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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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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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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情》连载

第五十七章

两口子开始和好了。老婆捏紧一大扎钱数上半天也没数清楚,过后嘴上终于笑出了豌豆角,露出笑脸来。

“矮子,你还没给我说清楚,这些钱是咋个来的?”

“问哪样铲铲呢?你男人不偷不抢,这是我卖煤球和装卸车的生意好,另外又给人家去装了几个死人挣到手的。”

方矮子把那天下天坑去给别人捞尸体的事说给老婆听。

“小方,方啊,我家吃饭穿衣和送娃娃读书全靠你,今后你干活要晓得歇着点力气,别累坏了身子。还有下山洞去危险得很,那些死过人的洞子里又有鬼,以后我不准你再下天坑去抬死人。万一你摔下洞去人被摔成怎么样了,或是被恶鬼勾去了魂魄,我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要咋个办呢?还有那些人要是死久了,变臭了的,别人给的钱再怎么多,也不要去管他了,摸也不要去摸着他。你莫要再是这么饿钱这么爱钱得很的,去做那种恶心的事情。”

“呆婆娘,别搞得你家这个破男人硬是像个国家干部,像是当了好大一个官似的,我们老百姓的命没是那么金贵没那么值钱的。再说建狗大叔以前是教过我法术的,我还怕鬼呢?鬼要是敢拢来捣乱,我念上几句法术就要吓得它屁滚尿流的,吓得它躲得远远的,我怕它个铲铲唠!还有要是人死了尸体没臭味,别人舍得出大价钱请我去?你看我只弄一个那样的死人,费用差不多要顶我去卖两个月的煤球,钱多了我能不挣呢?”

“矮子,乱说哪样名堂嘛,过年来了不吉利!你不是国家干部命就不金贵不值钱呢?我这一大家子人全靠你挣钱吃饭,你的命在我这个家里就是个宝贝,是最金贵的。”

“金贵个屁,万一摔死了就算逑!”

“矮子,我喊你不乱说就不听。方,小方,说这种话不吉利,我不喜欢听你乱说这些。”

方矮子知道老婆护家,知道她尽管爱骂他却又心疼丈夫,他乐意把钱交给她管。交了钱他又说:

“花,皮夹里没银子了,过后我咋个去出煤球卖?”

“我给你留一千吧。”

“这还差不多。”

“不行,只能给你五百。钱留多了,我不在你身边,过后好得你狗日的进城去又爱找小姐睡觉,乱拿钱给鸡婆娘去用。”

其实,方矮子还留有一千元,分开藏在袜子和香烟盒子里,准备过年时好跟村里人去搓几天麻将。他不能揣在衣兜里,怕被老婆搜出来要全部把它没收去。见老婆将钱揣进衣兜,他吩咐着:

“在外面挣钱不容易,好生收着别失落。”

“矮子,这个钱就像是叫花子的糍粑,未必还有被烧煳的?放心吧,你婆娘藏钱它丢不了!”

过后方矮子从衣兜里摸出一条鲜红的纱巾来,抖开说:

“花,好看不?”

“好看,哪里来的?”

“我看见城里那些女的戴着好看,专门给你买来的。”

其实,这是方矮子在街上卖煤球,看见车上一个女人头上的纱巾突然被风吹飘落下地。一条纱巾值不了几个钱,那女人无意丢了不能下车来捡,他跑去捡来想哄老婆开心。桃花马上变得温柔起来,做出娇滴滴的模样缠着丈夫,一定要老公亲手给她扎好在头上。桃花在做姑娘时长有两颗龅牙,别人都嫌她丑不愿来娶。方矮子也爱嫌她长得丑,她本人也自卑。往往外表丑的人比长得漂亮的更喜欢臭美,前两年家里终于有了存款,去年她花上几大千元找牙医拔掉龅牙,并矫正过牙床和口腔形状,又买上几套时新衣服穿上,打扮一番眼下她比以前来说,确实变得好看得多了。

“小方,方,我戴上红纱巾好看不?”

“好看,好看。”

“那我长得有兰妹子好看不?”

此刻,桃花心里正像喝过蜜汁一样地高兴。

“狗日婆娘的,莫来牵牛比象!”

“矮子,现在爱来嫌我,记得以前你隔久了没得和我睡,经常等不得我脱裤子,一晚上就爱到我身上来用劲。那时候还没结婚,你就像个狗手牛脑壳一样的,守着我舍不得走开。”

“呆婆娘,我是说你好看,又没嫌你长得丑。”

“那你说,我戴上纱巾有城里那些女的好看不?”

方矮子在城里看那些洋女人看花眼了,睡那些漂亮鸡婆睡习惯了,回来不爱听自家黄脸婆不停唠叨,只管说:

“狗脑壳上戴花!你长得比电影上那个偷地雷的还好看。”

桃花忍不住又骂起来:

“矮子,矮背时的!砍脑壳死的!爱是乱说我。你也长得不咋样的,你只是强盗耐不得咕噜子(扒手),老鸹子见不得猪黑!”

“说你这些屁话我懒得听!”

“你不好生说话,不让你婆娘听得高兴点,还要乱说我是长得像电影上那个偷地雷的日本鬼子。你老婆有那么丑吗?我给你说了,我们女人家只要扯上衣服把脸蒙住,屁股长得都是一样的。再说你婆娘不光栽秧打谷、砍柴割草、犁田打耙和洗衣煮饭都得行,还有我这个肚皮就像个石榴罐子一样的,里面装的都是崽。要说生娃娃的话,我胯下这片风水宝地比兰妹子还会生,能给你生出几个崽来。”

桃花最忌讳别人说她长得丑,心里在热火劲头上本来想方矮子能夸奖她几句,不想又挨男人泼了一盆冷水,变得很不满意,忍不住只管来骂人。她平时对待丈夫就是这样的,高兴起来叫得亲密,生气起来就会背时、挨刀、砍脑壳的,这种粗话要骂他几箩筐。

“呆婆娘,我又没说不喜欢你。你嫁给我这是歪锅配歪灶,冬瓜搭葫芦,说明我两个正配得来,哪个也没吃亏。”

“既然晓得各人只是长成这个鬼样子,过后我不去说你生得矮,你也莫来嫌我长得……长得没兰妹子好看。”

桃花从拔掉龅牙后,不愿承认自己长得丑。总认为自己的长相只比芝兰的差一点,什么事她就爱拿兰妹子来打比方。

“莫说这些逑话了,还要回家杀猪不?”

“咋个不杀呢?咋个不杀呢?人家过年就舍得杀头大肥猪,我家咋个不杀它一头来吃呢?”

“杀了猪,你原来说要卖半扇肉,现在还想卖不?”

桃花从来省吃俭用,舍不得乱花钱。她摸摸兜里一扎钱,想着方矮子平时好吃喝,犹豫着问:“你说呢?”

“卖它个铲铲!依我说一两肉也莫卖了。老子家干脆把它杀来全部腌成腊肉,挂它在炕上熏腊了,全部吃了算了。”

方矮子拍拍身上的土灰,说到吃他显得特别来劲。他从小本是个馋嘴的穷孩子,巴不得顿顿能够有肉吃,天天是过年,长大过后更是贪吃。这些年来他进城去挣得几个钱,喜欢大鱼大肉地吃。吃得肚子更挺起来,脑壳也胖得像皮球那么大。

“爱吃就吃了吧,吃了算了,反正城里人爱吃肉,我们乡下人也喜欢吃的。我巴不得天天有肉吃,可以吃得好点。今年我家过年也破它一回例,闹热一回,吃它一头整个的大肥猪!”

说罢两口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然后方矮子扛上柴筢子,甩着同边手,跨着外八字,走起路来就像老母鸭摆蛋一样,走在前面给老婆开路。桃花跟在后面只因衣兜里塞满钱,心里有底气,腰杆骨就挺得更直了。她胸脯耸得高,走路感到脚下生风,头上的纱巾如同一个红灯笼,或是像一面小红旗,在后脑瓜上摇晃着,飘扬着,只管跟着丈夫笑眯眯地回家劈柴、烧水和杀猪,过闹热年去。两口子辛苦半辈子,过日子也该学会要奢侈一回,享受一回了。

年边这些日子的天色好,老早就开出了太阳。白河上游的主河道里,以及不少支流的岸边已开设有如吉瑞、鑫晟和永兴等十多家电解锰厂,有几家锰业公司昨晚连夜偷着排放污水,早上起床时河水变成黑黢黢的,到眼前大部分污水冲过去,河水好像变得清亮起来。河岸上早已蹲有一排儿正在洗濯衣物、蔬菜、鸡鸭以及猪头、猪腿和猪下水等的女人,都是提前在为辞旧迎新做好准备。她们先用竹扫帚把沙滩和岸边的几块石板上积存的一层层的黑淤泥,即是那些沉淀的锰粉残渣清理过一番,打扫干净场地才蹲在岸边洗起来。而今河里少有看见鱼虾,偶尔发现一只螃蟹,它也被锰渣染得黑不溜秋的,不敢捉它回去吃了。人们知道河水有毒,当把东西拿下河来洗干净,回家还得舀上井水清洗过几次,才敢食用。眼前不只是蒿坪村的老百姓,而是白河两岸至县城以下的多数村寨,都是驻守在河岸边却是找不到清水来饮用的。女人们一边洗濯,一边说上些家长里短。说谁家的母猪近来产下多少只幼崽,谁家的丈夫出门去又带回多少钱来,谁家的儿子还领回来一个俊俏媳妇……总之,河边成了村里女人们传播外界各种消息的场所。方矮子两口子走到田坝上,村寨周围枯黄的山野透出淡淡的绿意,旧年尚未过去,乡村里却已显示出新春的气象来。田坝上的油菜与麦苗正在抽薹,或是拔节;冬水田也在冒着水泡;果树在孕育幼芽与花蕾:一切呈现出吐故纳新的景象。村寨里重新响起杀猪的哀嚎声,许多人家的屋檐上冒着炊烟,白色烟雾在树梢和竹林的上空萦绕着。田地里有人正在打菜、挖葱蒜,抠芋头,准备用糯米混合猪肉煮芋头饭吃。在屋前的冬水田里,有人正在刨开渠口放水捉鱼。田水即将排干,鲤鱼、草鱼或是鲶鱼的背脊已经露出水面。许多鱼已长有三四斤甚至是五六斤一条重的,黑油油的看去显得可爱。有的人家在院坝上打糍粑,磨豆腐,舂粉粑,或是用铁三角架上猪头与猪蹄之类的,用上糯稻草烧火烧去猪毛,烧烤出猪毛和猪皮的气味来。时不时又听见空中有一两颗炮竹的炸响,村寨里弥漫着过年的喜气。更显示国家经受拨乱反正,走向改革开放后,政策能够顺应天心民意,老百姓熬过饥荒岁月,社会从解决温饱问题走向物质富足,呈现国泰民安,喜庆吉祥的气象来;就连天上的云霞也现出祥瑞,呈现出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其实对天下的老百姓来说,其它事都不算很重要,只有能吃饱饭,过上好日子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方矮子回家去把大河两口子喊拢来,帮忙杀猪好聚在一起喝酒吃庖汤。他知道大河家原来养有一头大肥猪,需要还账舍不得杀它来过年吃肉,在年前大河把猪用船运进城去卖了。而今大河家过年没肥猪杀,方矮子打算送给大河一大块肉和一只猪巴腿去过年。大河也回敬方矮子一只大红公鸡,好送给孙家在堂屋里烧香纸,用雄鸡来祭祀神灵与祖先。

年夜饭家家户户吃得早,方矮子喝过几杯烧酒,醉醺醺地拿上唢呐坐在自家院坝上,教满崽罗圈腿吹起来。老跘今年有八岁了,他读书不行吹唢呐倒有灵性。父亲想把基本功,就是指、唇、舌、气四个方面的要领和技法教给儿子,吩咐老跘在实践中去摸索,并感受吹唢呐的诀窍。当训练上一段时间后,老跘已能跟父亲一起演奏了。方矮子给儿子指导过一番,他有很久没吹唢呐了,心里高兴趁着酒劲领上儿子一起演奏,只管把整个的乡村吹出一片欢腾,吹出一片喜庆的气氛来。桃花准备好年夜饭,吃过饭收拾好桌子,洗干净锅碗瓢盆,当把家务活忙完就戴上纱巾坐在院里听父子俩吹唢呐。其实,天气不冷也不热,眼前也用不着戴什么纱巾。可是她喜欢臭美,纱巾从扎在头上后成天就舍不得解下来。到天没黑的时间,桃花叫方矮子去给堂屋神龛上添净水,安排他烧香纸和准备迎接灶神。方矮子刚把坛里净水添满,有人到门上来邀他去搓麻将。他怕去晚了没座位,在事情没做完的情况下趁老婆进房去,他就偷跑到刘水保家去打牌。

俗话说客走旺家门,刘水保的长子刘文军以前被派出去当工人转干后,而今已当上县劳动局副局长,次子刘文勇是个包工头,女儿刘文琴读工农兵大学现在是卫生局的干部,子女们在外面混得不错,回到蒿坪村来过年都是有钱人。加上刘文勇给母亲吴大妹买回来几副麻将,平时有人来打牌可以收取几个茶水钱。这样吃过年夜饭乐意玩耍的村民,都爱往老支书家院里聚,他家就成了村民经常聚集娱乐的场所。若要论打麻将,老支书家的儿子儿媳和女儿女婿围在一起至少可以凑成两桌,这再加上其他人,过年时牌桌的位置就不够坐。刘文军、刘文勇、刘志强、刘志华、孙序江、孙序文、张天成和戴蕙兰、刘文琴、周桂花、石兰英这些人,他们在外面混算是活得有办法的人,身上有钱打麻将就玩十元或是二十元一炮的牌局。方矮子跟刘小河、刘志国、张兴仁这些人,只属于不怎么有办法的一伙,平时挣钱不多而过年又想过牌瘾,能玩上五元钱一炮的牌局,算是玩大牌了。当打到十二点钟前,方矮子的手气一直好,赢了几大百元。通常当媳妇的在过年这天比平时累,桃花办过半天的年夜饭,吃过饭打扫卫生后还要准备迎接灶神。腊月二十三,灶神菩萨上天。腊月二十三是小年,晚上主人要礼送灶神菩萨上天去,晋见玉皇与王母大人进行汇报。也许就跟凡间一样需要进行什么年终总结,就上天去汇报相关工作,而到三十夜时灶神要下凡归位,自然就要主人来迎接。桃花和婆婆唐丫头重新把碗筷和锅灶清洗一遍,在灶盘上抹过一层茶油,把灶台收拾干净。再摆好糍粑、豆腐、瓜果与茶水等供品,烧香纸,点蜡烛,放炮竹,算是迎请灶神从天上回到人间,重新安顿好神位,祈求神灵给凡间厨房掌阵。财神和灶神在世人的心中是神圣的,谁家若是怠慢了两位尊神,全家人说不定一年到头来将会缺钱花和饿肚子。世人只能祈求财神和灶神保,保佑家中从年头到年尾,都能财源广进,日子过得有吃有穿的。桃花干好相关家务,去洗脸漱口和换衣服。她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看方矮子打牌。也想顺便叫男人早些回家,两口子好睡上一夜舒服瞌睡,算是欢度大年三十夜。桃花走过一段路,走进老支书家院里。吴大妹看见她头上纱巾就夸奖说:

“桃花,你越来越会打扮了。”

桃花得意地问:“表婆,好看吗?”

“好看,好看得很!脑壳包得红彤彤的,就像一朵大红花。”

桃花感到得意,做出笑脸走到男人面前来,娇声埋怨:

“矮子,事没做完,打牌就跑得那么快。”

“你喊我去添净水,我不就做好了吗?”

“添好净水还要烧香纸和接灶神呢?”

“你当时又没说要我做这些事。”

“谈恋爱的时间,我只喊你牵手,那你还晓得要做别的?”

旁人听了忍不住打趣说:

“方矮子,快坦白出来,以前你对桃花干了哪样坏事情?”

另一个伙伴见方矮子没吭声,也说:

“他肯定爱讨嫌,喜欢抱着人家亲嘴。”

“只怕桃花想送矮子亲一回嘴,他也亲不着的。”

“亲不着矮子不晓得架上一把楼梯?”

桃花听他们说得嘴巴快活,索性说:

“这些臭男人是没见过场面,亲嘴有哪样稀奇?你们亲嘴只当是狗啃骨头一样的,还怕咬着舌头和嘴唇。”

方矮子听了只管骂老婆说:

“呆婆娘,这些事也拿到这里来乱说。”

“又骂我,各人是他们爱来乱说的。”桃花说罢,看老公打过一圈牌,自摸了她心里高兴,做出笑脸细声细气地问,“小方,方,表婆说我长得像朵大红花,我有那么好看吗?”

方矮子对老婆的模样不感兴趣,不屑地瞥过她一眼说:

“狗日婆娘的,莫到这里来出丑,爱把你那个黄泥巴脑壳打扮得再漂亮,鬼样子长得只像根狗尾巴花!”

“我是黄泥巴脑壳,你不是个猪脑壳?”

桃花被丈夫当场泼了一盆冷水,骂过他一句,脸上依然是笑眯眯的。旁人看见她能忍得住没生气,恭维道:

“桃花,你取了龅牙齿就变成个大美女。”

“真的不?我想再去做个双眼皮,是不是要变得更漂亮些?”

方矮子心疼钱,怕老婆乱花钱去折腾就说:

“狗日婆娘要去割哪样鬼双眼皮?我怕你是想去割三眼皮!那些老母猪天生长成三眼皮,咋个没人夸它是个大美女?”

“矮子,矮背时的!鬼打死的!老娘念起今晚上是处在大年三十夜的,不想咒你一顿,不想和你吵架。老子忍你一晚上了,你这个野卵日的硬是越来越得意!”

桃花终于忍不住了,声气马上变成高音喇叭。吵嚷几句后,她在男人身边看见桌上赢有一大堆钱,伸手拿过来想帮男人数一番。方矮子伸手准备把钱抢过来,没抓到手就说:

“乱数哪样铲铲?”

“赢得几个破钱有哪样不得了的,我数一下未必就折本了?”

“不懂规矩,打牌还没下桌子是不能数钱的。”

旁人又说:“方矮子,你三捆一了。赢那么多就让你婆娘多数几下吧,慢点好叫你多输点出来,连皮包就要输成个空笆篓。”

桃花怕男人输钱,没敢再数依然放回桌上。

“快十二点了,准备哪时回去?”

方矮子心思只在麻将上,没在婆娘身上就敷衍她说:

“你先去吧,我等一下就来。”

“只准再打几盘,收好钱给我早点回去。”方矮子手气好,牌瘾重正在兴头上,想玩通宵不敢吭声。桃花伸出手去揪他耳朵,“狗日的聋了,听见没有?”

“先去睡,先去睡,赢得钱我回来全部送你。”方矮子怕惹老婆生气。她生气了要变成只母老虎,来掀桌子板凳砸牌,然后就要害得大家玩不成。他不敢再招惹老婆,只能陪着笑脸答应,“广告过后马上回来,广告过后……我马上回家。”

方矮子看见屋里电视上正在演广告,灵机一动按照屏幕上的提示语,顺口来答应来敷衍。他把老婆哄回去,打到天亮一阵回家来补瞌睡。他看见桃花还没起床,开灯见她只用被子盖住胸前半边身子,脸朝里面屁股朝外面。他本想悄悄地爬上床睡,不敢惊扰老婆,却发现有只长脚蚊趴在她肥厚屁股上叮咬,他忍不住一巴掌拍去。

“矮子,咋个了?”

“蚊子咬你也不晓得。”

“脑壳黄昏了不是?大冷天的,哪里有蚊子呢?”

“哦,这只是个棉花球,我以为它是只蚊子在咬你。你说冷,咋个不盖好铺盖。”

“我热,盖上铺盖睡不着。”

“睡不着就起床了,快去剁臊子包饺子。”

桃花经常独自躺在一张床上感觉夜长,平时在家她本来是起得最早的。这次只因隔久了没跟男人同房,希望男人在回家过年时,晚上能陪她睡上一回鸳鸯瞌睡。结果方矮子麻将瘾重通宵没回来,她下半夜没睡着憋了一肚子气,没心思起床去做事。

“矮子,赢钱没?”

“赢得个铲铲!我喊你莫要影响我,不相信还去揪我耳朵。给老子整霉了,你走过后一把牌不得赢,害得我过后倒输几百。”

“你答应过我,说广告过后马上就回来,咋个现在才回来?”

“电视上的广告不是到现在才演完吗?我又没扯谎你。”

听见方矮子强词夺理,她又说:

“矮子,钱没赢得一个又来骗人,快把钱给我。”

“输光了,咋个拿得出呢?”

“拿不出来也要给我拿出来。”

“不信你来摸,皮包变成个空笆篓了。”

“狗日的,你是饿嘴狗离不开臭茅坑。哪次回家来就爱去那个麻将桌上坐倒起。我早就喊你回来的,那时跟我回家你还赢得几百,不听我话打通宵输光了,现在心里就凉快了?”

“我一年累到头,过年回来打晚上牌,这有哪样嘛?”

桃花心里有气抱怨一番,见方矮子脱衣睡下来又说:

“你在外面累,我在家里是玩耍的?你平时出门去,我一个人守在家里没怪你。好不容易等你回来过个年,遇到大年三十夜你还让老娘守活寡。我不好生收拾你,只怕你这个矮……”

她本来想骂矮背时的,猛然想到正是大年初一。正月忌头,腊月忌尾,这点规矩她是懂得的。怕骂霉丈夫就吐一下舌头,停过片刻改口说,“这个矮子硬是得意得很,想翻天了!”

矮子躺下不想搭理,桃花用一条腿压在他身上。他熬夜瞌睡得当紧对老婆不感兴趣,闭上眼睛说:“等我睡一下。”

桃花压在他身上,手不停摸起来,然后他经不住折腾,只能翻身把她压在身下。过后他哄好老婆,她才笑眯眯地下床去洗漱,去剁肉馅包饺子,炒臊子,准备全家的早餐。常言说泥鳅服捧老婆服哄。方矮子喜欢去外面睡漂亮女人,在家跟老婆凑合过日子,难免容易发生矛盾。但他又知道家里离不开老婆,他领教过桃花发脾气,赖在床上不去做家务,她罢工全家人要吃不上饭,日子要乱套要过不下去。他知道在家里老婆这面红旗是最重要的,为了能顾全大局在与老婆生过气,或是吵过架后他经常不得不来哄好老婆顺着老婆。

方矮子也是个独子,父母亲向来把他看得金贵。可当他和桃花发生口角,老两口多数时间不管两人谁是谁非,当父母的算明事理都站在桃花这边来帮儿媳骂儿子。俗话说娶妻娶贤不娶色,老人认为自家只花费几套衣服钱,娶回这个儿媳算是捡了次便宜,捡回来一个大宝贝。儿媳进门不仅给孙家添上几个宝贝孙子,给祖上传宗接代,而且在儿子出门去挣钱过后,儿媳在家重活轻活都能干,家里家外她干活全是一把好手,对老人也孝顺,这让孙家二老感到满意。二老认为自家能娶来这个媳妇,一点不像刘文清两口子那样,是脑壳一时遭门缝给夹扁了,喜欢把儿子送到天贵家门上去,当什么上门女婿。去找上个像兰妹子那种妖娆的女子,娶个花瓶式的媳妇在农村不能吃苦耐劳,养在家里只是个花架子。不光农活干不好连家务也要男人去帮忙料理,让男人顾得了屋头不能去外头挣钱,顾得外头又丢不下地里活和家务事,两头牵挂长期活得累。甚至有时圈里猪饿得嗷嗷叫,那兰妹子在家拿上本书看入迷,不晓得去舀上几瓢潲食倒进猪槽里,什么事要等大河从地里忙回家,去看管那些牲口。家有丑妻是个宝。当村里老人爱夸奖桃花勤快能干时,孙家斗听见后喜欢吹嘘,说他当初是个有眼光的人,说他能看相会识人,说他早就看准桃花是长有旺夫兴家的相貌,说自家儿媳是个有福气的人。

爷爷去世过后,芝兰在家没牵挂,觉得守在农村没意思,希望换上一种环境或许能过上一种新生活,叫三姑父范玉昆撑船把一家人及家里部分用具运载到码头街来,跟大河进了城。

方矮子见了去河边帮忙搬东西,搬完时对大河说:“你一家子都来了,我不是要着另起炉灶,单独去开伙了?”

“难得去麻烦,干脆跟我们一锅吃算了。”大河说。

“这怎么行呢?”

芝兰说:“小方,干脆把桃花也喊进城来,我和她好有伴。”

“我家有老有小,我那一大家子人进不得城。”

“桃花平时那么能干的。”

“我那个蠢婆娘在农村干活还可以,进城来做不得事情。”

“小方,我知道若是只叫你吃劳保,你是不答应的。到时候你一个月就随便凑上几个生活费,你只管得饭吃行吗?”

“行吧,我也算是搭上大河享福了。”

“看你说哪样话嘛?”

大河一家本想另外去租一处房屋住,但一时没找到适合房屋,只能暂时住在大河原来住的那间,方矮子仍住外面。晚上睡觉时大河把门闩上,到天亮起床过后又打开。芝兰来过一段时间,夜里方矮子有时听见里屋床上经常摇得叽哩咕噜地响。有时响声停罢一阵,尿壶又唱着叮叮咚咚的小夜曲,经常搅扰得他难以入眠。农村的厕所都在房外,芝兰夜里在家睡觉一直习惯小便在尿壶里,天亮后起床再顺便拿到厕所去倒去洗刷。而进城过后只因住处距离公厕远,大河与方矮子夜里要方便,只是对着水龙头下的阴沟里撒,然后到放水时用水顺便把尿冲走。芝兰却不能像男人们这样,只能撒在从老家带来的白瓷尿壶里,天亮起床把它端来倒入下水道里,再用自来水冲洗干净。有晚上方矮子听见里屋床上的声响,被搅扰得睡不着。他想人人都说兰妹子是个美人胚子,今夜我倒想去见识一下这个美人的身子,她跟我家那个丑老婆究竟长得有什么不同。方矮子趁着月色悄悄起床,蹑手蹑脚地拨开门闩,猫着腰摸到两人床前,躲着偷听小两口说悄悄话。然后站起来隔上蚊帐,看见大河裸身骑马干活整得来劲。方矮子忍不住突然嘿嘿地傻笑出声来,两口子干得入迷一时没顾上别的,听见笑声这才大吃一惊。芝兰被吓着了急忙往被窝里钻,大河转过头看见是方矮子,只管骂他:

“杂种方矮子,你这个人是‘硫磺签揩屁股——真是一个倒尖不涂’的人。这个坏家伙!——连这种事也要来偷看。”

“我是打老鼠,它跑到你们床下来了。”

“狗日三更半夜的,打哪样鸡巴老鼠呢,是没事做了?”

“那打扰了,你们各人快点忙吧,各人睡觉……”方矮子傻笑得更快活,“嘿嘿,嘿嘿嘿!我只当是看一场免费的录像。”

这时,芝兰从被窝里钻出头来,羞得满面通红,骂着:“看你方矮子那个鬼脑壳,神经病!哪有你这样的人嘛?”

“我出去一下,不影响你们,不影响你们操作了。”

“方矮子,出去死呀?”

大河听见开门,知道方矮子是个无所谓的人,不但没作过多的埋怨,反而更为他担心。

“我睡不着了,想出去走走。”

“大河,这时候了他还出去干什么?”芝兰着急地问。

“狗日的,可能是鸡巴骚起来了睡不着,去找鸡婆睡觉。”

芝兰的心里不安,怕方矮子惹出什么麻烦大声喊:

“小方,三更半夜的,不要乱跑!”

这时方矮子的脚步已走远。从此以后,芝兰夜里睡觉不敢再跟大河过夫妻生活。而到逼急的时间两人只能等方矮子出门去,两个孩子也不在家里,找到时机关好门上床,急急忙忙地把那件事情办好,再出门各自去忙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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