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从小不知道父母亲长成什么模样,有天她上楼去抱柴禾给奶奶烧火做饭,在楼板上偶然捡到一张旧相片和一支钢笔。相片上的两个人她不认识,拿给奶奶去看。春秀瞥见相片上的人就哭起来,眼泪像流屋檐水似的,不停地流淌着。芝兰又把相片接过来端详着,只见男的留着偏分头,戴着眼镜,穿着四个兜的工作服;双手放在膝盖头上正襟危坐,他长相清秀,笑容腼腆,给人一种文绉绉的感觉。女的留有两条辫子,穿着格子布小衫和百褶裙,看长相和衣着她一点不像是小户人家出生的姑娘。那人的脸庞比芝兰的长得稍圆一些,眼睛亮晶晶的,长相与芝兰的完全相似。尤其是嘴唇棱角分明,嘴角微微上扬,两片薄唇既像花瓣,又如水波的曲线一般,显得柔和与恬静。女的依在男的肩上,男的不知是害羞或是怎么回事,竟然把头向另一边歪去。相片上的这两个人,正是芝兰的父母亲张乾和戴不染。
张乾被毒蛇咬死后,什么没留下,只留下两本书、一支笔和这张相片。当时只因春秀每天看到儿子的遗物,爱哭得伤心,经常吃不下饭。天贵只好把这东西锁在天楼上那个旧皮箱里。天贵的曾祖任过清朝的知县和知府,祖父当过民国的团总,在当地办过团练,祖上两代人的办公文书,还有整个家族的地契、房契之类的没销毁,都藏在他家天楼上的皮箱里,从来没人去打开过。过后只因外孙翻天亮小时喜欢玩打陀螺和打三角板之类的游戏,孩子们打三角板,就是把一张张的纸片折叠成三角形,然后在平地上画出一个圆圈,大家凑上几个纸板板放在圈里,站在线外用一片既薄又圆溜的鹅卵石瞄准纸板堆投掷。谁要是能当场把三角板砸出圈外,纸片就归谁所有。孩子们迷上这种游戏,赛输的有人除了把自己的书本撕毁用来折三角板而外,还爱偷别人的作业本来折成三角板去玩耍。翻天亮玩打三角板这游戏的技术不行,经常赛输后找不到纸张来玩,就在外公家翻箱倒柜地到处寻找。有天他爬到天楼上发现皮箱,箱上的铜锁搁置久了早已变锈腐烂,只被他轻轻一拧就开了。他把里面的十几卷文书和契约,以及两本书全部撕毁用去折三角板,剩下的钢笔和相片只管随手扔到楼板上。
看着芝兰父母的相片,令人重新想起两个年轻人那段凄楚、浪漫的情感,想起了那段尘封的岁月。
张家的小儿张坤死去后,只剩下张乾这棵独苗子,天贵和春秀两口子感到痛惜。天贵从小把张乾看得金贵,只送他一个人去读书,而杏月、巧月和露月都没送进学堂门,小时只叫三人给队里去放牛,到长大之后又叫她们去参加队里干活,好给家里挣工分。过后满女荷月也只是读完小学。张乾从小没参加过队里劳动,长期都在学校里读书。他读书也争气,在本村读完小学,学习成绩在班上一直排第一位。进城读中学时仍然出色,到考上师范后他带着副眼镜,文绉绉的,模样清秀显得像位先生。师范毕业被分配在大路河公社中学教书。当初天贵只想自家祖上是科第出身,他相信“聪明有种,富贵有根”,希望自己的后人能活得有出息和有所作为,可以为家族增光添彩。蒿坪的张家衰落已有一轮甲子有余,风水轮流转,儿子眼前能够成为一名中学教师,天贵感到欣慰。他还想着要是皇天加恩,能够让儿子在今后有所长进,能有幸当上政府的什么干部,能出人头地,天贵更要为儿子感到自豪。大路河公社只是一个小乡镇,有两条小街,这里从民国年间已开始赶场。以前天贵去放木排,经常来这里驻扎。大路河的河水比较小,大货船上不了,通常只有小渔船才能行驶。如果从县城坐汽车去,不需两小时就能到达;要是从这里把一张木排顺水漂到蒿坪村,却需要一整天的时间。
中学设在山下的一所宗族的祠堂里,屋后的山岭上是一片风水树,岭下两侧各有一眼泉水。按风水论,有人说祠堂屋后的山岭似一条大鲤鱼,而左右两侧的泉水则是这条鲤鱼的一双眼睛;说这片地盘上充满了灵气,是块风水宝地。校舍全是木房,祠堂修建在山脚平地中间,屋里设有教室和办公室;屋前的几块石碑上刻录有宗谱、乡规民约,以及村民有关祈福禳灾之事项。球场是把一丘有近两亩宽的芋头田放干水后改造而成,地面上没有硬化,只是立有篮球架这半边铺了一层河沙,另外半边却长满荒草。开始学校只是一所小学,教师多由旧学堂的先生、账房先生和给村民代写书信及诉状的这类的人来组成。当时所有的教师除了有三位是大路河公社所属的冷溪区街上的而外,其余的人都是本公社所辖的几个村子里的社员。解放初学校办过几年学,而后当地干部和群众看见家乡所有子弟读完小学后,要赶二十几里路,走到冷溪区的街上去读中学,大家费力费钱多有不便,这就顺延办起中学来。当中学办过两年,再把小学搬迁出去,才称之为“大路河中学”。
学校里开始没有女教师,全部是三十岁以上的男同志。有了中学生没有女教师可不行,如果遇上女学生思想上有什么问题,或是生理上出现什么麻烦事端,男老师就不便去过问和帮忙处理。李校长把这种情况反映到教育局,局长派不来人,只能批给学校一个民办教师的指标,叫校长想办法去请人。校长为这事把老师们招集拢来开会,叫大家推荐出一个合格的人选来。老师们先把公社所辖范围内的那些稍微出众一点的女子物色过一遍,竟是找不出一个可以识文断字和够得上当老师的人选。后来李校长又叫大家往外面去物色,将范围放宽一些,这时一位家住冷溪街上的老师问:
“校长,家里是地主成分的行不行?”
“她会唱歌和跳舞吗?我们学校主要缺少个活跃点的老师。一所学校要是没人能教学生唱几首革命歌曲,校园里的气氛变得死气沉沉的,我想最好得找上一个能歌善舞的人。”
“她就是喜欢唱歌和跳舞的,像电影上和广播里唱的那些歌,还有许多舞蹈,她是一学就会的;她成天出门爱唱,进门也爱唱。”
“是哪家的姑娘,有这么乖巧的人?”
“她家就住在我们冷溪南门街上,是我家邻居那个戴老先生家的女儿,她叫戴不染。”
戴先生是清末冷溪司的戴举人的孙子。戴举人是当地一位有识之士和知名人士,老家在当今的大路河公社所属的最偏僻的山羊坡大队。从前戴举人的父亲做木材生意发财,不久举家迁到冷溪镇的南门街上来建房定居。冷溪在清朝初期称为冷溪司,大约到清中期时,据说朝廷在这里实行“改土归流”的政策,当地土司献地归降朝廷,不久改冷溪司为冷溪府,过后形成司府合一,共同辖制的过度阶段。而当再过去一些时间,流官完全取替当地的土官行使职权,这样土司制度才算被彻底废除。等到民国年间,民国政府在此设有镇公所。而到新政府建立时,废镇公所新设立区政府。再到土地承包和改革开放过后,国家实行拆区并乡,又改区政府为镇政府。戴举人在清朝光绪年间及第,民国年间曾任过省议会的会员和县丞。他平生勤俭办学,先后曾经筹资和捐资,于桑梓松涛县城里创设有书院、女子小学与县立城关学堂,在当地推行新学,宣讲男女平等与科学救国的新思想。戴举人死后,其儿子先任过学校国文教员,后又任教育科的科长和民国县衙的幕僚。到他儿子也去世,其孙子戴先生继任城关学堂的校长和县衙的参议员。一九五〇年春季,解放军二野大军自湘入黔,黔东北纵队率先抵达松涛县城,伪县长带领一伙旧官员闻风而逃。此时以教员身份潜伏于县教育科的一名地下党干事,动员戴先生率领师生和民众,去迎接解放军队伍进城。当时二野的部队先走来了一批,只暂住一宿到第二天清晨就开拔;接着又走来一批,依然只住一宿到第二天又要开拔。大军陆续路过了近十天的时间,戴先生那时只因积极配合当地党支部发动群众,设法给大军筹备粮油、食盐和木柴等诸多生活物资,继而又不断协助农协干部宣传开展清匪、征粮和铲除大烟的思想动员工作。而后等到新政府建立,当地的旧学堂被改为新学校,女子学堂与城关学堂合并,改名为县立第一中学,戴先生依然被政府任命为一中的校长。
戴先生秉性刚直,以前他凭借自己的人格和祖上的声威,看不惯别人的劣行,敢于仗义执言,公然指责,因而在县城算是位可以主持公心正道和有威信的长者,当然他也容易得罪不少的人。解放后,戴先生作为地方上教育界的元老,曾经提出许多教育改革的好建议。接着就在反右的运动中,他受到别人报复,被人指责是想利用封建文化来代替社会主义教育,就被打成“右派分子”。接着有人还来揭发他在县衙当参议时,曾与国民政府的几位幕僚和政客交往甚密,于是基于历史上的“劣迹”,别人给他又冠以“反动分子”的高帽子。戴先生被开除工作和公职后,城里祖上那片房产全部被政府没收掉,家人也被遣送到冷溪街上南门大队一个生产队上来,进行劳动改造,接受贫下中农的管制。他的妻子是从贵阳娶来的,曾经是位有门第人家的小姐。以前他的父亲跟其岳父大人是同窗,两人交情甚笃,于是结成了儿女亲家。戴先生的妻子也是一位先生,跟他同在一中教书,素来雅丽端庄、孤傲不俗。过后妻子因受丈夫的罪名所拖累,也被开除了工作籍过后,感觉在人前活得没颜面,承受不住羞辱和打击,一气之下大病一场,没多久就含恨离世了。
戴先生被下放到冷溪来,成为社会基层里的最卑微的人物,住在区政府和区中学的附近。当时凡是在政治和历史上出现问题的人员与家庭,全家人等于是遇上了大灾难,但是好在冷溪镇属于戴先生的老家,他跟邻居的关系相处得不错,住着数年也没人来找麻烦。开始几年他在家里设有一个小摊,干着摆一坛烧酒、几包香烟和火柴之类的小买卖,日子还能勉强混下去。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女们在学校读书聪明,全是从县一中毕业出来的优秀学生。两个儿子只因是在父亲还在一中当校长时就已毕业,踏入社会能赶上县政府招工不是论家庭成分,而是凭借个人的资质和能力去参与考试竞争,通过国家政府选拔上之后,大儿戴子璐被安排在冷溪区供销社当采购员,二儿戴子颐被安排到一所区级中学教书,两人属于单位上的正式工作人员。而到女儿戴不染读书毕业,这时父亲早已下放到农村,当女儿的没赶上好时机招工无望,读书毕业只能下农村在南门大队当上一名社员。不染当农民下地干活,从不叫苦叫累从不埋怨过一声。她吃苦受累要说想去责怪别人,只能怪自己曾是小姐的出生,却偏偏只是个当丫环的苦命。戴先生昔日喜欢读孔孟、老庄、周敦颐、二程、朱熹和王守仁等这些人的书,素来推崇古圣贤的为人与品格。以前夫人生下女儿后,他从濂溪先生《爱莲说》的句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就摘取“不染”二字作为爱女的名字。并把女儿视为掌上明珠,从小娇养疼爱,希望她长大之后,能够像莲花那样长得纤尘不染和天真自然,有君子之德与淑女之风。
“哦,既然是戴校长家的姑娘,那肯定得行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我两个在这个星期就去把不染小姐请来。再说了,家里成分高一点,她当个老师对学生能有什么影响呢?”
李校长曾是戴先生的学生,对先生家的情况较为熟悉,知道不染参加生产队干活不易,也想借机关照一下老师的女儿。
戴不染被请到大路河中学来上课,自然感到知足。她每周日下午出发,跟镇上的三位男老师一起赶到学校,等到下周六上完上午课后又回家。当时从大路河到冷溪镇只有一条毛坯公路,每次遇上冷溪镇赶场的天,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有扛着木料、楠竹去卖的;有把木料和楠竹加工成各类器具去卖的;有去卖各种山货的;有挑着各种各样的牲口去卖的;有背着油炸粑、泡粑、山蕨粑、豆腐干和米豆腐等各种食品去卖的;也有打扮得抻抻抖抖的年轻人,邀上对象去赶场逛街的:真是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路上尽管行人如同蚂蚁一样地多,却是少有车辆行驶,偶尔当有车,多数情况只是本公社供销社和粮管所那两台拖拉机。公路在途中被河水隔断了,车子只能从河滩上开过去。河床的泥沙疏松,有时要是不小心将车轮陷进沙坑里,一时半会它就爬不出来。若是遇上河里涨了大水,车辆就无法通行。
河面上建有一座风雨桥,只能供人畜通行。桥是在清朝晚期,由大路河和冷溪镇两地的大户、商人、士绅等人,集资与捐资共同修建而成的。河中有四个青石桥墩,桥身由二十九间木楼组成,长廊式结构。木楼上是双重屋檐,青瓦盖顶。中间为宝顶楼阁,两端设有宝顶龙门。门上的重檐斗拱如同鸟儿张开的羽翼,它好像正要临空展翅飞翔一般。桥梁结构精巧,形式优美,它跟周围的山水风光构成了一幅和谐与完美的画卷。平时行人坐在桥上清风习习,纵目可以游赏高天流云,远山苍翠,感受天地的博大;侧耳能够静听布谷声声,河水畅流,享受山间之妙音。
学校食堂的炊事员是当地一位老师的爱人,不染平时就跟其他的老师在食堂里用餐。祠堂对面的大楼房上已经住满了人,她只能住在左侧的小楼房上。吃罢晚饭,她喜欢把学生招拢来补补课,或者踩着办公室里的那架风琴教学生唱歌,而其余家住冷溪街上的三位男老师,多数时间不是下河去洗澡,就是扛着柴刀上山去砍伐树木。这里满山遍岭皆是树林,他们来这里工作一段时间,只因跟生产队的部分社员混熟后,去向人家说要讨上几根树木扛回家用。村民们大方而又重交情,大家说:“需要什么木料,你们只管上山去砍吧。”见别人答应了,三人上山只管选择最好的树木砍倒了,扛回学校来剥去树皮堆放在一处等晾干水分后,借助周末回家时顺便扛上一两根木料回去。当时三人每次回家走在去冷溪的路上,别人见他们肩上经常扛着木料,就分不清楚他们是老师还是社员了。三人平时做事贪心,教过几年书后,赚回的木料可以用它来建成一两幢大瓦屋。
从建立人民公社后,政治运动开展得越来越频繁。大路河公社掀起兴修水利和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的热潮。社员白天在田坝外面的河滩上修筑河堤、大造农田,说要把荒芜的河滩改造成良田,晚上有时又要集中在学校球场上开批判大会。开罢会,偶尔还能请到县电影队来放上两场露天电影。李兴宗任公社的党委书记,他是在解放前就是一个参加大路河地下党支部的老党员。本人虽然没有多少文化,只是个大老粗而已,但平时为人通情达理,工作务实能干,在村民心里留下的印象好。田金昌是公社革委会的副主任,并兼任武装部长,他有个姐夫在县革委当官。田金昌跟不染的大哥戴子璐曾经在县城一中同班读书,田金昌平时做事能干、名堂多是个班长,戴子璐诚实会为人是副班长,当初两人也是好朋友。田金昌能写出一笔好字,也学会刻印章,在一中的学生当中算是个有出息的人。当时班上有一个女生叫做李萍,在校园里算是个活跃大方的人,又有几分姿色,是男生们倾慕的对象。田金昌特别喜欢李萍,而她却嫌弃他是个农村学生,家境又贫寒,然后就爱上了戴子璐。戴子璐家庭条件好,脾气好,加上人长得文质彬彬的,容易讨得女生的喜欢。
田金昌从农村进城来读书,家里能够按月给足他生活费就算不错了。但他爱上李萍后变得好面子,为了能讨得李萍的欢心,想请她去吃饭,或是买上一些东西送给她,可他兜里又没钱。而聪明过头的田金昌,就去仿照学校饭票的版式,用蜡纸刻好印刷出来,再用木头刻上一枚学校后勤部的印章,盖在印刷好的饭票上。制成的饭票与学校后勤发出的毫无区别。过后他不仅长期用这种假票去打饭,还悄悄把票卖给其他同学。这样他有了钱,可以经常请李萍去吃饭看戏,或是买上许多东西送她。李萍爱贪便宜,得到好处后乐意与他来往。当两人正在处得欢快时,过两个月只因食堂收回的饭票比发出的要多得多,账目出了问题。这样田金昌就被学校后勤部查出,有的老师认为像他这种学生品行不端,行为恶劣,说要开除他。那时只因有戴校长想着田金昌是个农村学生,能进城来读书不容易,而且学习成绩又好人更聪明,还是从大路河老家来的子弟。戴先生想挽救他只对他教训过一番,算是作过一次口头警告,依然留下他继续读书。而到下一学期田金昌因为没钱花李萍不搭理,夜里他用事先制成的一把钥匙去把学校后勤处的锁打开,并把柜里的米偷到街上去卖。偷过几次被食堂保管员发现,告到校长这里来。戴先生想着若是再把事情传出去,他不把田金昌开除,那在别人面前就会说不过去,只能设法将事情隐瞒下来,只嘱咐那个保管员别声张出去。
田金昌又没钱拿给李萍去花费,过后他去粮食局给一位亲戚买米,当时买米的人很多,他开好票装上大半口袋米来排队,米没秤过见身旁没人看管,他趁混乱之机偷偷把米提出门,扛到临近的米行街去卖掉,再用手上那张票给亲戚家买上米送去。他得手几次后,不久被人抓住,粮食局的领导将事情告到学校来,这样戴先生不得不把田金昌开除学籍。田金昌没机会跟李萍在一起,而后那届学生读完高中正赶上县政府给各部门招工,李萍被安排到一家区级邮电所负责收发邮件,戴子璐被安排到老家冷溪供销社上班,田金昌因为歪主意多手脚又不干净,耽误了前程就没机会获得安排工作。李萍跟戴子璐结婚后,为了避免夫妻两地分居,不久她就要求调到冷溪区的邮电所来上班。戴子璐做工作细心,为人和气又有口才,擅长与别人打交道,在单位上负责采购货物。他要不是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凭借能力早就可以调进县供销联社去上班,日后可以提拔为县联社的主任。田金昌以前制作饭票卖给其他同学,戴子璐知道底细,到事情被查出来,田金昌一直怀疑是戴子璐想跟李萍好,意欲横刀夺爱想来陷害他,才有意去告了他的黑状。而后田金昌因为偷粮食局的米被戴校长开除,他就对戴家有恨。
田金昌被开除回村,在家乡名声不好,身边的人看他不起。当时他目视身边的人,也像跟他们有仇一样。在农村他算是一个有心机有文墨的人,当别人看不起时,他感到委屈希望能混出个人样来,在队里干活他处心积虑表现得好。开始他当上生产队的记分员,接着在反右、人民公社和大跃进的历次政治运动中,他充当运动骨干分子,一味只想从社员群众中收集各种黑材料,挖掘出各类“反革命分子”来充当攀爬仕途的奠基石。他想升官想干出成绩来,在追查反革命的工作中表现得极为卖力,加上在县政府里又有人提拔,然后一路从生产队长提升为大队贫协会主任、民兵连长、村长、公社干事和公社副主任兼公社武装部长等职务。当上公社干事时,他的姐夫已是县委的副书记,姐夫下乡来检查工作表扬舅子说:“大路河的革命工作搞得很好搞得很出色,但重要的该抓阶级斗争,对待那些反革命问题不能轻看,对待反革命分子要狠狠地打击,要严厉惩办不能手软!”田金昌接受姐夫的指示,也在群众大会上发言说:“蜡烛不点不亮,反革命不打不招!”他对那些所谓的反革命分子经常采取刑讯逼供、屈打成招的手段,有时指使人用竹签将别人的指甲盖一个个地给撬开,有时用竹鞭将别人的身子抽烂,有时用绳索将别人的手臂勒断捆烂,采用多种刑具逼迫别人承认自己是个反革命分子。例如,有家姓田的与他家是邻居,两家因为宅地基发生过争端,过后那家生有三个男孩,分别取名为爱国、爱民和爱党,而后田金昌借题发挥,说那家是想爱国民党,是舍不得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只管把那家男人打整成反革命分子,经常抓他去批斗。再如,田金昌喜欢唱花灯,当上村干部后遇到春节期间,他借唱花灯之际去勾引邻村一个小媳妇。勾搭到手后就时常与那个女人通奸,后来事情被女人的丈夫发现。那汉子的脾气粗暴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有次汉子来找田金昌的麻烦,说要他赔偿一笔损失费。没说上两句话汉子趁其不备,把藏在身后的柴刀拿出来突然向对方砍去。田金昌躲避不及脸被刀尖戳开一道血口,医好后脸上就留下一条疤痕,这样有人看不惯他的行为,在背后就骂他为“田疤子”。田金昌是个睚眦必报的人,那汉子也是个生产队长,那时大队的大小干部都要发给一本“红宝书”用来学习。当时田金昌事先与别人窜通,叫人私下用笔在那汉子的书里,即是毛主席像上打上两道大钢叉,接着有人假装向那汉子去借书来用,发现钢叉后田金昌当场叫人将汉子捆绑了,打成现行反革命送他去坐监狱,然后田金昌长期去霸占别人的老婆。又如,村里有些社员登记工分后,爱围在一家火坑的周围烤火。当天只因村子里有人过喜事请客,喝过酒后大家借着酒兴,爱拿一个地主子女的婚事来开玩笑。那个地主崽子心里不满,尽管不敢吭声,当场却是放出个屁来引得在场的人哄堂大笑。过后大家继续拿他老婆来取笑,那地主崽子却借着酒兴说:“你们再乱说,我哪天要搞死你几个。”田金昌去质问:“我们是贫下中农,你敢搞死哪个试试?”见那个地主崽子不敢吭声,低头变成个软蛋,田金昌得理不饶人,只管去揪住他衣领说:“这个坏家伙对老子们贫下中农不满,他过后可能真敢害人,我们把他弄到大队部去。”到大队部后田金昌只管将那人用绳索捆住一只手,悬在屋梁上说是悬半边猪,先把那人手臂给捆断折腾了,再用竹鞭将身上抽打烂,逼得那人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想搞破坏,是个反革命分子。
田金昌生得健壮结实,手腕子很有力气,整人爱下毒手。在批斗会上他经常用绳索套在那些所谓的“地富反坏右”黑五类的手臂上使劲一勒紧,捆得别人的骨骼咔嚓作响,痛得别人屁滚尿流。因此上那些被他诬陷成黑五类的人,看见他如同见到活阎王一样怕得要命。他当上大路河公社的武装部长后,平时穿上黄军装背着支步枪,耀武扬威地四处闲逛,装成一副极为“革命”的模样,长期去村干部与社员群众家混吃混喝,当时老百姓只能将他奉为上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