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对绝大多数的女性来说,都是三分人才七分打扮的,而对于芝兰来说,她是七分人才,往往只需三分打扮。什么样的衣服穿在芝兰的身上都好看,进城上班后她买了不少好衣服,衣着只需随意包装一番,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变了样。她集知性女人的得体、职场女性的洒脱和家庭少妇的温柔于一身,走到哪里让人看见感觉眼前是一亮,是一道迷人的风景。大河没什么变化依然只是民工的模样。芝兰上班一段时期跟大河走在一起,发现有些事情变得不对劲。以前两人在蒿坪村里无论是走在哪里,别人要羡慕爱夸他俩是对般配的小夫妻,可是自从她有了单位衣着变得时尚,两人结伴走在一起发现身边的人看他俩的眼色,变得奇奇怪怪的让人感觉别扭,感到不对劲。
例如,有次公司正在开职工会,大河忘记带钥匙走到运输公司楼上会议室去找她。大河少有走进运输公司,多数职工不知他就是芝兰的丈夫,见他走到会场门外,职工都用一种异样眼光盯着芝兰把钥匙交给大河,看得她极不好意思。又如,有次客运部门在本县召开四省边区协作会。当时芝兰已被提升为站务经理,散会后她带领客人去酒楼用餐,傍晚又去娱乐厅组织歌舞晚会。那次走在街上遇上大河与她打招呼,当时有人问这个买煤球的是她什么人,她在客人面前只能说大河是她的老乡。客人们凭借芝兰的才貌,总认为她的爱人不是个局级干部,至少该是一家单位里的骨干人员,他们想错也不会想到她丈夫竟是个农民工。芝兰遇上这种场合感觉自卑,没勇气把大河的真实身份告诉给身边人,经常只能把他说成是老乡、表哥或朋友之类。这样大河就以多重身份,存在于芝兰的生活圈里。
还有一次,大河原来住在码头街爱给李街长家帮忙做事,就与街长混得熟悉。然后街长的父亲去世,大河被请去帮忙煮饭,他与街长有交情自然送了一份礼金。芝兰带着儿女去吃酒席,当时大河端上一竹筛锅粑来散给客人吃。锅粑煮成金黄色又香又脆,大河选出几片给老婆和儿女,剩下的不一会就被那些客人争相拿去吃光。当时总管看见大河走来就吩咐:
“今晚上的客人多,你找个位置坐下来先把饭吃了。吃好过后就抓紧时间,再去煮出两锅饭来。”
当地请客都吃流水席,女儿张雪听总管说过喊着:“爸爸,快过来,快过来,这桌正好有个座位,快来跟我妈一起吃。”
大河走来刚好坐下,而事先围在桌上的几个衣着极为讲究的女士,就站起来走开了。芝兰见别人嫌弃她的丈夫是个农民工,身上衣服脏,她坐在桌上显得手足无措,一脸尴尬莫名的样子。只因芝兰长得过于出色,走到什么地方就容易引来旁人关注。当时身旁有人见她没走开,压低嗓音问:
“这个女的是谁?”
然后有人故作神秘地伸伸下巴嘟嘟嘴,并亮出两个拇指并成一排比划着,暗示她与大河是一对人。
“啊!不可能吧。”
在场的人看见芝兰不仅人长得俊秀,还是职场女性的装扮,而大河正弄得满脸黑乎乎的,衣服上沾有煤灰和米糠,脚上一双劣质皮鞋脏得像是从买来之后就没擦过油。看见两口子的差距大,别人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俩会是一对夫妻。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啧,啧,啧!可惜,可惜了……”
“可惜什么嘛?”
那人怪笑一下,本是想把心里最想说的一句话说出来:可惜一蔸好白菜遭猪拱了!但是那人还是懂得要给别人留面子,没当场把那种话说出口。芝兰看见别人的举动,听见旁人的唏嘘之声,难堪得像有千万只鸡虱子在脸上爬一样,坐在桌上浑身感到不自在。她恨不得只想马上在脚下找到一条地缝,钻进去躲藏得无影无踪。然后她埋头只吃过半碗饭,就领上儿女离去。
从此以后,谁家再有人请大河去帮忙煮饭,即便送了礼金芝兰也不想跟他去赴宴;同样要是芝兰的同事、同学和朋友圈内有人请她去做客,她也只会带上儿女去赴宴。当然还经过有许多的事情,这都让芝兰觉得身边的城里人,并不是真心把她这一家人当朋友看,有的人即便是对她家好,那也只是出于利用或是应付而已。芝兰深感处在城里不像生活在蒿坪村那么简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复杂,很微妙的,值得她一家人从头至尾地来学习。
有天南门街道上张姐家乔迁新居,请大河去帮忙。傍晚大河用胶轮车推着满车废旧物品回水井湾来,车上还有一个太阳能热水器。因为张姐的男人是工商局长,见大河人好勤快,搬家时他给两口子出了不少力,而今局长就把这些旧货全部扔给大河去处理。
“你又把这些破烂东西弄回来干什么?这个院子早就变成收藏破烂货的仓库了!”
“这热水器只是旧了点,根本没有坏是可以用的。我想把家里那烧煤气的换成这种太阳能的,今后不光可以节省煤气节约钱,而且想用时随手一开它就能有热水,一开就有热水用,洗澡多舒服啊!”
大河正是处于心满意足的劲头上,说话高兴得手舞足蹈。芝兰见他这模样更有气,回应说:“我说过你多次也不听,这辈子你只想打算靠收捡别人扔下的破烂货用,只求这样过日子算了?”
“我是一个农民工,捡破烂货那又怎么样呢?——这还要别人看得起我才舍得给!你看嘛,前几天我去给王经理搬家,他送我一台破冰箱,我用胶轮车运到粑汤叔那里去拆开了当废品卖,光是铁、铜和铝就赚得七十多块钱,这不比我卖煤球要强许多的?”
“我跟你越来越说不清。不管怎么说,今后我买得了新房,你这些破烂货是一件也不准拿进家里来的!”
“你要是嫌我脏,嫌这些旧东西不好,那买到房屋过后你就带张雪和张懿去住,我留在这里给水英家看守房屋。”
“莫要想得美!城里许多房屋都在拆迁,就算过后水英回来不赶你走,政府要拆迁你在这里也是住不了一辈子的!”
芝兰气咻咻地说罢,进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似乎恨不得只想把大河关在门外,只想把她心中所有无端的怨恨都关在门外。芝兰曾是去过那些同事和同学的家中,看见别人新买的房屋、电器与家具,过后对大河捡回的旧货不仅没再像以前那样有种富有的感觉,而且是越来越讨厌它们。她想着眼前无论自己怎么理论,他不但不能明白她的心意,而且越说反而越是显出他有道理。
大河弄不明白老婆在刚进城时心情就好,喜欢跟他去逛街。最近却无缘无故地不爱跟他在一起,还动不动要发脾气。他想不明白只顾收拾车上的货物,收拾好去煤球加工厂。夜里他从煤厂干活回来,见芝兰躺在床上看电视。他感觉干过整天活身子累,只去洗罢脸就准备来上床。芝兰拉下脸说:
“去洗澡,看你那一身脏死了!”
大河去洗澡,用洗头膏和香皂把身上抹了一遍又一遍,回来俯在老婆耳边讨好似的说:“兰妹子,现在可以了吗?”
“嗳呀!牙也不刷干净,出气臭死了!”
“你是怎么了?”
芝兰没搭理,脸色冷冰冰的。大河感到没趣,觉得兰妹子近来是变了,变得不近情理;也觉得这夫妻间的气氛不同于原来,令他感到陌生与费解。大河重新刷牙回来躺下,不久他把手放在她胸前。老婆把丈夫的手使劲掀开。
“烦不烦呀?”
“无缘无故的,又生什么气嘛?”
“你成天活得知足得很,开心得很,自然不晓得生气!你知道在这条街上有人是怎样议论我家,怎样看待我家的吗?”
“我没听见,听见了也不去管它。人家的头长在人家的肩上,嘴是长在他们的头上,他们喜欢怎样看怎么说,你管得着吗?”
“我听见那些话,差点要被气死了!”
“嘿嘿,我们农村人,各人有农村人的活法,你犯得着爱跟别人去计较,去生气?”
大河毫不在意,嘻嘻地笑着说。
“别笑,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
“你要我怎么办?”
“你得依我几件事,不然就不要来烦我。”
别人都在与时俱进,自己的老公却在与时后退,芝兰近来都在考虑:如果想要改变自家在人际交往中的别扭状态,就得提高一家人的社会地位;而要提高一家人的社会地位,首先必须改变大河。当然她要改变大河想逼迫他换工作,对他不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不狠心冷落他,不督促他并让他的思想转弯,那她拿他这种人是没办法的。
“你说,我洗耳恭听。”
“第一件,我不准你再去卖煤球和打煤球了。”
“为什么?”他立起身来疑惑而惊讶地问。
“你看看吧,看你成天干那脏活,整得你还有个人样不?”
“兰妹子,我在家挑过大粪抠过大粪,犁过田打过耙……过去你是从没嫌我脏嫌我臭的。这段时间你遇到什么事了?这是怎么了?我去卖煤球和打煤球不是能挣钱的吗?等到我们挣有了钱,今后买得了房屋,再把子女养育出头全家不就好了吗?”
“当然,要是在农村自然没人嫌你,可现在这是在城里。城里跟农村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我这样做也是没办法,也是为了全家好。你看那天张雪他们学校的鼓号队在街上开展庆祝活动,她渴了想花钱买瓶水喝身上没带钱,就大老远地跑到我办公室去问我要钱。当时我就说她:没钱你爸爸就在街上卖煤球,怎么不去问他要呢?你猜她怎么说:女儿就说她不想让同学知道她爸爸是个卖煤球的。你想女儿就快长大了,知道你去卖煤球就怕同学瞧不起就怕害羞。你再想看像这条街上的李姐家两口子是在环保局给人做零工扫垃圾的,今年他们的儿子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在请学酒的时候,两口子怕自己活得没出息会给孩子丢脸。临时只能找上两个有脸面的人代替父母亲上桌去给客人敬酒。敬来敬去那两个人就说自己是孩子的爹妈。这事传出来,你说这当父母的活成这样,是有多窝囊,这还有面子吗?”
大河沉默一阵,无奈地说:“那我能干什么呢?”
“去做生意。”
“我这人卖苦力还行,生意怕是做不来。”
“事在人为,人全是被生活逼出来的。不管做任何事你只要一门心思地去做,怕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暂时你就去卖水果吧,这活算不得是有怎么体面的,挣钱也不会有去打煤球挣得多,它至少会比打煤球干净。平时就算我给你买有一件好衣服穿在身上,穿得干净点别人看去才觉得你是像个人。不然成天整得个脏兮兮的,别人总爱说三道四的,爱风言风语地来议论我家,乱说我两个的闲话。我听着心里觉得不舒服不是滋味。眼前九妹大嫂也进城在做水果生意,她能挣钱你就跟她去学。等到你能学会做生意,家里有钱了我去街市上看,看准做什么生意容易挣钱,能够来钱快就去租一间门面,这样你大小也算是个老板了。”
“我去试试吧。”
“第二件,不能再去干那些脏活和粗活了。”
“连街坊邻居叫去帮帮忙也不行?”
“当然不行!”
“兰妹子,这样你简直是不通人情,不讲道理了。我这种人的优点就是能吃苦,不怕累,不怕脏,能够去帮人干上些是他们不能,或是不便于去干的事情,别人才会信任我欢迎我,大家也才爱用我去做事。要是像你说的这样,我什么事都不能去干了,你不如什么事干脆就不叫我去干,干脆把我拿放在家里当成大老爷供着养着算了!”
“你不要拿话来气我,反正不管怎么样你得照我说的去办!因为你帮了别人,尽管大家在口头上会夸你这个人好,也会照顾你给你一定的好处,但是别人从内心不是真的看得起你。”
“我安分守己地活着,堂堂正正地做人,你管他是看得起我还是看不起我的!”大河感到芝兰说出的话他不但办不到,反而是在强人所难。他想过一会又说,“你也不仔细想想,现在从农村进城来打工和城里单位的下岗人员那么多,满大街全是挣钱养家糊口的人,许多人拿着大中专毕业文凭,到处去碰得头破血流就找不到事干,找不到一碗饭吃。我有这份工作一家人能吃得上饭,又是干得好好的,每月至少能挣上一千五六百元钱,收入比你这种工作人员的工资还要高出几百元。要是我干的活不辛苦不腌臜,这还轮得上我来干吗?再有哪个老板又舍得给我这么多钱?我只是个买苦力的农民工,干活要是只想拣干净轻松的,钱又想挣得多,天下哪有这种好事情?我觉得眼前我能混成这样就算不错了,你倒来挑三拣四的嫌我的工作不好。”
“是是是!你说的都有道理,但你的道理拿在现实生活中来,它就是行不通的。依你所说的凭劳力吃饭就光荣,那么那天李街长家父亲去世你给他家去煮饭。你累了一整天的,那几个女的是刚吃完你煮好的锅巴,等你坐下来跟她们同桌吃饭,那些人不但没领情没说你这个人好,没认为你煮饭是辛苦了,她们应该尊重你应该看得起你,结果却没这样,她们反而一个个的要嫌你脏,怕跟你坐在一桌吃饭<span style="font-f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