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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长到十一二岁时，开始学会干播种、收割、锄草和施肥等简单农活，经常帮助父母干些手上活。天贵多次看见大河扛上一把小锄头，背上一个装满农肥的竹篓，去自留地里给庄稼除草和施肥。而后天贵走在路上遇见刘文清，爱当面夸奖说：
“青客蚂啊，你家这个二娃崽硬是勤快得很，懂事得很唠！”
当地人都称青蛙为客蚂，刘文清只因以前队里经常死牛，他爱跟水保叔去剥牛剐牛肉卖，有次刘文清吃劳保牛肉吃得太多，竟把肚子吃出问题一时不能消化，过后长期变得爱放屁起来。村民每当走路跟在刘文清身后，听见他放屁像踩着客蚂样，老是咕咚咕咚地响，因此有人给他取上个绰号，习惯叫他为“青客蚂”了。当初刘文清听见天贵说这种话没在意，听过几次觉得这个老家伙是弦外有音。有天刘文清遇上天贵挑着粪桶去村后草烟地里施肥，他膝盖痛风的毛病犯了没药吃，腿关节痛挑上粪桶爬坡，只因之前天下过雨路上石板滑，想走上那几步石阶试过几次没爬上。刘文清看见怕他摔倒急忙喊住，上前去把他肩上粪桶接过来替他挑上山。
“表叔，挑不动你给我说一声，我好来给你挑嘛。”
“这些活是每天都要做的，不能老是来麻烦你。”
“我年轻点脚杆劲还到狠，来给你挑点抬点不要紧。”
“经常麻烦你怕是要不得啊。”
“那你少做点，少挑点嘛。”
“少做点少挑点，家里吃饭穿衣都要钱花。怪只怪我这双背时脚杆不争气，前几天有药吃还走得动路，挑得起大半挑粪水，到这两天没药吃脚痛起来干活就不行了。”
天贵腿上的风湿病是以前当船工和排工时，遇上十冬腊月经常下河，关节被河水冻伤留下的后遗症，算是种职业病。前几年腿关节痛得不怎么厉害，到近年来随着年纪增大病情就逐渐加重。他是空手走路和干手上农活可以勉强撑得下去，但走远路和挑担子就不行。当到不行的时间，只能吃去痛片或是强的松之类的药物，吃下药养息几个小时，又可以继续干活。当时刘文清挑着粪水上前走，张天贵扛上锄头跟在后面。到了山坡上的地里，天贵在烟蔸下挖土窠，刘文清替他把粪水舀起来，泼撒在烟苗下的土窠里，再把泥土刨来填好。一挑粪水用完后，眼看还需好几挑才够用，刘文清又挑上空粪桶回家换上挑大的粪桶继续挑到地里来。天贵的草烟苗栽得多，每年收割的烟叶晾干了有四五十斤。这些烟叶除去十几斤供本人一年吸烟用而外，其余的都拿进城去卖钱。当活干完后，两人坐在地里一块裸露的石头上吸烟，过烟瘾休息。
“青客蚂，你硬是好命得很，养得有三个好娃崽！”
“表叔，我娃崽养多了是累赘。莫说养大他们不容易，就算要给娃崽们娶上三个媳妇进门，花钱是困难得很的。”
“只要栽有梧桐树，不怕招不到凤凰来。”
“表叔唉，你不晓得，我养的这群娃崽都是讨债鬼和赔钱货。你看我家里穷了，莫说我要给他们去招只凤凰来，只怕是想引来只小麻雀跟他们配对过日子，我就觉得难得很。你看这几年，我和曾彩霞只为给大崽子刘毛娶进门来一个媳妇，只为一个娃崽成个家，就花费了不少钱财。过后大女子出嫁又要花钱，花钱的账没办法填平，轮到眼前二女子也要嫁人，又得等我去找上些钱来花。我才娶得一个儿媳进门来和嫁出门去两个乖女，就把整个家底给掏空了。再轮到后面这几个娃崽和姑娘快长大了，又要给两人娶上个媳妇进门和让幺女子小梅嫁出门，这不知过后要花费好多钱，就还不清楚，这样不要把我和彩霞这两把贱骨头累垮的？还有我家那个破房屋，修得小只像口水缸那么大一个，它不像你家房屋那样是修得高大建得宽敞的，想要住进去好多人那它就住得下。我只给刘毛娶个媳妇成个家，他两口子就占去我半头房屋，等过些年要是再娶上两个儿媳进门，娃崽成家过后人口多起来，这些人到时候可以住到哪里去呢？未必我真要把他们赶到村寨背后那些山洞里去住下不成？眼前我莫来叹这些事就算了，真要叹起来的话，只怕我和彩霞要被愁死的。”
“莫要愁，用不着你去愁，古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家人只要养得有好娃崽，今后自然会有媳妇来配他的。再说了养有娃崽的人家，总比没养得有的要好。你看像我到老了腿脚不行，眼前干活就是连个接班人，连个帮手也没得嘛！”
“表叔，你家有兰妹子，养有个好孙女。过些年等兰妹子长大了去招个孙女婿上门，到时你老人家不是哪样好事情都有了？”
“我到哪里去找个这样的孙女婿？遇见有好的小伙子，人家都不想来上门，不好的又怕兰妹子看不上，我这个孙女婿怕是难招呦！”
“兰妹子长得这么乖巧，这个事怕不用你愁。”
“文清啊，我看来看去，在我们这条河的上下几寨和坡前坡后的村子里，我就只觉得你养下的这个二娃崽啊，他硬是个勤快得很、懂事得很的人哩！”
“表叔，我这个娃娃崽憨头憨脑的，他懂得哪样屁事情吗？你老人家老爱夸他好，说喜欢他，要不我拿他送给你做孙子去。”
“唉呦！快莫这样来叹这种话了。哪个娃崽都是父母从生下地只有一尺来长，只像巴掌大的一个人才养起的，要把他养成几尺高的一个小伙子，养成大人这是件不容易的事啊！这个你哪里舍得他吗？”
“舍得，当然舍得嘛！”
“舍不得，怕你舍不得哟！说实在的，这话你拿在嘴巴上来随便说说是可以，到真要把娃崽拿送人，只怕是哪家当父母的就舍不得。”
“等他长大了，叫他到你家去上门，送给你当孙女婿。”
“这个说法好，好得很！你能这样说，我巴求不得唠！”
“我说话是当真的！”
“我这个快上七十岁的人，没见过一回大世面，也晒过几十年的六月大太阳。这种话它是两家娃娃的婚姻大事，我说出这种话要是没个真心，莫非我是脑壳有毛病，才要乱说假话不成？”
天贵抱定主意不把孙女嫁出去，只想用芝兰来招女婿上门，好给自己养老送终，撑起自家门楣。他只想在村里或附近村寨的异姓人家中去选上个勤快和诚实可靠的小伙子，这就满意了。当然要选个上门女婿，别人家里只有一个儿子的不成，得选那种儿子多的家庭。天贵看来看去，在蒿坪及其这条河的上下几个村寨里，还有坡前坎后的所有村寨上，他只看中刘文清的次子大河。
家里人去房屋不能空，天贵希望孙女在今后能跟大河结婚，能够养育出一大窝后人来，一家子变得热热闹闹的，那天贵和春秀就可以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了。天贵不想去远处寻找，怕远处的小伙子靠不住，担心人家在他老两口闭上眼睛离世后，孙女婿会把张家的祖屋卖掉，再把老婆孩子全部领走，走得远远的，那今后就没个后人在他家的神台下与祖坟前来点上几炷香，烧上几张纸钱了。可刘文清的想法跟天贵的不同，刘文清不是喜欢张芝兰这个姑娘长得是如何的俊俏出色，而是看中张家的房屋。俗话说娶媳娶贤不娶色，农村老年人大多不喜欢自家儿媳长得过于乖巧与妖娆了，因为这样的女子平时一般吃不得苦，说不定也容易惹出麻烦事，养在家里又像个花瓶一样好看不中用。刘文清自从天贵爱当面称赞他的二娃崽，听出这个老家伙是话中有话是弦外有音过后，刘文清经常在心底盘算：自家有三个儿子，却只有一幢五柱四瓜的三间小瓦屋，房屋的开间窄进深短，今后就算它勉强可以供给两个儿子成家娶媳妇用，那还有一个儿子的婚房没着落。这就意味着他这个当父亲的任务没完成，不但还要为儿女们的婚事不停操劳，而且得拼命为儿子再去挣上一幢大瓦屋，能如此他这个当父亲的基本任务，才算完成。不然到今后就算儿媳娶进门，儿子成家后没房屋住别人会骂人，骂他这个老家伙一辈子是活得没出息。他还想着这辈子能把这帮孩子养大成人就不错，若是再要他去给娃崽挣上一幢房屋，到时候说不定他没把住房建起来，没把房屋挣到手里，只怕他这把贱骨头就要被累散架被累垮下的；他若是不去新修房屋，只把娃崽送到天贵家去上门，去张家落户隔得近，娃崽成家后不但可以两头照顾，而且等到天贵老两口老了离世，当然他这样想自然不是巴望张家老两口早些死去，只是这人老了反正迟早总要有殁的那一天。到时候张家那幢漂亮的大瓦屋以及屋里所有的家私，不就正好变成刘家的了吗？再说了这个兰妹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人品好不好他心里自然有数。刘文清把事情完全掂量清楚后，又说道：
“表叔呀，我两个今天把话说定了，现在你老年纪这么大，腿脚又不听使唤，到时候你家平时有哪样活要喊人去干，有哪样担子要喊人来挑，不管是哪样事要人帮忙，我就带上娃崽来帮你。”
“好嘛，好嘛！只是眼前这两个娃娃都还有点小，又在读书，我担心事情说早了就怕今后万一出现哪样变化，就怕过后出现说不清楚的时候。这样你我暂时还是不要去对两个娃娃说，也不要出去讲给外人听。这得等到两个娃娃再长大点，过几年看看他俩能不能看得上对方，长大了他俩到底是愿不愿意合在一起过日子。他俩到今后要是能够合得来，愿意处在一起成为一家人，我两个都巴求不得；要是长大过后两个实在合不来，不愿意配成对不能住在同个屋檐下过日子，那今天的这个话，我两个只能算是没说成。”
天贵虽然有想招大河做孙女婿的打算，却又知道眼前对孙女的婚事不能包办，知道孙女年龄小还在读书，不宜过早将兰妹子的婚事给定下来。这次他听见刘文清开口说到这件事，也顺水推舟乐意把事情答应下来，答应后心里难免又有顾虑。当地有招娃娃亲的习俗，之前天贵听见曾彩霞说，她家有个表嫂打算把女儿送给曾彩霞做儿媳，想跟刘家结成亲家。天贵没办法弄明白这究竟是要许配给刘家哪个娃崽。按照他想的刘家长子刘毛早已成婚，满崽刘小河年龄又小，曾彩霞的表嫂说想与刘家结亲家，自然只能是把表嫂家的女娃介绍给次子的。天贵只怕这事真是说给大河做对象的话，事情真要让人捷足先登了，天贵舍不得大河就怕错过机会。刘文清也看出天贵答应过后心里有顾虑，最后又把话说得长麻吊线的，不过刘文清可以理解天贵说这种话的用意，不想与这个老家伙计较，只管爽快地说：
“表叔，这个道理我懂。我看这两个娃娃到长大过后，都是留在队里干活的人，只是当农民的命，估计不得有哪样变化。他两个在以前又是同吃彩霞那两个奶头长大的，从小玩到大都玩得来合得来，我看他俩到长大后想合成一家人，估计是没问题的。当然事情拖久了难免也有说不清楚的时间，不过就算这事在今后真有哪样变化，两个娃娃不愿意结成一对人，你老只管喊大河去帮你干活，去给你家多做点事情。只是眼目前这个娃娃还小去干手上活可以，要去犁田打耙和挑重担他还干不了，暂时可以由我来帮忙给你家去干。等到过几年娃娃完全长成大人，你老人家不用去下地，只管把苦活重活全部扔给年轻人，你只管坐在家里抽烟喝酒享清福算了。反正这两个娃娃在以前就是对干兄妹，今后他俩能够结成对组成个小家庭，我的二娃崽自然是你的孙女婿；万一结不成一对人，你老依然认下大河做孙子，我和彩霞照旧把兰妹子当干闺女看待，年轻人要是愿意的话，自然还是对兄妹。我话就这么说了，你老总该放心了吧。”
“可以，当然可以唠！你能这样想，那我还有哪样话说？”
刘文清啰嗦半天把事情说清楚后，回家自然要跟老婆商量。曾彩霞听后觉得他俩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干闺女，反正都是自己奶大过的孩子。这样干闺女在过后能够变成儿媳，说不定这事也有缘分，因而她这个当母亲的也没什么话说。
从此刘文清经常带着大河和刘毛到天贵家地里去干活。过两年刘毛娶上个老婆名叫熊腊芝，女人脾气不好平时爱吵架爱骂人，别人就喊她为“熊辣子”。熊腊芝嫁来不久跟公公婆婆处不来闹分家，不准丈夫刘毛给别人去帮忙干活，也不准他到公婆和天贵这边来，这样刘文清只能带上大河到张家来干活。再过几年也就是到了而今，近年来大河锄地、收割和挑担等什么重力活他差不多都可以胜任，这时遇上什么季节该要干什么样的农活，就由大河走到张家的地里去料理。而张家自从有了大河这个劳力来帮忙，天贵终于可以活得轻松一点，芝兰也是少有为自家地里活操心。当然就算芝兰要陪大河下地，他心疼她总是舍不得让兰妹子去累，一般只会叫她干轻松的，重活苦活不要她插手。平时大河干完活，芝兰在场他只能跟着她去张家吃饭；她要没在场他不好意思老是为吃餐饭要走到张家门上去，有时就回自家去吃。当遇到芝兰在家把饭煮熟了，没见他来吃她就走去骂他：
“面子硬是足得很，吃餐饭你就想我亲自来请？”
“在哪家吃不是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不去吃我就拿去倒喂猪！”
芝兰只管如此任性地说，大河只能跟着她走。大河给芝兰家干活的时间久了，而到他俩长大懂事后，尽管双方的长辈暂时没把两人的关系当面挑明，但是他俩自然能猜出老人的用意。试想一个小伙子非亲非故的，长期跑来给你家干农活，他若不是想当你家的女婿，谁愿意当牛做马地爱来受这份活罪？老人们将他俩订为娃娃亲，开始当然只属于双方家长的意愿，但是过后两家老人看见年轻人的关系走得越来越近，不再去为他俩到完全长大后能不能成为一家人而操心。这样两人的关系从干兄妹已经发展成未婚夫妻，相处的关系不仅亲近，而且变得微妙起来。
蒿坪村的孩子多是船工和排工的后代，长期在水上生活的男人们，习惯赤裸着身子下河洗澡，或是爱说粗话。当然孩子们也容易受影响去效仿大人，这样积习难改后平时莫说骂人，就连打声招呼和说句闲话，也爱把粗话挂在嘴角上。他们到稍微长大些入了学堂门，尽管有《中小学生守则》及老师来管束着，但当走到河边来洗澡，大家经常脱得一丝不挂的，一个个变成无笼头的马或是没牵绳的牛，仍然改不了那种出口成脏的臭毛病。芝兰从不说脏话，也看不起平时爱说脏话的人，但是她生活在蒿坪村这样的环境里，想洁身自好，也想让村民变得文明起来，自然也不成。这样芝兰在村里听见别人说粗话不去管，可她就是听不得大河信口胡说。有次在河边放牛，芝兰听见几个男生在胡说，她瞪着眼珠子骂：
“大河，别来劲得很哩！平时嘴巴不放干净点，今后出门要让人看不起。你这个人，不要一挨近破染缸就变黑！”
文子听见芝兰爱管大河，心里有醋意，听着不舒服便说：
“兰妹子，你说大河只管来说他一个人好了，别老爱拿竹篙来扫一船人！别人是黑染缸，你一个人就会干净得很，文明得很呢？”
“当学生的应该讲文明不？”
“这，这……”文子看着芝兰那鄙视的眼光，他被问成哑巴一时找不到话争辩。不久，或者说是只过去几分钟时间，文子看见身旁有头牯牛在挨近一头母牛亲热。这时文子如同获得灵感找到回应的话题，拿牛当理由来说，“兰妹子，管事爱管得宽，那你不去叫它们也要讲文明？”
“你是牛吗？”
“我们开玩笑，管你哪样事呢？”
“我管大河又没管到你，你是饭箩里伸进来一张狗嘴，老爱多嘴多舌的，舌头未免有点伸得太长了吧！”
“那你喜欢管大河，他是你家哪个呢？你那么爱管他，那他跟我们脱得光丝丝的跑下河去洗澡，跑下河去摸鱼，怎么不去管？”
“你管他是我家哪个和不是我家哪个的？反正我喜欢管他就要来管，不喜欢管了就不爱管！我没管着你，管你哪样事？”
文子平时爱来招惹兰妹子，而她对他说话就不讲客气，还喜欢对他耍赖与不讲道理，文子也是拿她没办法。芝兰有时讨厌文子花皮溜嘴的模样，有时又会喜欢他这种坏坏的小男生。但她知道文子不是自己可以托付终生的对象，因此她与文子在一起时，这两个童年的伙伴有时就像一对小冤家，容易发生口角和产生摩擦。这次文子听了芝兰的话心里感到很不爽，容易嫉妒她爱来管大河，爱来骂大河。当场文子找不出什么正当理由来限制他所暗恋着的兰妹子，只管去近旁的干牛粪堆里捉上一只滚屎虫来，偷偷放它在芝兰身后的衣服上。然后屎壳郎顺从衣领爬进脖子里，芝兰感到毛刺刺的不知是什么东西，马上被吓得跳着脚杆不停叫唤起来。
大河长到十一二岁时，开始学会干播种、收割、锄草和施肥等简单农活，经常帮助父母干些手上活。天贵多次看见大河扛上一把小锄头，背上一个装满农肥的竹篓，去自留地里给庄稼除草和施肥。而后天贵走在路上遇见刘文清，爱当面夸奖说：
“青客蚂啊，你家这个二娃崽硬是勤快得很，懂事得很唠！”
当地人都称青蛙为客蚂，刘文清只因以前队里经常死牛，他爱跟水保叔去剥牛剐牛肉卖，有次刘文清吃劳保牛肉吃得太多，竟把肚子吃出问题一时不能消化，过后长期变得爱放屁起来。村民每当走路跟在刘文清身后，听见他放屁像踩着客蚂样，老是咕咚咕咚地响，因此有人给他取上个绰号，习惯叫他为“青客蚂”了。当初刘文清听见天贵说这种话没在意，听过几次觉得这个老家伙是弦外有音。有天刘文清遇上天贵挑着粪桶去村后草烟地里施肥，他膝盖痛风的毛病犯了没药吃，腿关节痛挑上粪桶爬坡，只因之前天下过雨路上石板滑，想走上那几步石阶试过几次没爬上。刘文清看见怕他摔倒急忙喊住，上前去把他肩上粪桶接过来替他挑上山。
“表叔，挑不动你给我说一声，我好来给你挑嘛。”
“这些活是每天都要做的，不能老是来麻烦你。”
“我年轻点脚杆劲还到狠，来给你挑点抬点不要紧。”
“经常麻烦你怕是要不得啊。”
“那你少做点，少挑点嘛。”
“少做点少挑点，家里吃饭穿衣都要钱花。怪只怪我这双背时脚杆不争气，前几天有药吃还走得动路，挑得起大半挑粪水，到这两天没药吃脚痛起来干活就不行了。”
天贵腿上的风湿病是以前当船工和排工时，遇上十冬腊月经常下河，关节被河水冻伤留下的后遗症，算是种职业病。前几年腿关节痛得不怎么厉害，到近年来随着年纪增大病情就逐渐加重。他是空手走路和干手上农活可以勉强撑得下去，但走远路和挑担子就不行。当到不行的时间，只能吃去痛片或是强的松之类的药物，吃下药养息几个小时，又可以继续干活。当时刘文清挑着粪水上前走，张天贵扛上锄头跟在后面。到了山坡上的地里，天贵在烟蔸下挖土窠，刘文清替他把粪水舀起来，泼撒在烟苗下的土窠里，再把泥土刨来填好。一挑粪水用完后，眼看还需好几挑才够用，刘文清又挑上空粪桶回家换上挑大的粪桶继续挑到地里来。天贵的草烟苗栽得多，每年收割的烟叶晾干了有四五十斤。这些烟叶除去十几斤供本人一年吸烟用而外，其余的都拿进城去卖钱。当活干完后，两人坐在地里一块裸露的石头上吸烟，过烟瘾休息。
“青客蚂，你硬是好命得很，养得有三个好娃崽！”
“表叔，我娃崽养多了是累赘。莫说养大他们不容易，就算要给娃崽们娶上三个媳妇进门，花钱是困难得很的。”
“只要栽有梧桐树，不怕招不到凤凰来。”
“表叔唉，你不晓得，我养的这群娃崽都是讨债鬼和赔钱货。你看我家里穷了，莫说我要给他们去招只凤凰来，只怕是想引来只小麻雀跟他们配对过日子，我就觉得难得很。你看这几年，我和曾彩霞只为给大崽子刘毛娶进门来一个媳妇，只为一个娃崽成个家，就花费了不少钱财。过后大女子出嫁又要花钱，花钱的账没办法填平，轮到眼前二女子也要嫁人，又得等我去找上些钱来花。我才娶得一个儿媳进门来和嫁出门去两个乖女，就把整个家底给掏空了。再轮到后面这几个娃崽和姑娘快长大了，又要给两人娶上个媳妇进门和让幺女子小梅嫁出门，这不知过后要花费好多钱，就还不清楚，这样不要把我和彩霞这两把贱骨头累垮的？还有我家那个破房屋，修得小只像口水缸那么大一个，它不像你家房屋那样是修得高大建得宽敞的，想要住进去好多人那它就住得下。我只给刘毛娶个媳妇成个家，他两口子就占去我半头房屋，等过些年要是再娶上两个儿媳进门，娃崽成家过后人口多起来，这些人到时候可以住到哪里去呢？未必我真要把他们赶到村寨背后那些山洞里去住下不成？眼前我莫来叹这些事就算了，真要叹起来的话，只怕我和彩霞要被愁死的。”
“莫要愁，用不着你去愁，古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家人只要养得有好娃崽，今后自然会有媳妇来配他的。再说了养有娃崽的人家，总比没养得有的要好。你看像我到老了腿脚不行，眼前干活就是连个接班人，连个帮手也没得嘛！”
“表叔，你家有兰妹子，养有个好孙女。过些年等兰妹子长大了去招个孙女婿上门，到时你老人家不是哪样好事情都有了？”
“我到哪里去找个这样的孙女婿？遇见有好的小伙子，人家都不想来上门，不好的又怕兰妹子看不上，我这个孙女婿怕是难招呦！”
“兰妹子长得这么乖巧，这个事怕不用你愁。”
“文清啊，我看来看去，在我们这条河的上下几寨和坡前坡后的村子里，我就只觉得你养下的这个二娃崽啊，他硬是个勤快得很、懂事得很的人哩！”
“表叔，我这个娃娃崽憨头憨脑的，他懂得哪样屁事情吗？你老人家老爱夸他好，说喜欢他，要不我拿他送给你做孙子去。”
“唉呦！快莫这样来叹这种话了。哪个娃崽都是父母从生下地只有一尺来长，只像巴掌大的一个人才养起的，要把他养成几尺高的一个小伙子，养成大人这是件不容易的事啊！这个你哪里舍得他吗？”
“舍得，当然舍得嘛！”
“舍不得，怕你舍不得哟！说实在的，这话你拿在嘴巴上来随便说说是可以，到真要把娃崽拿送人，只怕是哪家当父母的就舍不得。”
“等他长大了，叫他到你家去上门，送给你当孙女婿。”
“这个说法好，好得很！你能这样说，我巴求不得唠！”
“我说话是当真的！”
“我这个快上七十岁的人，没见过一回大世面，也晒过几十年的六月大太阳。这种话它是两家娃娃的婚姻大事，我说出这种话要是没个真心，莫非我是脑壳有毛病，才要乱说假话不成？”
天贵抱定主意不把孙女嫁出去，只想用芝兰来招女婿上门，好给自己养老送终，撑起自家门楣。他只想在村里或附近村寨的异姓人家中去选上个勤快和诚实可靠的小伙子，这就满意了。当然要选个上门女婿，别人家里只有一个儿子的不成，得选那种儿子多的家庭。天贵看来看去，在蒿坪及其这条河的上下几个村寨里，还有坡前坎后的所有村寨上，他只看中刘文清的次子大河。
家里人去房屋不能空，天贵希望孙女在今后能跟大河结婚，能够养育出一大窝后人来，一家子变得热热闹闹的，那天贵和春秀就可以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了。天贵不想去远处寻找，怕远处的小伙子靠不住，担心人家在他老两口闭上眼睛离世后，孙女婿会把张家的祖屋卖掉，再把老婆孩子全部领走，走得远远的，那今后就没个后人在他家的神台下与祖坟前来点上几炷香，烧上几张纸钱了。可刘文清的想法跟天贵的不同，刘文清不是喜欢张芝兰这个姑娘长得是如何的俊俏出色，而是看中张家的房屋。俗话说娶媳娶贤不娶色，农村老年人大多不喜欢自家儿媳长得过于乖巧与妖娆了，因为这样的女子平时一般吃不得苦，说不定也容易惹出麻烦事，养在家里又像个花瓶一样好看不中用。刘文清自从天贵爱当面称赞他的二娃崽，听出这个老家伙是话中有话是弦外有音过后，刘文清经常在心底盘算：自家有三个儿子，却只有一幢五柱四瓜的三间小瓦屋，房屋的开间窄进深短，今后就算它勉强可以供给两个儿子成家娶媳妇用，那还有一个儿子的婚房没着落。这就意味着他这个当父亲的任务没完成，不但还要为儿女们的婚事不停操劳，而且得拼命为儿子再去挣上一幢大瓦屋，能如此他这个当父亲的基本任务，才算完成。不然到今后就算儿媳娶进门，儿子成家后没房屋住别人会骂人，骂他这个老家伙一辈子是活得没出息。他还想着这辈子能把这帮孩子养大成人就不错，若是再要他去给娃崽挣上一幢房屋，到时候说不定他没把住房建起来，没把房屋挣到手里，只怕他这把贱骨头就要被累散架被累垮下的；他若是不去新修房屋，只把娃崽送到天贵家去上门，去张家落户隔得近，娃崽成家后不但可以两头照顾，而且等到天贵老两口老了离世，当然他这样想自然不是巴望张家老两口早些死去，只是这人老了反正迟早总要有殁的那一天。到时候张家那幢漂亮的大瓦屋以及屋里所有的家私，不就正好变成刘家的了吗？再说了这个兰妹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人品好不好他心里自然有数。刘文清把事情完全掂量清楚后，又说道：
“表叔呀，我两个今天把话说定了，现在你老年纪这么大，腿脚又不听使唤，到时候你家平时有哪样活要喊人去干，有哪样担子要喊人来挑，不管是哪样事要人帮忙，我就带上娃崽来帮你。”
“好嘛，好嘛！只是眼前这两个娃娃都还有点小，又在读书，我担心事情说早了就怕今后万一出现哪样变化，就怕过后出现说不清楚的时候。这样你我暂时还是不要去对两个娃娃说，也不要出去讲给外人听。这得等到两个娃娃再长大点，过几年看看他俩能不能看得上对方，长大了他俩到底是愿不愿意合在一起过日子。他俩到今后要是能够合得来，愿意处在一起成为一家人，我两个都巴求不得；要是长大过后两个实在合不来，不愿意配成对不能住在同个屋檐下过日子，那今天的这个话，我两个只能算是没说成。”
天贵虽然有想招大河做孙女婿的打算，却又知道眼前对孙女的婚事不能包办，知道孙女年龄小还在读书，不宜过早将兰妹子的婚事给定下来。这次他听见刘文清开口说到这件事，也顺水推舟乐意把事情答应下来，答应后心里难免又有顾虑。当地有招娃娃亲的习俗，之前天贵听见曾彩霞说，她家有个表嫂打算把女儿送给曾彩霞做儿媳，想跟刘家结成亲家。天贵没办法弄明白这究竟是要许配给刘家哪个娃崽。按照他想的刘家长子刘毛早已成婚，满崽刘小河年龄又小，曾彩霞的表嫂说想与刘家结亲家，自然只能是把表嫂家的女娃介绍给次子的。天贵只怕这事真是说给大河做对象的话，事情真要让人捷足先登了，天贵舍不得大河就怕错过机会。刘文清也看出天贵答应过后心里有顾虑，最后又把话说得长麻吊线的，不过刘文清可以理解天贵说这种话的用意，不想与这个老家伙计较，只管爽快地说：
“表叔，这个道理我懂。我看这两个娃娃到长大过后，都是留在队里干活的人，只是当农民的命，估计不得有哪样变化。他两个在以前又是同吃彩霞那两个奶头长大的，从小玩到大都玩得来合得来，我看他俩到长大后想合成一家人，估计是没问题的。当然事情拖久了难免也有说不清楚的时间，不过就算这事在今后真有哪样变化，两个娃娃不愿意结成一对人，你老只管喊大河去帮你干活，去给你家多做点事情。只是眼目前这个娃娃还小去干手上活可以，要去犁田打耙和挑重担他还干不了，暂时可以由我来帮忙给你家去干。等到过几年娃娃完全长成大人，你老人家不用去下地，只管把苦活重活全部扔给年轻人，你只管坐在家里抽烟喝酒享清福算了。反正这两个娃娃在以前就是对干兄妹，今后他俩能够结成对组成个小家庭，我的二娃崽自然是你的孙女婿；万一结不成一对人，你老依然认下大河做孙子，我和彩霞照旧把兰妹子当干闺女看待，年轻人要是愿意的话，自然还是对兄妹。我话就这么说了，你老总该放心了吧。”
“可以，当然可以唠！你能这样想，那我还有哪样话说？”
刘文清啰嗦半天把事情说清楚后，回家自然要跟老婆商量。曾彩霞听后觉得他俩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干闺女，反正都是自己奶大过的孩子。这样干闺女在过后能够变成儿媳，说不定这事也有缘分，因而她这个当母亲的也没什么话说。
从此刘文清经常带着大河和刘毛到天贵家地里去干活。过两年刘毛娶上个老婆名叫熊腊芝，女人脾气不好平时爱吵架爱骂人，别人就喊她为“熊辣子”。熊腊芝嫁来不久跟公公婆婆处不来闹分家，不准丈夫刘毛给别人去帮忙干活，也不准他到公婆和天贵这边来，这样刘文清只能带上大河到张家来干活。再过几年也就是到了而今，近年来大河锄地、收割和挑担等什么重力活他差不多都可以胜任，这时遇上什么季节该要干什么样的农活，就由大河走到张家的地里去料理。而张家自从有了大河这个劳力来帮忙，天贵终于可以活得轻松一点，芝兰也是少有为自家地里活操心。当然就算芝兰要陪大河下地，他心疼她总是舍不得让兰妹子去累，一般只会叫她干轻松的，重活苦活不要她插手。平时大河干完活，芝兰在场他只能跟着她去张家吃饭；她要没在场他不好意思老是为吃餐饭要走到张家门上去，有时就回自家去吃。当遇到芝兰在家把饭煮熟了，没见他来吃她就走去骂他：
“面子硬是足得很，吃餐饭你就想我亲自来请？”
“在哪家吃不是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不去吃我就拿去倒喂猪！”
芝兰只管如此任性地说，大河只能跟着她走。大河给芝兰家干活的时间久了，而到他俩长大懂事后，尽管双方的长辈暂时没把两人的关系当面挑明，但是他俩自然能猜出老人的用意。试想一个小伙子非亲非故的，长期跑来给你家干农活，他若不是想当你家的女婿，谁愿意当牛做马地爱来受这份活罪？老人们将他俩订为娃娃亲，开始当然只属于双方家长的意愿，但是过后两家老人看见年轻人的关系走得越来越近，不再去为他俩到完全长大后能不能成为一家人而操心。这样两人的关系从干兄妹已经发展成未婚夫妻，相处的关系不仅亲近，而且变得微妙起来。
蒿坪村的孩子多是船工和排工的后代，长期在水上生活的男人们，习惯赤裸着身子下河洗澡，或是爱说粗话。当然孩子们也容易受影响去效仿大人，这样积习难改后平时莫说骂人，就连打声招呼和说句闲话，也爱把粗话挂在嘴角上。他们到稍微长大些入了学堂门，尽管有《中小学生守则》及老师来管束着，但当走到河边来洗澡，大家经常脱得一丝不挂的，一个个变成无笼头的马或是没牵绳的牛，仍然改不了那种出口成脏的臭毛病。芝兰从不说脏话，也看不起平时爱说脏话的人，但是她生活在蒿坪村这样的环境里，想洁身自好，也想让村民变得文明起来，自然也不成。这样芝兰在村里听见别人说粗话不去管，可她就是听不得大河信口胡说。有次在河边放牛，芝兰听见几个男生在胡说，她瞪着眼珠子骂：
“大河，别来劲得很哩！平时嘴巴不放干净点，今后出门要让人看不起。你这个人，不要一挨近破染缸就变黑！”
文子听见芝兰爱管大河，心里有醋意，听着不舒服便说：
“兰妹子，你说大河只管来说他一个人好了，别老爱拿竹篙来扫一船人！别人是黑染缸，你一个人就会干净得很，文明得很呢？”
“当学生的应该讲文明不？”
“这，这……”文子看着芝兰那鄙视的眼光，他被问成哑巴一时找不到话争辩。不久，或者说是只过去几分钟时间，文子看见身旁有头牯牛在挨近一头母牛亲热。这时文子如同获得灵感找到回应的话题，拿牛当理由来说，“兰妹子，管事爱管得宽，那你不去叫它们也要讲文明？”
“你是牛吗？”
“我们开玩笑，管你哪样事呢？”
“我管大河又没管到你，你是饭箩里伸进来一张狗嘴，老爱多嘴多舌的，舌头未免有点伸得太长了吧！”
“那你喜欢管大河，他是你家哪个呢？你那么爱管他，那他跟我们脱得光丝丝的跑下河去洗澡，跑下河去摸鱼，怎么不去管？”
“你管他是我家哪个和不是我家哪个的？反正我喜欢管他就要来管，不喜欢管了就不爱管！我没管着你，管你哪样事？”
文子平时爱来招惹兰妹子，而她对他说话就不讲客气，还喜欢对他耍赖与不讲道理，文子也是拿她没办法。芝兰有时讨厌文子花皮溜嘴的模样，有时又会喜欢他这种坏坏的小男生。但她知道文子不是自己可以托付终生的对象，因此她与文子在一起时，这两个童年的伙伴有时就像一对小冤家，容易发生口角和产生摩擦。这次文子听了芝兰的话心里感到很不爽，容易嫉妒她爱来管大河，爱来骂大河。当场文子找不出什么正当理由来限制他所暗恋着的兰妹子，只管去近旁的干牛粪堆里捉上一只滚屎虫来，偷偷放它在芝兰身后的衣服上。然后屎壳郎顺从衣领爬进脖子里，芝兰感到毛刺刺的不知是什么东西，马上被吓得跳着脚杆不停叫唤起来。
大河长到十一二岁时，开始学会干播种、收割、锄草和施肥等简单农活，经常帮助父母干些手上活。天贵多次看见大河扛上一把小锄头，背上一个装满农肥的竹篓，去自留地里给庄稼除草和施肥。而后天贵走在路上遇见刘文清，爱当面夸奖说：
“青客蚂啊，你家这个二娃崽硬是勤快得很，懂事得很唠！”
当地人都称青蛙为客蚂，刘文清只因以前队里经常死牛，他爱跟水保叔去剥牛剐牛肉卖，有次刘文清吃劳保牛肉吃得太多，竟把肚子吃出问题一时不能消化，过后长期变得爱放屁起来。村民每当走路跟在刘文清身后，听见他放屁像踩着客蚂样，老是咕咚咕咚地响，因此有人给他取上个绰号，习惯叫他为“青客蚂”了。当初刘文清听见天贵说这种话没在意，听过几次觉得这个老家伙是弦外有音。有天刘文清遇上天贵挑着粪桶去村后草烟地里施肥，他膝盖痛风的毛病犯了没药吃，腿关节痛挑上粪桶爬坡，只因之前天下过雨路上石板滑，想走上那几步石阶试过几次没爬上。刘文清看见怕他摔倒急忙喊住，上前去把他肩上粪桶接过来替他挑上山。
“表叔，挑不动你给我说一声，我好来给你挑嘛。”
“这些活是每天都要做的，不能老是来麻烦你。”
“我年轻点脚杆劲还到狠，来给你挑点抬点不要紧。”
“经常麻烦你怕是要不得啊。”
“那你少做点，少挑点嘛。”
“少做点少挑点，家里吃饭穿衣都要钱花。怪只怪我这双背时脚杆不争气，前几天有药吃还走得动路，挑得起大半挑粪水，到这两天没药吃脚痛起来干活就不行了。”
天贵腿上的风湿病是以前当船工和排工时，遇上十冬腊月经常下河，关节被河水冻伤留下的后遗症，算是种职业病。前几年腿关节痛得不怎么厉害，到近年来随着年纪增大病情就逐渐加重。他是空手走路和干手上农活可以勉强撑得下去，但走远路和挑担子就不行。当到不行的时间，只能吃去痛片或是强的松之类的药物，吃下药养息几个小时，又可以继续干活。当时刘文清挑着粪水上前走，张天贵扛上锄头跟在后面。到了山坡上的地里，天贵在烟蔸下挖土窠，刘文清替他把粪水舀起来，泼撒在烟苗下的土窠里，再把泥土刨来填好。一挑粪水用完后，眼看还需好几挑才够用，刘文清又挑上空粪桶回家换上挑大的粪桶继续挑到地里来。天贵的草烟苗栽得多，每年收割的烟叶晾干了有四五十斤。这些烟叶除去十几斤供本人一年吸烟用而外，其余的都拿进城去卖钱。当活干完后，两人坐在地里一块裸露的石头上吸烟，过烟瘾休息。
“青客蚂，你硬是好命得很，养得有三个好娃崽！”
“表叔，我娃崽养多了是累赘。莫说养大他们不容易，就算要给娃崽们娶上三个媳妇进门，花钱是困难得很的。”
“只要栽有梧桐树，不怕招不到凤凰来。”
“表叔唉，你不晓得，我养的这群娃崽都是讨债鬼和赔钱货。你看我家里穷了，莫说我要给他们去招只凤凰来，只怕是想引来只小麻雀跟他们配对过日子，我就觉得难得很。你看这几年，我和曾彩霞只为给大崽子刘毛娶进门来一个媳妇，只为一个娃崽成个家，就花费了不少钱财。过后大女子出嫁又要花钱，花钱的账没办法填平，轮到眼前二女子也要嫁人，又得等我去找上些钱来花。我才娶得一个儿媳进门来和嫁出门去两个乖女，就把整个家底给掏空了。再轮到后面这几个娃崽和姑娘快长大了，又要给两人娶上个媳妇进门和让幺女子小梅嫁出门，这不知过后要花费好多钱，就还不清楚，这样不要把我和彩霞这两把贱骨头累垮的？还有我家那个破房屋，修得小只像口水缸那么大一个，它不像你家房屋那样是修得高大建得宽敞的，想要住进去好多人那它就住得下。我只给刘毛娶个媳妇成个家，他两口子就占去我半头房屋，等过些年要是再娶上两个儿媳进门，娃崽成家过后人口多起来，这些人到时候可以住到哪里去呢？未必我真要把他们赶到村寨背后那些山洞里去住下不成？眼前我莫来叹这些事就算了，真要叹起来的话，只怕我和彩霞要被愁死的。”
“莫要愁，用不着你去愁，古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家人只要养得有好娃崽，今后自然会有媳妇来配他的。再说了养有娃崽的人家，总比没养得有的要好。你看像我到老了腿脚不行，眼前干活就是连个接班人，连个帮手也没得嘛！”
“表叔，你家有兰妹子，养有个好孙女。过些年等兰妹子长大了去招个孙女婿上门，到时你老人家不是哪样好事情都有了？”
“我到哪里去找个这样的孙女婿？遇见有好的小伙子，人家都不想来上门，不好的又怕兰妹子看不上，我这个孙女婿怕是难招呦！”
“兰妹子长得这么乖巧，这个事怕不用你愁。”
“文清啊，我看来看去，在我们这条河的上下几寨和坡前坡后的村子里，我就只觉得你养下的这个二娃崽啊，他硬是个勤快得很、懂事得很的人哩！”
“表叔，我这个娃娃崽憨头憨脑的，他懂得哪样屁事情吗？你老人家老爱夸他好，说喜欢他，要不我拿他送给你做孙子去。”
“唉呦！快莫这样来叹这种话了。哪个娃崽都是父母从生下地只有一尺来长，只像巴掌大的一个人才养起的，要把他养成几尺高的一个小伙子，养成大人这是件不容易的事啊！这个你哪里舍得他吗？”
“舍得，当然舍得嘛！”
“舍不得，怕你舍不得哟！说实在的，这话你拿在嘴巴上来随便说说是可以，到真要把娃崽拿送人，只怕是哪家当父母的就舍不得。”
“等他长大了，叫他到你家去上门，送给你当孙女婿。”
“这个说法好，好得很！你能这样说，我巴求不得唠！”
“我说话是当真的！”
“我这个快上七十岁的人，没见过一回大世面，也晒过几十年的六月大太阳。这种话它是两家娃娃的婚姻大事，我说出这种话要是没个真心，莫非我是脑壳有毛病，才要乱说假话不成？”
天贵抱定主意不把孙女嫁出去，只想用芝兰来招女婿上门，好给自己养老送终，撑起自家门楣。他只想在村里或附近村寨的异姓人家中去选上个勤快和诚实可靠的小伙子，这就满意了。当然要选个上门女婿，别人家里只有一个儿子的不成，得选那种儿子多的家庭。天贵看来看去，在蒿坪及其这条河的上下几个村寨里，还有坡前坎后的所有村寨上，他只看中刘文清的次子大河。
家里人去房屋不能空，天贵希望孙女在今后能跟大河结婚，能够养育出一大窝后人来，一家子变得热热闹闹的，那天贵和春秀就可以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了。天贵不想去远处寻找，怕远处的小伙子靠不住，担心人家在他老两口闭上眼睛离世后，孙女婿会把张家的祖屋卖掉，再把老婆孩子全部领走，走得远远的，那今后就没个后人在他家的神台下与祖坟前来点上几炷香，烧上几张纸钱了。可刘文清的想法跟天贵的不同，刘文清不是喜欢张芝兰这个姑娘长得是如何的俊俏出色，而是看中张家的房屋。俗话说娶媳娶贤不娶色，农村老年人大多不喜欢自家儿媳长得过于乖巧与妖娆了，因为这样的女子平时一般吃不得苦，说不定也容易惹出麻烦事，养在家里又像个花瓶一样好看不中用。刘文清自从天贵爱当面称赞他的二娃崽，听出这个老家伙是话中有话是弦外有音过后，刘文清经常在心底盘算：自家有三个儿子，却只有一幢五柱四瓜的三间小瓦屋，房屋的开间窄进深短，今后就算它勉强可以供给两个儿子成家娶媳妇用，那还有一个儿子的婚房没着落。这就意味着他这个当父亲的任务没完成，不但还要为儿女们的婚事不停操劳，而且得拼命为儿子再去挣上一幢大瓦屋，能如此他这个当父亲的基本任务，才算完成。不然到今后就算儿媳娶进门，儿子成家后没房屋住别人会骂人，骂他这个老家伙一辈子是活得没出息。他还想着这辈子能把这帮孩子养大成人就不错，若是再要他去给娃崽挣上一幢房屋，到时候说不定他没把住房建起来，没把房屋挣到手里，只怕他这把贱骨头就要被累散架被累垮下的；他若是不去新修房屋，只把娃崽送到天贵家去上门，去张家落户隔得近，娃崽成家后不但可以两头照顾，而且等到天贵老两口老了离世，当然他这样想自然不是巴望张家老两口早些死去，只是这人老了反正迟早总要有殁的那一天。到时候张家那幢漂亮的大瓦屋以及屋里所有的家私，不就正好变成刘家的了吗？再说了这个兰妹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人品好不好他心里自然有数。刘文清把事情完全掂量清楚后，又说道：
“表叔呀，我两个今天把话说定了，现在你老年纪这么大，腿脚又不听使唤，到时候你家平时有哪样活要喊人去干，有哪样担子要喊人来挑，不管是哪样事要人帮忙，我就带上娃崽来帮你。”
“好嘛，好嘛！只是眼前这两个娃娃都还有点小，又在读书，我担心事情说早了就怕今后万一出现哪样变化，就怕过后出现说不清楚的时候。这样你我暂时还是不要去对两个娃娃说，也不要出去讲给外人听。这得等到两个娃娃再长大点，过几年看看他俩能不能看得上对方，长大了他俩到底是愿不愿意合在一起过日子。他俩到今后要是能够合得来，愿意处在一起成为一家人，我两个都巴求不得；要是长大过后两个实在合不来，不愿意配成对不能住在同个屋檐下过日子，那今天的这个话，我两个只能算是没说成。”
天贵虽然有想招大河做孙女婿的打算，却又知道眼前对孙女的婚事不能包办，知道孙女年龄小还在读书，不宜过早将兰妹子的婚事给定下来。这次他听见刘文清开口说到这件事，也顺水推舟乐意把事情答应下来，答应后心里难免又有顾虑。当地有招娃娃亲的习俗，之前天贵听见曾彩霞说，她家有个表嫂打算把女儿送给曾彩霞做儿媳，想跟刘家结成亲家。天贵没办法弄明白这究竟是要许配给刘家哪个娃崽。按照他想的刘家长子刘毛早已成婚，满崽刘小河年龄又小，曾彩霞的表嫂说想与刘家结亲家，自然只能是把表嫂家的女娃介绍给次子的。天贵只怕这事真是说给大河做对象的话，事情真要让人捷足先登了，天贵舍不得大河就怕错过机会。刘文清也看出天贵答应过后心里有顾虑，最后又把话说得长麻吊线的，不过刘文清可以理解天贵说这种话的用意，不想与这个老家伙计较，只管爽快地说：
“表叔，这个道理我懂。我看这两个娃娃到长大过后，都是留在队里干活的人，只是当农民的命，估计不得有哪样变化。他两个在以前又是同吃彩霞那两个奶头长大的，从小玩到大都玩得来合得来，我看他俩到长大后想合成一家人，估计是没问题的。当然事情拖久了难免也有说不清楚的时间，不过就算这事在今后真有哪样变化，两个娃娃不愿意结成一对人，你老只管喊大河去帮你干活，去给你家多做点事情。只是眼目前这个娃娃还小去干手上活可以，要去犁田打耙和挑重担他还干不了，暂时可以由我来帮忙给你家去干。等到过几年娃娃完全长成大人，你老人家不用去下地，只管把苦活重活全部扔给年轻人，你只管坐在家里抽烟喝酒享清福算了。反正这两个娃娃在以前就是对干兄妹，今后他俩能够结成对组成个小家庭，我的二娃崽自然是你的孙女婿；万一结不成一对人，你老依然认下大河做孙子，我和彩霞照旧把兰妹子当干闺女看待，年轻人要是愿意的话，自然还是对兄妹。我话就这么说了，你老总该放心了吧。”
“可以，当然可以唠！你能这样想，那我还有哪样话说？”
刘文清啰嗦半天把事情说清楚后，回家自然要跟老婆商量。曾彩霞听后觉得他俩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干闺女，反正都是自己奶大过的孩子。这样干闺女在过后能够变成儿媳，说不定这事也有缘分，因而她这个当母亲的也没什么话说。
从此刘文清经常带着大河和刘毛到天贵家地里去干活。过两年刘毛娶上个老婆名叫熊腊芝，女人脾气不好平时爱吵架爱骂人，别人就喊她为“熊辣子”。熊腊芝嫁来不久跟公公婆婆处不来闹分家，不准丈夫刘毛给别人去帮忙干活，也不准他到公婆和天贵这边来，这样刘文清只能带上大河到张家来干活。再过几年也就是到了而今，近年来大河锄地、收割和挑担等什么重力活他差不多都可以胜任，这时遇上什么季节该要干什么样的农活，就由大河走到张家的地里去料理。而张家自从有了大河这个劳力来帮忙，天贵终于可以活得轻松一点，芝兰也是少有为自家地里活操心。当然就算芝兰要陪大河下地，他心疼她总是舍不得让兰妹子去累，一般只会叫她干轻松的，重活苦活不要她插手。平时大河干完活，芝兰在场他只能跟着她去张家吃饭；她要没在场他不好意思老是为吃餐饭要走到张家门上去，有时就回自家去吃。当遇到芝兰在家把饭煮熟了，没见他来吃她就走去骂他：
“面子硬是足得很，吃餐饭你就想我亲自来请？”
“在哪家吃不是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不去吃我就拿去倒喂猪！”
芝兰只管如此任性地说，大河只能跟着她走。大河给芝兰家干活的时间久了，而到他俩长大懂事后，尽管双方的长辈暂时没把两人的关系当面挑明，但是他俩自然能猜出老人的用意。试想一个小伙子非亲非故的，长期跑来给你家干农活，他若不是想当你家的女婿，谁愿意当牛做马地爱来受这份活罪？老人们将他俩订为娃娃亲，开始当然只属于双方家长的意愿，但是过后两家老人看见年轻人的关系走得越来越近，不再去为他俩到完全长大后能不能成为一家人而操心。这样两人的关系从干兄妹已经发展成未婚夫妻，相处的关系不仅亲近，而且变得微妙起来。
蒿坪村的孩子多是船工和排工的后代，长期在水上生活的男人们，习惯赤裸着身子下河洗澡，或是爱说粗话。当然孩子们也容易受影响去效仿大人，这样积习难改后平时莫说骂人，就连打声招呼和说句闲话，也爱把粗话挂在嘴角上。他们到稍微长大些入了学堂门，尽管有《中小学生守则》及老师来管束着，但当走到河边来洗澡，大家经常脱得一丝不挂的，一个个变成无笼头的马或是没牵绳的牛，仍然改不了那种出口成脏的臭毛病。芝兰从不说脏话，也看不起平时爱说脏话的人，但是她生活在蒿坪村这样的环境里，想洁身自好，也想让村民变得文明起来，自然也不成。这样芝兰在村里听见别人说粗话不去管，可她就是听不得大河信口胡说。有次在河边放牛，芝兰听见几个男生在胡说，她瞪着眼珠子骂：
“大河，别来劲得很哩！平时嘴巴不放干净点，今后出门要让人看不起。你这个人，不要一挨近破染缸就变黑！”
文子听见芝兰爱管大河，心里有醋意，听着不舒服便说：
“兰妹子，你说大河只管来说他一个人好了，别老爱拿竹篙来扫一船人！别人是黑染缸，你一个人就会干净得很，文明得很呢？”
“当学生的应该讲文明不？”
“这，这……”文子看着芝兰那鄙视的眼光，他被问成哑巴一时找不到话争辩。不久，或者说是只过去几分钟时间，文子看见身旁有头牯牛在挨近一头母牛亲热。这时文子如同获得灵感找到回应的话题，拿牛当理由来说，“兰妹子，管事爱管得宽，那你不去叫它们也要讲文明？”
“你是牛吗？”
“我们开玩笑，管你哪样事呢？”
“我管大河又没管到你，你是饭箩里伸进来一张狗嘴，老爱多嘴多舌的，舌头未免有点伸得太长了吧！”
“那你喜欢管大河，他是你家哪个呢？你那么爱管他，那他跟我们脱得光丝丝的跑下河去洗澡，跑下河去摸鱼，怎么不去管？”
“你管他是我家哪个和不是我家哪个的？反正我喜欢管他就要来管，不喜欢管了就不爱管！我没管着你，管你哪样事？”
文子平时爱来招惹兰妹子，而她对他说话就不讲客气，还喜欢对他耍赖与不讲道理，文子也是拿她没办法。芝兰有时讨厌文子花皮溜嘴的模样，有时又会喜欢他这种坏坏的小男生。但她知道文子不是自己可以托付终生的对象，因此她与文子在一起时，这两个童年的伙伴有时就像一对小冤家，容易发生口角和产生摩擦。这次文子听了芝兰的话心里感到很不爽，容易嫉妒她爱来管大河，爱来骂大河。当场文子找不出什么正当理由来限制他所暗恋着的兰妹子，只管去近旁的干牛粪堆里捉上一只滚屎虫来，偷偷放它在芝兰身后的衣服上。然后屎壳郎顺从衣领爬进脖子里，芝兰感到毛刺刺的不知是什么东西，马上被吓得跳着脚杆不停叫唤起来。
大河长到十一二岁时，开始学会干播种、收割、锄草和施肥等简单农活，经常帮助父母干些手上活。天贵多次看见大河扛上一把小锄头，背上一个装满农肥的竹篓，去自留地里给庄稼除草和施肥。而后天贵走在路上遇见刘文清，爱当面夸奖说：
“青客蚂啊，你家这个二娃崽硬是勤快得很，懂事得很唠！”
当地人都称青蛙为客蚂，刘文清只因以前队里经常死牛，他爱跟水保叔去剥牛剐牛肉卖，有次刘文清吃劳保牛肉吃得太多，竟把肚子吃出问题一时不能消化，过后长期变得爱放屁起来。村民每当走路跟在刘文清身后，听见他放屁像踩着客蚂样，老是咕咚咕咚地响，因此有人给他取上个绰号，习惯叫他为“青客蚂”了。当初刘文清听见天贵说这种话没在意，听过几次觉得这个老家伙是弦外有音。有天刘文清遇上天贵挑着粪桶去村后草烟地里施肥，他膝盖痛风的毛病犯了没药吃，腿关节痛挑上粪桶爬坡，只因之前天下过雨路上石板滑，想走上那几步石阶试过几次没爬上。刘文清看见怕他摔倒急忙喊住，上前去把他肩上粪桶接过来替他挑上山。
“表叔，挑不动你给我说一声，我好来给你挑嘛。”
“这些活是每天都要做的，不能老是来麻烦你。”
“我年轻点脚杆劲还到狠，来给你挑点抬点不要紧。”
“经常麻烦你怕是要不得啊。”
“那你少做点，少挑点嘛。”
“少做点少挑点，家里吃饭穿衣都要钱花。怪只怪我这双背时脚杆不争气，前几天有药吃还走得动路，挑得起大半挑粪水，到这两天没药吃脚痛起来干活就不行了。”
天贵腿上的风湿病是以前当船工和排工时，遇上十冬腊月经常下河，关节被河水冻伤留下的后遗症，算是种职业病。前几年腿关节痛得不怎么厉害，到近年来随着年纪增大病情就逐渐加重。他是空手走路和干手上农活可以勉强撑得下去，但走远路和挑担子就不行。当到不行的时间，只能吃去痛片或是强的松之类的药物，吃下药养息几个小时，又可以继续干活。当时刘文清挑着粪水上前走，张天贵扛上锄头跟在后面。到了山坡上的地里，天贵在烟蔸下挖土窠，刘文清替他把粪水舀起来，泼撒在烟苗下的土窠里，再把泥土刨来填好。一挑粪水用完后，眼看还需好几挑才够用，刘文清又挑上空粪桶回家换上挑大的粪桶继续挑到地里来。天贵的草烟苗栽得多，每年收割的烟叶晾干了有四五十斤。这些烟叶除去十几斤供本人一年吸烟用而外，其余的都拿进城去卖钱。当活干完后，两人坐在地里一块裸露的石头上吸烟，过烟瘾休息。
“青客蚂，你硬是好命得很，养得有三个好娃崽！”
“表叔，我娃崽养多了是累赘。莫说养大他们不容易，就算要给娃崽们娶上三个媳妇进门，花钱是困难得很的。”
“只要栽有梧桐树，不怕招不到凤凰来。”
“表叔唉，你不晓得，我养的这群娃崽都是讨债鬼和赔钱货。你看我家里穷了，莫说我要给他们去招只凤凰来，只怕是想引来只小麻雀跟他们配对过日子，我就觉得难得很。你看这几年，我和曾彩霞只为给大崽子刘毛娶进门来一个媳妇，只为一个娃崽成个家，就花费了不少钱财。过后大女子出嫁又要花钱，花钱的账没办法填平，轮到眼前二女子也要嫁人，又得等我去找上些钱来花。我才娶得一个儿媳进门来和嫁出门去两个乖女，就把整个家底给掏空了。再轮到后面这几个娃崽和姑娘快长大了，又要给两人娶上个媳妇进门和让幺女子小梅嫁出门，这不知过后要花费好多钱，就还不清楚，这样不要把我和彩霞这两把贱骨头累垮的？还有我家那个破房屋，修得小只像口水缸那么大一个，它不像你家房屋那样是修得高大建得宽敞的，想要住进去好多人那它就住得下。我只给刘毛娶个媳妇成个家，他两口子就占去我半头房屋，等过些年要是再娶上两个儿媳进门，娃崽成家过后人口多起来，这些人到时候可以住到哪里去呢？未必我真要把他们赶到村寨背后那些山洞里去住下不成？眼前我莫来叹这些事就算了，真要叹起来的话，只怕我和彩霞要被愁死的。”
“莫要愁，用不着你去愁，古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家人只要养得有好娃崽，今后自然会有媳妇来配他的。再说了养有娃崽的人家，总比没养得有的要好。你看像我到老了腿脚不行，眼前干活就是连个接班人，连个帮手也没得嘛！”
“表叔，你家有兰妹子，养有个好孙女。过些年等兰妹子长大了去招个孙女婿上门，到时你老人家不是哪样好事情都有了？”
“我到哪里去找个这样的孙女婿？遇见有好的小伙子，人家都不想来上门，不好的又怕兰妹子看不上，我这个孙女婿怕是难招呦！”
“兰妹子长得这么乖巧，这个事怕不用你愁。”
“文清啊，我看来看去，在我们这条河的上下几寨和坡前坡后的村子里，我就只觉得你养下的这个二娃崽啊，他硬是个勤快得很、懂事得很的人哩！”
“表叔，我这个娃娃崽憨头憨脑的，他懂得哪样屁事情吗？你老人家老爱夸他好，说喜欢他，要不我拿他送给你做孙子去。”
“唉呦！快莫这样来叹这种话了。哪个娃崽都是父母从生下地只有一尺来长，只像巴掌大的一个人才养起的，要把他养成几尺高的一个小伙子，养成大人这是件不容易的事啊！这个你哪里舍得他吗？”
“舍得，当然舍得嘛！”
“舍不得，怕你舍不得哟！说实在的，这话你拿在嘴巴上来随便说说是可以，到真要把娃崽拿送人，只怕是哪家当父母的就舍不得。”
“等他长大了，叫他到你家去上门，送给你当孙女婿。”
“这个说法好，好得很！你能这样说，我巴求不得唠！”
“我说话是当真的！”
“我这个快上七十岁的人，没见过一回大世面，也晒过几十年的六月大太阳。这种话它是两家娃娃的婚姻大事，我说出这种话要是没个真心，莫非我是脑壳有毛病，才要乱说假话不成？”
天贵抱定主意不把孙女嫁出去，只想用芝兰来招女婿上门，好给自己养老送终，撑起自家门楣。他只想在村里或附近村寨的异姓人家中去选上个勤快和诚实可靠的小伙子，这就满意了。当然要选个上门女婿，别人家里只有一个儿子的不成，得选那种儿子多的家庭。天贵看来看去，在蒿坪及其这条河的上下几个村寨里，还有坡前坎后的所有村寨上，他只看中刘文清的次子大河。
家里人去房屋不能空，天贵希望孙女在今后能跟大河结婚，能够养育出一大窝后人来，一家子变得热热闹闹的，那天贵和春秀就可以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了。天贵不想去远处寻找，怕远处的小伙子靠不住，担心人家在他老两口闭上眼睛离世后，孙女婿会把张家的祖屋卖掉，再把老婆孩子全部领走，走得远远的，那今后就没个后人在他家的神台下与祖坟前来点上几炷香，烧上几张纸钱了。可刘文清的想法跟天贵的不同，刘文清不是喜欢张芝兰这个姑娘长得是如何的俊俏出色，而是看中张家的房屋。俗话说娶媳娶贤不娶色，农村老年人大多不喜欢自家儿媳长得过于乖巧与妖娆了，因为这样的女子平时一般吃不得苦，说不定也容易惹出麻烦事，养在家里又像个花瓶一样好看不中用。刘文清自从天贵爱当面称赞他的二娃崽，听出这个老家伙是话中有话是弦外有音过后，刘文清经常在心底盘算：自家有三个儿子，却只有一幢五柱四瓜的三间小瓦屋，房屋的开间窄进深短，今后就算它勉强可以供给两个儿子成家娶媳妇用，那还有一个儿子的婚房没着落。这就意味着他这个当父亲的任务没完成，不但还要为儿女们的婚事不停操劳，而且得拼命为儿子再去挣上一幢大瓦屋，能如此他这个当父亲的基本任务，才算完成。不然到今后就算儿媳娶进门，儿子成家后没房屋住别人会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