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段时间,芝兰的肚子如夏天抽穗的稻秧,明显地隆起来大起来。到第二年开春她瓜落蒂熟,生下个女儿取名为张雪。接着再过一年她又生下个儿子,取名叫张懿。三月的肚子也像吹胀的气球样挺起,在芝兰生下第二胎之前也生出个儿子。这时坡西娘家领着亲戚朋友共有一百多人,抬着十几样红色嫁妆,挑上鸡鸭、蛋、甜酒、被褥和衣帽等物品,一路走到蒿坪村来共同庆贺弄璋之喜。这次曾彩霞见家里有喜事热闹,自然感到格外高兴。再过一年三月生下个女儿,自此刘家的几兄弟算是儿女双全了。这时村里有人出远门或者进城去打工,比如老校长刘文宗死去后,他有三个儿子,长子刘志华以前被派送到外地当工人,近年说是在福建什么地方的矿山当了老板,先把三毛刘志国全家带进厂去,不久连跛子二毛刘志坤也被带去给人看守厂房挣钱。还有张天成在父亲张正魁获得平反,揭下地主分子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后,张天成摆脱在政治上长期受人歧视的困境,他进城去租房加工各种豆腐卖,生意好起来不用去看管农村那几丘田地。这两家离开农村在外面混好了,不想种地把耕地全部扔给大河去种,说什么也不用他承担只是负责替两家缴公粮就成。过后国家政策好连所有公粮不要农民上缴,大河算是白种两家的土地。这样大河有了两家的承包地稻田扩宽后,除了种田而外还用一丘水田来栽种莲藕与各种养鱼。他家还养有一头母猪、两头肥猪和一窝鸡。养鸡时鸡刚从蛋壳里孵化出来,芝兰爱用竹筛把小鸡全部装上,用蒿草烧火端上小鸡崽在青烟上不停摇晃。一边晃动竹筛一边念叨着:“筛子筛,簸箕簸,老鹰来了快快躲,温病来了找不着。”这种做法被称之为熏小鸡,办法是奶奶春秀以前传给芝兰的,目的说是小鸡用艾蒿烟熏过一番,日后就容易长大不发瘟。婚后两口子用尽各种办法,日子尽管在经济上算不上富裕,至少可以解决好温饱问题。
在土地承包到户,或说社会体制出现转型的这段时期里,村民在土地实行承包的节骨眼上,只顾眼面前那一丁点利益,怕吃亏都争相把以前由集体栽培的树林砍光,再把木材扛回家来据为己有。当时家家户户都这么干,这种自私自利的行为等于是从建国后,又让自然环境和社会财富经历过一次浩劫,遭受一次重大的损害。再过几年社会经历过变革的阵痛,政府来扶持农业林业,免费给农民大量提供各种树苗,并规定在自家的承包地上所种植的附作物都归承包者所有,归种植和管理的农民所有。这种正确方案能顺应物产权并保护好私人应得利益,即是能将土地上的物产跟私人的利益绑定在一起,这就激发起农民劳动的积极性,引导所有的农户争相到大队部去领取松树、杉树、柏树和香椿树等,以及各种果树的幼苗,把树苗全部栽种到承包的荒山或是土埂上,并进行有效的管理。这样到几年后,所有的荒山秃岭重新变绿,自然环境逐步得到改观。
大河以前在包工头刘文勇的建筑工地上砌砖当砖匠师傅,没干上几年时间他已练成一把砌墙的好刀,成为一位优良的建筑工,月工资也增多了。婚后大河成了张家顶门立户的男人,本想在工地上长期干下去,好给家里多挣一些钱,而到他养有两个孩子后,家里家外的事离不开他。为此他离开家去建筑工地上干活,干不上几天活芝兰不是爱以娃娃生病为由,就是以猪没吃潲食当借口,托人捎信把他喊回家去。这样兰妹子在家离不开大河,大河在外面也舍不得离开老婆的热被窝,然后他不想再去建筑工地劳动,在家安心种地与老婆厮守。在家干农活容易缺钱,他把活干完闲下来不是上山去捕蛇,捕捉那些幸存的白面狸、野鸡、竹鸡和鹌鹑之类的野生动物,就是下水去捉娃娃鱼、团鱼和石蚌,然后拿上它们进城去卖了来换零花钱。芝兰不下地干活只在家里带孩子和煮饭,有时听见母鸡叫蛋的声音,去鸡窝旁撒下几把碎米,算是给下蛋的鸡进行奖赏,顺便把蛋捡进竹筐里。她在家中容易感到憋闷,有时把孩子交给天贵看护,也跟着大河上山去砍柴、打竹笋、捡野生菌和采摘野果子,好驱散心头的郁闷。
那些年,由于村民对野生动物抓捕得凶,捕捉得厉害,家里和农田里的老鼠逐渐多起来。有年在春耕春播后,镇竿河公社统一分发鼠药,叫各大队干部派人去公社领取,分发给各家各户。于是所有的农户在村子里、庄稼地里和山坡上都撒有或是放下鼠药,目的是想叫所有老鼠无处藏身逃生,并设法将它们斩尽杀绝。结果老鼠确是毒死了不少,同时也把每个村寨里放养的猪、狗、猫、鸡、鸭和鹅等禽畜毒死得不少,还有山上的飞禽走兽吃了鼠药,或是死鼠之类,产生连锁反应死得更多。村民上山看见那些野兔、野猫、獾猪、竹鼠、白面狸、黄鼠狼、野鸡、竹鸡、锦鸡、斑鸠、猫头鹰等,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死得遍山皆是,有人觉得有些动物的皮毛长得好看,身子也肥实得可爱,舍不得扔把它捡进背篓背回家,不少人想吃野味却怕中毒就不敢吃,只能把动物的尸体扔下河。结果在村外河坎上、堰坎上和洄水湾处,都扔满或是漂浮着各种动物的尸体。这样过后就造成如獐子、野猫、刺猬、老鹰、喜鹊、乌鸦、麻雀等,诸多野生动物在长时间内处于销声匿迹,看不见它们的踪影。这次盲目的灭鼠活动,给当地各种动物带来毁灭性灾难,也给生态环境造成极大破坏。在此之前,芝兰家屋前那棵黄莲古树上筑有两个喜鹊窝,曾经每到早晚鹊们离归巢穴,叽叽喳喳地喜欢吵嚷不停,院里也是显得热闹。而后由于受到该次灭鼠活动的干预,导致那些喜鹊在短时间内全部死去,这样鹊去巢空,院里变得冷清。当然过后村内外的老鼠没了天敌的制约,它们繁殖得更快更多,活动得比昔日猖獗。
夏天吃过晚饭,大河去喂猪和洗碗,芝兰将张雪与张懿按在盆里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料理好家务她就跟上大河出门。这时大河总要挑上一大捆青草和半箩筐谷糠之类的拿到田坎上去扔进田里,充当饲料喂罢养在稻田里的鱼,两人才好下河去洗澡图安逸。芝兰把两个孩子交给爷爷看管,也把脏衣物装进一个红色塑料桶里,放在箩筐上叫大河顺便挑下河去搓洗干净。
“兰妹子,大河挑了这么多,这些衣服自己拿不得呢?”
天贵不满意地对芝兰说,他想到以前自己少有做家务,凡事是老婆春秀去干,一辈子是老婆在伺候他,天贵干罢农活回家就享福。而今轮到芝兰给人当妻室,她平时去干农活却怕晒黑面皮,怕磨粗手脚因而什么农活全要大河去干,连许多家务都是大河在做。天贵知道女人在农村如此闲着不好,他爱站在大河这边来指责孙女。说大河不该如此娇宠老婆,这么惯着她只会把女人歇成个懒鬼。
“爷爷,一点不重,挑这点东西我不费力。”
“爷爷,他挑衣服,我拿棒槌,我手上也没闲着。”
芝兰只管随口说过一句,两人乐呵呵地出门。这时村里的很多青年人,包括有的年轻夫妻陆续下河去。他俩走到田坝上,大河把青草和谷糠撒下鱼田去,引来浮出水面抢食的先是草鱼,随后是鲤鱼。鱼多是褐色的,当然黄的和红的颜色也有。有的鱼快有一尺长,有的也有两尺来长,看去它们的脊背显得黑油油的,很好看。大河喂过鱼看见天气热田水变浅了,去打开水沟渠口放水,等待水灌到下河去返回时再把水渠堵塞上。这丘稻田有几亩宽,没种稻谷种的全是藕,别说鱼养到年底放干田水捉它拿进城去卖过后就有一笔钱,藕根在入冬时挖出来用船运进城去,卖掉也是一笔不错的收成。眼前田间的荷叶碧绿,新长出的绿叶片片上仰着,如同在接受阳光雨露;而那些长得宽大的叶子,正像撑开的一把把的小伞。荷花有的早已绽开,有的花蕾如小孩的拳头一样地竖立着。红蜻蜓、黄蜻蜓和蓝蜻蜓等有的在空中飞来舞去,有的站在荷叶或是荷花枝上。周围的稻秧绿得耀眼,在晚风的吹拂下似乎变成一片浪海,显得翠色宜人。太阳快要落山,河对岸的桐子山上已打上花荫。天空上的火烧云把村后的界牌山映红,也给山上的树丛罩上一层黄晕,显得熠熠生辉,如同翡翠似的迷人。河谷区里变成片绚丽多彩的世界,芝兰站在鱼塘上看着周围景色,感觉生活的岁月有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静好。
两人走到河边上,这时男人们都脱光衣裤在上游滩下洗澡,女人集中在砖瓦窑外面的浅水处,穿上衣裙或是泳装泡在水里。芝兰和大河不想去参加这两拨人,只管走到油坊下面车坝滩的堰塘坎上去。岸边泊着只渔船,大河蹲在石板上用棒搥捶衣服,芝兰躺在水里不停搓洗。洗过一段时间把衣物洗干净装入桶里,太阳已经落山,天空变成紫红色,黑夜将要来临。白河被晚霞映照得温顺而美丽,荡着细碎波纹。芝兰排开双手在水面上横扒着,胸衣一浪一浪地动,胸脯有意无意地露出来让大河看得心绪不宁。又过一段时间,上游洗澡的人陆续回家去,这时夜幕已是完全合拢来。几年前大河栽种在荒山或是土埂上的那些香椿树,而今它们都长有一两丈高,他把椿芽采摘回家给老婆用来炒鸡蛋或是拌凉菜。椿芽采多了一时吃不完,芝兰拿它用开水焯过一番,摊开放在竹筛里晒干,收藏好后等到想吃时,随时可以拿出来食用。这段时间芝兰爱用椿芽炒蛋做菜给家人吃,炒多了吃不完她把盘里剩下的都倒进大河碗里,劝他吃。自然鸡蛋多营养而香椿芽又是发物,有催情作用吃多了会刺激体内腺素,产生荷尔蒙精力就变得旺盛。还有春秀以前会煲风鸡乳鸽汤,过后她把煲汤的方法传给孙女,芝兰看见大河干活累了,也煮上一大砵汤给老公喝。眼前泡在水里大河感到浑身热,觉得河水似乎也是热的。见老婆那双乳房时不时地露出大半来,他管不住自己希望能泄火,等她游到面前他顺势从她身后把她抱住,手就摸到她胸前来。
“别胡闹,慢点被人看见。”
“天黑了,那些人都回家了。”
“这样不行,那些田坎上有眼睛。”
“有眼睛他们也看不见水里。”
“在外面不可以这样。”
“没事,你送我摸一下。”
“别妨碍我搓澡,身上汗腻腻的。”
“我来帮你搓背,帮你把身上搓干净。”
芝兰让大河在背上轻轻搓揉一阵,她尽管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身上依然细皮嫩肉,光洁细腻。不久他的手又摸到她胸前来,她让他摸过一会就说:
“这两天我这两个奶子胀得很,奶头也是硬邦邦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不知有什么问题没?”
大河在乳头上摸过一阵,说道:
“拿出来看看。”
芝兰只把胸前小衫撸开半边,片刻就扯下衣衫来遮住。
“看也没看清楚。”
“算了,没看清楚你爱看,回家去再看。”
“怕哪样呢?你娃娃就是生过两个的。”
“生过娃娃你婆娘的身子就不值钱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村里有些女的,生下娃娃过后就爱到人多的地方上喂奶。她们就不怕害羞,你还怕哪样呢?”
“她们是她们,我不好意思当着别人这样的。”
村里有的妇女爱说:金奶子,银奶子,狗奶子。这话说的是女人在做姑娘的时间,奶子像金子一样珍贵不能露给任何男人看;而到婚后被丈夫看来摸去的,变成银奶子就没当姑娘时值钱;再到生下孩子要撸开衣服喂奶,难免被旁人看见变得就像狗奶子一样。芝兰从不当着别的男人奶孩子,有的妇女说她既然生了孩子,奶子变成狗奶子就用不着遮掩。说过几次她依然不好意思当着别人奶孩子。
“呆子,我是不是又怀上了。”
“怕不会吧。从你生下张懿满月过后,我两个上床做那个事,每次你都要我戴好套子的。”
“戴好个屁,经常把套子弄滑脱到我身下去,这样还可以避孕?”
“你是不是要来那个了。”
芝兰想了一下,显出恍然似的说:
“哦,我忘记经期该到日子了。反正今晚上它不来到明天就该来的。我的经期准时,过了明天再不来,我肯定又怀孕了。”
“真的有了你就生出来。”
“要是没计划生育限制,只要你有本事养得活,我想给你生出一大堆娃娃来,好让我家变得热热闹闹的。”
“这样我巴求不得,只要你能生。”
“傻大哥,你老婆现在别的本事没有,那想多生出几个孩子的本事,我现在还是有的。”
“既然明天要来那个了,今晚上你让我多干几次。”
“你能行吗?这种事做多了,对你身体不好。”
“这段时间你爱煮那个鸡汤给我喝,炒那种香椿蛋送我吃,劝我喝多了吃多了,害得我成天爱想你。我等不得了,我俩上船去。”
“上船干什么?”
“让你生孩子。”
“现在不可以,回去随你。”
在她身下摸过一阵他说:
“我俩就躲在水里……”
“不可以这样子的。”
“那上船去,我抱你到船板上去。”
她被他摸得已有点受不了,却推开他手说:
“想得美!万一被人看见,传出去丑死人啦。”
“以前你就敢,就是可以的。”
“以前归以前,现在不可以。”
过后看见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身子泡舒服了两人才舍得从水里爬起来。上岸穿好衣服,芝兰依然抱着根棒槌走在前面,大河提上桶湿衣服跟在她身后。走在鱼田边把沟水塞断流过后,大河在田埂上查看过一遍,才上路走进张家院里。天贵见了说:
“别人早就回家的,就数你俩爱拖在后面。”
芝兰说:“家里热得很,河边凉快得好。”
大河也说:“要等田水灌满了,才可以回家。”
两人说罢,芝兰见大河去铁丝索上凉晒衣物,她走进房里去换上条最漂亮的裙子出来。天贵搂着张懿坐在柚子树下的靠椅上躺着,用蒲扇给曾孙子搧凉,张雪坐在太公身旁灯下抄写唐诗。芝兰从女儿长到三岁后爱叫张雪背诵唐诗和学英语。芝兰想着自己以前没考上大学,这个任务今后一定让儿女去替妈妈完成。两口子晾好衣服走到院坝上坐下乘凉,院里有长脚蚊爱叮人,天贵平时把从外面割回的艾蒿只是晒成半干,然后抓上一部分装进放在阶沿下的破铁锅里,点燃火再拿湿树头压住,只管让它冒烟,不叫它烧出火苗,好用烟来熏跑蚊子。于是院子里弥漫着青白色的烟雾,它带着艾蒿的香味。
“张雪、张懿,看哪个先给太公去找到烟杆来。”
两个孩子争着去寻找,自然是姐姐张雪先找到。接着两姊妹一前一后踉跄着,吵嚷着,乐滋滋地把烟杆扛来递在太公手里。天贵装上一锅烟叶将铜烟斗伸进铁锅里烧燃,悠闲自在地吸起来。这个院落已经冷落许多年了,天贵曾经期望芝兰和大河婚后可以给家里生出一大窝的虾兵海将来,这种愿望只因受到计划生育政策限制,只怕是不能实现了。不过芝兰的肚子算是挣气,能给家里添上一男一女的两个小宝贝,给家里添上两个接班人,让张家院里能重新变得有人气,有生机。这样经历过孤单生活的天贵,他对人生幸福的定义,早已变成能够跟孙女一家人过上热闹、简朴与和谐的日子,享受天伦之乐,他就感到心满意足。当时艾蒿的青烟向张雪这边飘来,她背诵和抄写唐诗写得不耐烦,早想打瞌睡不想写了,只找借口说:
“妈妈,烟子熏得很。”
“叫你爸爸把桌子搬到我这边来写。”
“你那边蚊子多爱咬人。”
“快点写字,别啰嗦!”芝兰听出女儿是想偷懒,只想找理由去玩耍,呵斥着,“才写得几个字,就爱名堂多!”
芝兰平时对女儿管教得严,张雪怕母亲责骂不敢再费话。天贵最是心疼两个孩子,安慰张雪说:
“乖孙孙,莫搬过去,就在太太这边写。太太好给你搧凉风,把烟子搧跑了,它就烟不着你。”
天贵用扇子在张雪身后一边搧,一边哼唱着客家童谣:
“烟子烟,莫烟我,烟到天上棉花朵。狗衔柴,猫烧火,猴子煮饭笑死我。”
张雪正在默写《鸟鸣涧》这首诗,当写到“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时,心思早已不在诗句上走神了,却把童谣写在诗句后面,“烟子烟,莫烟我……”
“呵呵呵!我家张雪好聪明,学得好快。接着写,快接着写,你把太太唱的歌都写出来,明天我好给你买糖吃。”
天贵夸奖曾孙女说。张雪觉得童谣远比唐诗容易学也有趣味,就接着写下去。
“爷爷,别闹,不要影响她学习。”芝兰说。
“我家孙孙她写哪样字不是在学文化?”
“本来就是嘛!太太,我喜欢听你唱歌,快再教我几首。”
太爷子天贵衔着烟杆嘴,躺在椅子上看见远处的树梢上有几只萤火虫,它们在星光下忽明忽暗地飞,禁不住又唱起来:
“亮亮虫,上天去,雷打你;下地来,我救你;救你牛,牛大舅;救你马,下辰州。辰州有个张公子,娶个小姐白又白……”
天贵吟唱着,此刻只见天空犹如一张宽阔而幽蓝的蜡染布料,月光把近处的云朵透射得像桃花瓣似的红,也将远处的云层映照得如棉花朵般的白。夜空深邃,星移斗灿,浩瀚的银河顺着东北方向那边流淌而去,朝向辰州和常德那片天空上延伸过去。天贵遥望着夜空上的云锦天衣,当想起他那些撑船和放排的往事,当想起曾经在河滩上抱着鹅卵石或是伴着明月星斗睡觉的艰苦岁月,当想起粗犷而又高亢的船工号子,当想起码头上的灯红酒绿与脂艳香浓的妓院与花船,当想起那些曾经跟他同时对唱过山歌的客家女子,还有那个以前习惯戴着头花,梳着流苏髻,穿着裙衫,束上织锦腰封的俊俏女子,并且日后她与他同衾共枕,共同生活了二三十年的妻子春秀……这些都属于天贵人生当中挥之不去的记忆。回忆起往事,想念着昔日,今夜的这个老船工仿佛重新变得年轻,思绪也飞得很遥很远,飞到白河、酉水和沅水的那些岸边上去。
过后张雪和张懿一起跟天贵吟唱起来:“亮亮虫:上天去,雷打你;下地来,我救你……”这样三人终于把萤火虫喊到地上来,芝兰跑去用把扇子扑它们,大河也走拢来帮忙,两个孩子跟在父母的身后雀跃。此刻,天贵居然是没觉得腿痛了,跑进屋去找来两个蛋壳,揭去里面的膜让蛋壳变得透明起来,他跟孙女一家人把萤火虫捉来装进蛋壳里。然后再去扑到几只,用蛋壳罩住分给两个宝贝孙孙玩耍。这样一家人玩得开心,过后张懿躺在爸爸怀里,张雪依在妈妈腿上,一边玩着蛋壳里的萤火虫,一边背诵唐诗。
《秋夕》杜牧
银屏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关山月》李白
危楼高百尺,可以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两姐弟读着读着古诗,不久人就趴在父母亲身上睡着了。大河把两个孩子轮番抱进房里去,放在小竹床上睡下。而后天贵见破铁锅里的艾蒿烧尽没冒烟了,抽过几锅烟嫌院里的长脚蚊多,拄上铜烟杆也走到他那头屋睡觉去。大河等天贵去过一阵估计老人家睡着了,早坐不住来拉兰妹子进他俩这头屋去睡。妻子娇滴滴地说:
“我走不动了,你背我进房去。”
大河蹲在她面前,模仿猪八戒的口吻说:
“娘子,俺老猪最喜欢干背媳妇的活。”
大河如同猪八戒背媳妇似的将老婆背进房里,放她到床上弄出了响声。芝兰责怪他道:
“轻点嘛,慢点把他俩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