上有楹联,门道外的两侧各有一个门当。门当上刻有花纹,形状如同两面圆溜溜的牛皮大鼓。门道共有两层,每层的门板有五六寸厚,白天敞开着,晚上常用粗大的门杠顶在门后。大门前是石板路,跟石阶相连接。进入大门只走过十来米深的通道,就走到前院了。正房有三间,屋顶为悬山式,正脊上的正中有大致是用砖砌的龙凤宝顶,四条垂脊上各设有两尊如龙似神的脊兽。正房的屋上雕梁画栋,室内的空间进深长,开间宽,内里设有正堂、客厅、过厅和卧室等。正堂当中,挂有一块进士及第的御赐金匾,匾额的上方是木雕窗格。客厅里设有屏风、书橱与桌椅之类。正房两侧分别有两间耳房。耳房的进深、开间和高度比正房小,形成一列三间两耳的房屋。正堂和晒壁下几列柱子的垫柱石墩大约有一尺高,石墩上部是圆形的,象征着天空;下部是方形的,象征着大地。石墩的上下互相映衬着,取意当然是天圆地方了;中部较为宽阔,形状有的成为四面、有的成为八面形,暗示着寰宇内的四面八方;平面上刻有花草、虫鱼、鸟兽和人形等图案,隐喻为人世间的乐园。前天井地面全部用石板铺就而成,两侧是南厢房与北厢房,厢房前有回廊和排水沟。顺着过厅往背后走,就是后院。后天井的空间比前天井窄小,房屋有住房、后厅、厨房、库房与马房等。房屋也比前院的低矮。后院房屋背后是后园,栽种有花卉和竹木。正房的卧室内住的是当家人或长辈,后院里住的是孙子孙媳们,南北厢房住的是嬢嬢姐姐或是三姑六婆之类。
有一年,府君张老爷随自家的货船下常德府去,在街头上遇见一个脏女人怀揣着一只玉石酒杯,说要跟他换取几顿饭钱。这位府君老爷看见酒杯身上刻有的那对鸾俦,模样长得如同神仙眷侣一般,佳人手捧玉杯,坐在水边凉亭里;水边长满兰花草,兰花蕊香瓣净,晚含晓放,幽香韵致,甚是迷人,府君仿佛闻到弥散于河谷里的馨香;图画右侧又注有三个醒目的文字——千禧杯。府君不仅喜欢酒杯上这对佳偶,更觉得杯名取得吉利喜庆,花去数个铜板将玉杯买回家,不想他本人在当年就死于任上。过去好几年已是民国,其子有钱有枪,又养有家丁,自然当了地方上的团总,负责管理当地十里八寨的民团乡勇、操办团练和维持地方上秩序。张知府平时只喜欢舞文弄墨,张团总则是乐意舞刀弄枪。团总早年请来石匠专门打制了一个有三百斤重的石墩,还有两把都有五六十斤重的石锁,平时放在前天井的北厢房楼下。早晚用它来练习膂力,练习功夫。有时也跟兄弟和子侄辈们比赛,通常先由他将石墩用双手一口气平端到远处的驿道上放下,其他人要是也能按照他那样的把石墩端回原处来,就发给别人赏银。或是又练习举石锁,用双手各举起一把石锁,谁举的次数能够赶上甚至是超过他的,同样有奖赏。自然家族里无人能及,团总当时把石墩端出去放在远处路旁,过后一般只能派上两个家丁用杠子去抬它回来。张团总孔武有力,当过五六年的地方军官后,有次骑上白马去腊尔山指挥剿匪。当场隔山隔岭的,偏是被飞来的流弹将他击中,打死在那座荒山上。那时天贵祖上的这两个人,在当地算是小有名望的人物。再有府君老爷还在县城的码头街买有套小院落,他置房产的目的,不是想把家迁进城去居住,只是想让子孙后代今后进城去读书,能够有个便于歇脚的场所。同时并希望子孙后代有人能如他那样,通过读书取士,继续能弄它个七品、五品之类的朝廷官位当上,好给张家的祖宗长脸,给族人扬眉。可是从那时起直到今日,蒿坪村的张姓族人已是历经了好几代人,早已度过一轮甲子的春秋,这或许是缘于种的退化,后代们竟无人能够通过读书取士,一举而成为有名望的人物,从而能够让张家在当地继续保持着望族的声誉。天贵的祖父那一辈上有五兄弟,其它的四房都人丁兴旺,唯有他家这房的两代男丁都是单传。他父亲的头上虽无什么军政职衔,但好在也是这条河上的船总之一。那时他家置办有一只大货船,他父亲便与其它村寨的船老大合伙,拉起一支船队,在白河、酉水和沅水一带跑河运。
从晚清到民国年间,陆路行不通,白河水上运输繁忙,常有大小货船来往和一串串的木排顺江漂过。木排只是漂到桃源县,算是到了终点站,而货船大多则要下到常德府一带。以前蒿坪村的汉子,多数人就撑过木船,放过木排;下过辰州和常德,跑过洞庭与岳阳,有的甚至去过长沙和武汉:也算是闯过码头和见过世面的能人。那时在常德的河边上,经常停泊着上万只货船与客船,场面是特别地热闹与壮观。还有在常德、桃园、沅陵、保靖和茶峒等这些沿江的码头上,分别都设有一所松涛码头,专门用来供给白河上游属于松涛县的货船与木排靠岸。码头上划定的地盘,是由船主和富商负责出钱购买,再经朝廷果勇侯杨芳出面调停,才能把事情办成。那时候,船工们等到白河涨了端午水,船队从下游将布匹、棉花、盐巴、煤油、药品和日用品等各种货物,逆水运送到松涛县城码头街上。再到船队掉头顺江东下时,又把当地出产的桐油、茶油、乌桕油、生漆、药材和花生等土特产,以及粮食、肉类都运到辰州(沅陵)——桃源——常德一带的码头上去出售。船主和有的船工顺便兼做生意,私下从当地种烟户手里收购鸦片,再将手上的烟土暗自捎带到桃源和常德的码头上,借机转手卖给那些烟贩子,可以从中赚取不少利润。当时白河上游一带的村民广种罂粟,民众生产出鸦片后不善于销售,这只好通过船主和部分船工把烟土捎到沅水下游一些码头上,寻找烟贩子进行交易,这样双方就能获取暴利。船队跑到立秋前后,河水小了大货船上不了,然后船队只能在常德——桃源——辰州——保靖——茶峒几个码头之间,往返进行运输。解放前,木材是实行官商采办,由排帮的帮主安排排工扎成木筏顺江东下,负责给官府贩运的方式;而到解放后,又改为由政府派人采伐,排工继续贩运。当时出售木材得到的收入,乃是当地县政府的主要财政收入之一。
在解放初期,松涛县城里还设有一家船业社,是个集体单位,专门在白河、酉水和沅水上从事河运。船业社在当时归航管站管理,航管站又直属贵州省航运局管辖。只因这条河上的运输业是跨省界的,后期的诸多运输事项,宜由两省航运局负责管理河道的部门领导来商定和联合监管,才能正常通行的。当时的船业社与航管站都是松涛县里最有钱的单位,县城的第一幢洋式砖楼,就是由船业社和航管站这两家单位修建而成的。历史上的白河,曾经给两岸的村镇带来了财富与文明。那时候,要是把位于河谷区的村镇居落,拿它与坐落在坡东和坡西那些山旮旯里的村寨来比较,而河谷区的明显要显得进步、文明和富庶得多了。
天贵的父亲想重振家业,干过几年船主,新修起他家现有的这幢大瓦屋挣得点薄业。他家从老宅院里搬迁至新居没住满三年,之后有次他父亲从县城码头装载货物下常德。途中天气连日来阴雨不断,河水时涨时消。他的货船路经野鸭滩,该河滩素来以滩陡弯急,河床弯曲和狭窄得如同鸭脖子一般而得名。船只和木排行驶到该河段处,最容易出现翻船与打排的事故。这次他父亲的货船抛锚触礁后,又被礁石拦腰把船折断,船沉入水中货物顺水漂流。他父亲和不满二十岁的兄长天富一心只想尽量减少损失,下河去不停地打捞货物。捞得几趟上岸后,两人已是累得精疲力竭,但仍然继续下河捞取。过后父子俩无力游上岸来,不知被洪水卷到哪口深潭里喂鱼虾去,结果连尸首也没找到。当然跑河运淹死人是常有的事情,船工为了能混碗饭吃,是生是死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自己是福浅命薄罢了。最后天贵母亲只能把丈夫和长子的几样衣物埋在村后的山上,做了两所衣冠冢,好让后人来祭奠。
天贵算是出生于耕读之家,可从小书没读好,田没耕好,长大只喜欢水上生活。他从十几岁跟随父亲在白河水路上漂泊,早已磨练成一位熟练船工。可自从父亲和兄长遇险沉船身亡后,家中人财两空,天贵没财力当船主,只能给其他船主来卖力气。他们的船队上有四只大货船,一百多号船工。艄公是船老大本人,天贵是位拦头公,他和拉头纤的刘高及拉二纤的张正魁,拿的都是双份工钱。当船工拿的薪酬有多有少,比如没水上经验的嫩后生,随货船充当伙计,每天只能拿到几个铜板,差不多算是白吃饭。在清末和民国年间,当时世道混乱,水路上的土匪、兵痞、官绅、河霸与地痞等都爱打歪主意,想到船队上来捞取一把。那时当船老大的人,手下若是没有几个不怕死的好兄弟,没有几条好枪,那你想在这条水路上混饭吃,根本上就站不住脚。在船工当中,天贵读过几年书,遇事胆大灵活,动作麻溜;花花肠子多,鬼点子也多。刘高是黑塘渡口上的人,人忠厚耿直,生得牛高马大的,双腿比当地舂碓用的碓杆更粗壮。腿上隆起的青筋如同蚯蚓似的曲曲折折,显得遒劲。身坯生得差不多和戏曲里的牛皋一样威武。行船时,拉头纤和二纤的人既要力气狠,又要脚跟稳。刘高有一把蛮力,不仅拉纤得行,而且当船在遇险时,他能如根木桩般稳稳地立定在地上,拼命拖拽住船,不让货船在激流险滩上轻易下滑,而导致发生翻船事故。何况遇到打起架来,即使有十多个汉子也是近他身边不得的。张正魁也长得高大有力气,他撑篙、摇桨、扳桡和掌舵的功夫更能应付自如。还有天贵和刘高的枪法都准,水性也好,遇事又不怕死,因此几人行船深受船老大的倚重。
有次在酉水河上,因为冬季水小船多,河道上船只过于拥挤,容易出事故。当时有当地的河霸趁机与官吏勾结,在一条长滩的滩口上来设立了一道关卡。名义上是来维持水上的运输秩序,实际上是想借机对过往船只进行肆意勒索,好给私人聚敛财富。天贵他们船队上的人不服,关卡站就不让他们的货船通关,船队被迫停泊在滩下耽误了三天三夜的运载时间。船老大知道如此耗下去是耽误不起的,他带上天贵去找到关卡站上的人说理不成,当场就给闹翻了。当停泊到第四天时,船队想强行闯关,对方便纠结近两百人来围攻。当场天贵从船头上拿起一把板斧,刘高从船尾操上一根舵把,分别站在船老大的两旁。对方依仗自己人多又是水上一霸,为首的几个人要动手来揪船老大。天贵和刘高叉开手将他们挡开,那些人倒退几步,其他的马上都围上来。这时刘高雷吼一声:“呸!想打群架的老子们奉陪,想单挑的你几爷崽只管找我老刘来!”对方看见刘高立在那里像一座山,都退后几步不敢贸然上前。船老大看见对方已被刘高的勇武之气给镇服住,马上吩咐大家说:“快操家伙!”船工们跑去把所有新旧汉阳造步枪从船舱里拖出来,并将子弹推上堂。这些船上人全是一伙血性汉子,有的还是驻守过屯营里的勇丁们的后代。以前他们在跟村寨周围的土匪较量和厮杀的刀光剑影中,不曾有过惧色。当然说到你要叫他们跟别人去打架斗勇,那他们根本上从来没怕过谁。正当处在剑拔弩张的时刻,当地船运局的头人才赶来调停。后来对方看见船工们生性强悍,蛮横不怕死,手上又有枪支作依仗。知道压服不了白河上游这帮船上人,只怕把事闹大了反而对自己没好处。结果对方才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不敢再刁难这支船队。因为这件事情,事后天贵和刘高在船队里分别获得了一个“张板斧”与“刘舵把”的英雄称号。
当货船在河里行驶的时候,船工们要随时下水会脱得一丝不挂。而到靠近码头后,通常由刘高领着船工负责看守货船,天贵和张正魁则跟随船老大去集市上。他们手上往往要拿上一根有两尺多长的,并用楠竹头做成的草烟锅——就是将楠竹鼓起来的头部和咀上都用锃亮铜片与锡片箍好,装饰漂亮。——带上它出门当遇上受人欺负,可以用它当自卫的武器。也就是说当遇到受人欺负到打起架来,带上这烟锅头要比带上把匕首防身,要厉害与方便得多。他们穿上绸衫,戴上博士帽,腰间背着胀鼓鼓的牛皮夹钱包,装扮成个阔佬或是乡绅的模样,到大街上去喝酒、喝茶、打牌或者逛窑子睡野女人。张正魁除了做烟土生意而外,又要卖朱砂水银。他有个老表是省溪的,省溪靠近铜仁,出产汞。老表在当地把朱砂水银收集起来,转手给张正魁顺路捎到桃源和常德一带码头的店铺上,可以卖出好价钱。船老大和张正魁最有钱,大家一起去逛大街,想吃香的喝辣的,多由船老大来付钱,张正魁却是不大舍得花费。过后张正魁的钱存多了,也造起一只大货船,亲自当上船老大来。那时在码头上的花船里有土娼妇,城里的花楼上有洋妓女。有次天贵陪船老大去辰州街上茶馆里玩骨牌。天贵去了不爱玩牌,只是坐在老大身边慢慢喝茶。当时有个穿着纺绸长衫的少爷子,领着一群混混想欺负外地人,借口找茬就想逼天贵掏钱给他们买酒喝买肉吃。当场船老大扫视那些人一眼,不紧不慢地对为首的那个人说:
“老弟,把你那双手杆拿出来,陪我这兄弟扳一盘手劲。你只管用你那双手来使劲扳他这只单手,要是你能扳赢他了,我马上替我这个兄弟出钱,请你们去下馆子。”
当时天贵愣着眼珠子,“砰”地一声把大烟锅头搁在桌面上,只管将形同弹花锤子似的粗手臂伸出来,竖立在桌面上。那个为首的地痞只敢将天贵偷窥两眼,结果只能领上那伙人灰溜溜地走开。
可以说货船和木排是沅水、酉水和白河上的一道风景。当然在这一带的水域里,若是一旦失去了船只和木排的存在,不仅江面上会变得大煞风景,而且两岸的城镇与乡村也要大失生机,失去繁荣热闹的好时机。这里的船只,底板多是用枫木和柏木做成的。砍下大树来解开成厚实的木板,拿它在水沟里浸泡上一年半载,木料在水下变得既不容易腐烂,又特别耐磨。两侧船枋多用柏木或是椿木,这两种木料的木质坚硬,做成船后经得住碰撞。船板之间用七八寸长的穿心钉衔接好,船板与船舱的隔板之间用双勾或单勾头的铁钉扣紧。当货船初具规模过后,预先把挖来的葛根挑到河边来。用大莽棰使劲把葛根捶绒,并把淀粉去掉将纤维晒干,再用锤子和钢凿把葛根纤维呯呯砰砰地敲进船板间缝隙里。填平缝隙后又在外面涂上桐油石灰。等到油灰干了,再用桐油把船身的内外漆上几次,新船就算造成了。这里的货船多是单桅和双桅的,少有三桅船。船身中部宽大,两头逐步收缩。船头平阔,船尾翘起。船在白河和酉水流域里显得高大雄势,当漂下到洞庭湖后再大的船只,看去它在湖面上也只会变成片小竹叶。
白河如同一条青色的罗带,在武陵山丛中萦绕着。行船一般是上水船辛苦,下水船危险。
在行上水船时,船工都上岸拉纤,留下拦头公立在船头,手里横握一根又粗又长的竹篙,注视着航道前方。还有艄公习惯将舵把夹在胯下,左右摇摆控制好方向。当遇上长滩陡滩,通常仅凭一只船上的纤夫是不能把大货船顺利送到险滩陡滩的上游去。这就需要等到其它船只上的纤夫们赶拢来,都把搭带上的分纤绳搭系在总纤绳上,合力将货船一只一只地拉上滩口去。行船的号令一般分为上滩号、下滩号和平水号。船只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便有什么样的号令。
一声号令齐下力,纤夫们用力全靠听从船上拦头公的号令。天贵立在船头上喊号子,有时喊得手舞足蹈,前仰后合的。喊一声号子船头就能前行一两步;有时又将手中大竹篙使劲撑成一张弓。一般船头每前进一尺半尺,他的身子就向后仰去。接着当背部慢慢靠近船板,直到肩背完全躺在船板上时,他马上立起身来收回竹篙继续用力撑船;嘴上还得不停地吆喝。
“嗨——嗬——喂!嘿——嗬——呦!”
有时天贵扯开嗓子高唱一句:“傻妹子呦。”
众船工跟着他吆喝:“嗨——呦!”
天贵唱着:“你亲哥回来了。”
船工吆喝:“嗨——呦!”
天贵唱着:“快到滩头来接我。”
船工吆喝:“嗨——呦,嗨嗨呦!嗨呦呦!”
众船工是帮腔,听天贵如此领唱,船工们想象着眼前将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女人,笑盈盈地站在滩口上等着他。接他回家去陪他睡上一宿舒服瞌睡,拉纤就能感觉浑身来劲。
船头下浪花涌起几尺高,天贵有时就这样悠长而又高声吆喝,或是领唱着;有时又用脚后跟使劲将船板敲击得如同鼓乐一般,并发出有节奏的震响。货船在险滩上挣扎,号令在河谷里回荡。纤夫们喊着号子,唱着歌谣,拉着纤绳。当听见上滩号令,他们便一齐趴下身,手抓住地上草木的茎部,肩头上套住搭带勒紧,头向前猛拽着,脚下用麻筋编织成的草鞋底,也牢牢地蹬在路面石头或是土坑处。人全部撅上屁股弓着腰,憋成一股劲拼命向前拉去。天贵是船队上喊号子喊得最漂亮的一位,声音粗犷高亢,纤夫听了能提神提气。
纤夫们有时行走在河滩上,有时行走在草坪里,有时行走在半山腰,有时行走在悬崖上。走过的路段,许多地方崎岖陡峭,根本不成什么路径。他们行走在悬崖和陡坡上,要是遇到滩上水流太凶猛,船被流水冲退回来而又无法控制住险情。处于这种危急的关头,拦头公只能见机行事,不得不抓起船头上板斧,迅速斩断总纤绳,以此来保住岸上纤夫们的性命。不然纤绳会将岸上的纤夫,如同吊一串粽子似的,把他们拖下悬崖陡坡去摔伤摔死。
船队行驶到有土匪出没的路段,纤夫一边拉纤,一边需将枪子推上堂,并将步枪背在肩上,做好预防土匪横江劫货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