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的个子比周明芳的矮一点,比陈妍的高一些。体型丰满,线条匀称柔和,大眼睛熠熠生辉。长着瓜子脸或者说蛋形脸,更像水蜜桃似的白里透出粉色。嘴唇如波纹如玫瑰花瓣一样,线条显得清晰柔和。她嘴角微微上扬,笑起来脸上透出恬静。刘海时而齐眉,时而中分,时而侧分。长发有时挽起,有时披肩,有时又扎成马尾。同学有的叫她为兰妹子,有的喊她作大美女。她天生丽质、楚楚动人,是所有男生心仪的对象。平时男生们对她表现出好感,甚至都想跟她套近乎,处朋友。可她心里只因有个刘大河,害怕与别的男生交往容易惹出麻烦与非议。每当发现男生对她动了什么私心和意念,她都表现出冷漠的神态,不敢轻易对男生敞开心扉。或者说,她即便不想把自己的心思尘封起来,不想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她对大河的情意却像一副坚硬的外壳,隔离着她并使她不想与别的男生有交情。芝兰只跟张绍谦和李翰林接触得多些,张绍谦平时喜欢看小说,两人手上当有什么好书,爱互相交换着阅读。他还多次给她修改过作品,而后两人便结拜为本家兄妹。
李翰林一直是学校团委会干部,又任班上的生活委员,平时能够把团委会的事务与班上同学的生活管理得井然有序,算得上个能干学生。李翰林跟周明芳是班主任的得力助手,他转班后负责给(5)班同学收集餐票,去食堂上报本班就餐人数,也管理班上财产,因而同学都爱戏称他为大管家。李翰林的脸长得跟大河的有些相近,都属于那种宽宽的、圆圆的带有婴儿肥的脸型,叫人看去显得有福相。不同的是大河的长相显得普通一些,李翰林的额头生得宽平,头发前额的花间高,相貌堂堂,人长得有官相有气质。大约男生都爱给漂亮的女生做事情,李翰林平时不但爱给班上老师打扫卫生和提水,而且认识芝兰后对她暗恋得热烈,她有什么事他爱帮忙,争抢着去做。芝兰去食堂打饭不想排队,要等多数同学打到饭,看见排队的人少了,她才去食堂窗口打饭。有几次去晚了,有时因为食堂的饭煮少了到最后没饭可打,有时因为工人下班关了门,芝兰就吃不上饭。而后李翰林管生活,顺便给她打饭。时间一久,她的饭多数时间是他去食堂给她打好端来。有几次他见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好吃,上街去吃饱后特意买上一份饭菜带到教室来。有次李翰林见芝兰没在教室复习,只好把端来的饭菜放在她课桌上。姚梦跟芝兰坐一桌,姚梦暗地里最喜欢李翰林,有次见碗里有炒肉丝,她装着不知道只管把那份饭菜吃了,这害得芝兰饿了一顿。到李翰林知道这事后,生了姚梦很久的气。
李翰林有个大哥叫李登科在云南当兵,他哥从部队上带回两本文稿纸来给弟弟用。有次上晚自习,李翰林把文稿纸拿出来抄作文,打算交给张绍谦刊登到《花蕾文艺》上去。陈妍见了说:
“大管家,给我几张纸用。”
李翰林犹豫片刻,只舍得撕下几张纸给陈妍。芝兰看见陈妍得了纸,也问他要。李翰林想也没想就把那本纸全部送给芝兰。当时周明芳在旁边看出了苗头,认为芝兰是汉族听不懂苗话,用苗语对李翰林说,意思大概是:
“我知道了,我们当中有个人,今后她要当李夫人。”
芝兰尽管不能说苗话,却能听得懂一部分。当场她红着脸低下头说:“老大,请你不要乱说。”
李翰林听见周明芳如此说,心里暗自乐意。他爱上张芝兰却不敢轻易把心里话说出口,可芝兰见他只顾对她好,自然能感觉出他的用意来。但他没开口把话说出来,她也不便说什么。芝兰觉得跟李翰林处得来,他曾暗自拿李翰林与刘大河来比较,感到李翰林比刘大河能干得多,要是她和李翰林读到毕业都考上大学,那她选择李翰林充当对象,自然比接受爷爷给她订下的娃娃亲合适。她的内心很矛盾,想着身边有了个刘大河就不便去接受别人,也觉得这时候她再去跟别人谈情说爱,这是不靠谱的。只想着自己即便考上大学后,不能跟刘大河结婚而要移情别恋,也得等读上大学后再说。但是她有时又想,既然男人们爱把她说成是朵花,那蜜蜂爱飞到花树上来采蜜,而当花也需要有蜜蜂来踩,需要蜜蜂的呵护,她何必要把蜜蜂赶走呢?然后等到高考结束即将离校,李翰林终于忍不住写了一封求爱信,通过周明芳转交给张芝兰。芝兰曾经感觉这个李翰林多少有点像小说《第二次握手》中的那个男主角苏冠兰,但是过去一段时间又觉得他却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么优秀那么满意。当然芝兰也知道自己是成不了小说里的丁洁琼那样的女人,在生活里当然也会遇不上像苏冠兰那样的好男人,如此事情只能任随它发展下去。芝兰看过信心里很矛盾,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能拿出张照片送给李翰林。
一中在城南,二中在城北,中间隔有两三里路。大河少有跑到一中来玩耍,倒是文子还经常来。大河只有在周末回家,每次都按时走到校门口来,等他的兰妹子一同回家去。
芝兰读到最后一学期,因为学校教学抓得紧,毕业班在正月初八得返校上课。大河送她来校补课,而大河所读的二中没几个学生是考大学的材料,学校对毕业班没这么早就要求补课,只要求学生遵照正常开学时间报名入学。正月初八虽已立春过几天,但当地的气候是冷春不冷冬,这日依然下着雪。当时雪花在空中飞舞,大河跟在芝兰身后亦步亦趋。当走在古柳浦的河堤上,他见有两个后生去炸鱼,他吩咐她在河堤上等着,就跑去捡鱼。当场炸弹一响,大河脱下衣裤一头扎进河塘里,一眼就看见有条金灿灿的,估计有六七斤重的大鲤鱼翻在河底下。刚抓住鱼它却仍在挣扎,他只顾用双手将鱼鳃掐住把它抱上岸,接着下河去。芝兰看见大河捡到大鲤鱼本想跑去帮他一手,但看见那两个后生没穿裤衩,又不好意思跑拢去。过后因为水太冷,那两个后生只潜入两次河底,捡到几条鱼被冻得浑身直哆嗦。他俩怕冻僵在河里,急忙爬上岸来穿上衣裤。芝兰见了这时只管跑拢来,把大河扔到岸上的鱼捡来全部堆放在一起。大河身体强壮,体质好经受得住严寒考验。他潜水的能力更强,即便遇上有四五丈深的河塘,也能一潜到底。他潜入水底十多次,捡到的鱼估计有二十多斤。上岸后他冷得身上直颤抖,头发上的水几乎凝冻成冰棱。最明显的感觉是胯下冷得正在隐隐发痛,像有无数只蚂蚁在身下撕咬。芝兰怕大河冻坏身子,急忙把棉衣给他披上,叫他快去脱下湿裤衩穿好衣裤。
“没……没冷……别急。”
“快去吧,慢点冷感冒。”
大河身子被冷麻木,芝兰见他冷得说话时,上下牙齿如同打架一样正在碰得咯咯地响,只管继续劝他。他不能在她眼面前脱裤衩,抱上衣裤走到那边一块大石头背后躲着脱。他穿上长裤走近堆鱼的地方,把裤衩扔在地上蹲下捡上鱼装进背篓里。
“别乱扔,给我去洗来。等干了过后你才好有穿的。”
芝兰蹲在岸上给大河洗裤衩,她从背篓里把肥皂拿出来,搓了两遍洗得仔细洗得干净。那两个后生看见大河捡到的鱼多,欺负他俩是学生娃走过来对大河说:
“给我们一条鱼吧。”
“不……不行……河底下还有……你们各人去……去捡吧。”
“太冷了我们不敢再下河。我俩在河坎上守了好几天,看见这群鱼在藻丛里拱沙。好不容易炸倒它们了,没想到却是给你炸的。”
白河里的鱼现在变得稀少,喜欢炸鱼的人一次能够炸到如此多的情况,一年之中难得遇上一两次。有个后生伸手想提那条大鲤鱼,芝兰见大河冷得说不清楚话,跑来对那后生说:
“鱼又不是你家养大的,它们是野生的,哪个人捡得它应该归哪个所有。你是河边人,不是不懂规矩!”
那两个人听见芝兰言语厉害,不敢强行拿走鱼,只好提上自己捡上岸来的几条鱼离去。他俩把鱼捡进背篓里,赶了二十几里山路和公路,然后才到城里。只因是处于春节期间,鱼新鲜就好卖。两人进城后去搬运公司找到大河的姑父,就是去孙家志那里借来一把秤,拿到十字街路口上以两三元钱一斤的好价,共卖得五十多块钱。大河只是留下十元,剩下的钱他留给兰妹子去用。
临近高中毕业,有次周明芳提议三人凑成钱,一起去给每人定制一套裙衫,再去相馆照上几张像片,好给高中生活留下纪念。当时订制一套裙衫、买鞋袜和照相,每人预计要十八元,芝兰的钱花费得只剩二十元在手上,舍不得用只说不想订制。周明芳知道芝兰家穷身上缺钱,猜到原因对她说只需十元,过后剩下的事由她去办。这样周明芳暗自给芝兰贴补八元钱,才把那身衣服订做好。当时三人处于青春芳华,穿上同样的裙子、鞋子和袜子,走在一起有点像孪生三姐妹,成为校园里的一道风景。也让许多男生见了感到心动不已,然后他们爱戏称她们为“三朵鲜花”。三人喜欢跟男生去学校背后的山坡上看书、背诵政史地资料和英语单词,或是畅谈理想、人生与未来。在言谈之中,大家感到自己既是一位有志与有识之士,又是一伙懵懵懂懂的孩子。当学习感到疲倦后,爱在草坪上踢毽子。这段时间她们踢坏几个毽子,然后找不到鸡毛扎毽子,陈妍叫上两人趁赶场天去码头街鸡行。市场上是鸡多人也多,却没扔下一片漂亮公鸡毛。过后陈妍看见一个驼背子后生抱着一只大红公鸡在卖。那只鸡身上的羽毛鲜艳夺目、光彩照人。陈妍知道做毽子最好是从活鸡身上扯下毛来,扎成的毽子在踢起来时它就显得轻巧,容易飞得高。陈妍感觉那个后生好欺负,经不住漂亮鸡毛的诱惑,轻轻走到后生的背后,趁其不备揪住一把鸡毛使劲扯下来。鸡被扯痛了拼命挣脱手,在街上乱窜乱飞。
“鬼妹妹!跑来扯我的鸡毛做哪样死呢?你要是把我的鸡扯坏了,跑丢了,我问你赔!”
陈妍攥住鸡毛只管跑开,那后生抓不住鸡就来追她。当时只因人多路显得狭窄,而路当中正好有个老头挑上两箩筐鸡走来,挡住了去路。陈妍个头小慌不择路,只管从那个老头的裤裆底下钻过去。当场她把老头顶得人仰马翻,箩筐翻倒在地上,鸡挣脱笼子钻出来,满大街地到处乱蹿乱飞,整个鸡行的情形被搅扰得鸡飞狗跳。陈妍知道惹下了麻烦事,只能跑得无影无踪。以后三人到完全长大,每当想着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干过的傻事就感到好笑。
当年高考录取比例占不了所有参加考生的百分之十,竞争得激烈那是傻子也知道能够在考场上多挣一分,自己将会压倒一大群人。等到接近高考报名,班上同学想着户口是少数民族的,在统计分数时可以有权享受多加十分的政策照顾分。这时许多客家和汉化了熟苗、土家族等学生(从前祖宗是少数民族,后来只因在旧社会怕受歧视,许多人已将自家的族别改成汉族了的)回家到所属的公社,或是区派出所办理户籍的地方设法托人开证明,然后经过当地民委批示:一则按照祖上的民族成分,就把其随行子女的族别,恢复成相应的少数民族;再则如果祖上的男性世代属于汉族的,女性中若有上数到母亲、祖母和曾祖母等这几代女性的身上,其中她们只需有一位的族别是少数民族的,也可以将其后代的民族成分更改为相应的少数民族。因为当地是苗族自治县,许多人为了能够享有高考加分的权利,要求恢复或是更改族别的情况自然较为普遍。周明芳的父亲是汉族,母亲是苗族,即为父母属于汉苗通婚的情况。周明芳叫母亲去外公家那边弄来一份证明,就把周家户口册上所有孩子的族别,由汉族改成了苗族。陈妍家男女双方的祖辈全部是汉族,与少数民族毫无血缘关系,可是她父亲是公社的干部,父亲设法托人弄来一份假证明,即是通过大队、公社和区政府盖章出具的证明,说陈家的祖母那边以前是土家族,就把陈家户口册上相关家庭成员的民族成分更改了。芝兰知道自己祖上世代的男性血亲是汉族。女性中的母亲戴不染是大路河的,那个地方上的人都是汉族,祖母吴春秀是川东人氏,只因具体是什么地方的人却是无从考证,祖母家究竟属于什么族别,芝兰不清楚只记得奶奶在户口册上写的也是汉族。曾祖母是村后的吴家寨人氏,那个村寨上的人平时不说苗话,不穿苗衣,生活习惯跟汉族没什么两样,芝兰只想太婆家那边也该是汉族的,结果她就没作更改族别的打算。当时芝兰只管天真地想着,反正自己凭学识凭本事是有把握考上大学的,家里若是跟少数民族有血缘关系,那按照政策的规定把族别改为相应的少数民族,能够享受高考政策的照顾分,这还是可以说得过去的;而要是没有什么血缘关系,那叫她背离祖宗去弄虚作假,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也不情愿去做那种事情。
张芝兰、张绍谦、王新民、周明芳、姚梦和李蓉读书,平时称得上是优秀生,都有把握考上本科。并且在参加高考的过程中,感觉临场发挥算不错,在考试结束后没必要担心考不上。陈妍只是语文成绩好些,又爱把时间花在读诗和看小说上,平时成绩本来不怎么好,她能不能上线可以说是没多大把握。李翰林读理科时成绩自然好,为了痴心爱上个女生,什么不顾选择来文科班读,他的政史地这三门课的基础学得不扎实,考文科本来靠政史地拿分,他失去优势怕是不易考好的。张欣平时贪玩,若论成绩在班上算是差生,最终能不能考上这得看她的造化。但是到成绩公布之日,大家去学校查看考分,落榜的却是张芝兰、李翰林和张欣三人。当然李翰林与张欣落榜,属于意料之中的事,没感到有太大的遗憾。唯有张芝兰,语文考试分数只拿到二十四分,导致总分在距离专科录取线上仍是差了两分。当时拿她的总分跟陈妍比要高出陈妍七分,而陈妍在加上民族政策照顾分后,刚好达到专科录取的分数线。芝兰看到自己的考分,当场就崩溃了,只顾趴在桌上哭起来。她想着自己各门学科的成绩当数语文最好,以前从小学读到初中再到高中,每次检测后成绩都在八十分以上,从来没有过低于八十分的情况。而这次在高考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怎么偏是语文的考分掉了链子?她还想到学校在考前通过教育局招生办都把成绩好的学生留在本校考场进行考试,每考完一学科她跟班上老师和同学对过答案。尤其是语文考试,在核对答案时老师也说她的答题不错,作文写得更出色,估计考分最少应当在八十分以上。而后老师根据经验分析她失败的原因,说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认为试题简单试卷交早了,试卷有可能被人私下给改名换姓被掉包了;一种是她的分数在统计时有可能出错,或是登分出了问题。过后老师建议芝兰若是家里有人员关系,去省城找人查卷;找不到关系去查分,只能补习等明年来考试。芝兰是百姓人家的姑娘,查卷属于不可能。芝兰哭过一场,只好跟李翰林约定,等过段时间就来校补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