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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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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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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情》连载

第一十一章

冬天兴修水利工程,大搞农田基本建设。蒿坪大队的政治运动是把以前建在村前田坝边上的部分住房,搬迁到村后的山坡上去,再把空出的宅基地开垦成稻田,扩大耕种面积。队里白天在工地上插满红旗,播放着高音喇叭,人山人海,运动开展得轰轰烈烈。晚上又要拉上电灯,继续挑灯夜战。社员干活那么忙,学校师生当然不能落后不能闲下来。师生们的任务,除了应当把劳动积极的社员的先进事迹写成文章,再从中选出优秀的充当广播稿,由吴志英老师领上张芝兰上台对着麦克风轮番朗读,传到高音喇叭上给干活的社员鼓劲而外,大家还需送凉水和参加劳动。吴志英老师,村民习惯称她为二妹子。她高中没读毕业没多少文化,但只因年轻漂亮,歌唱得好听,舞跳得好看,已成为大队宣传队里的台柱子演员。她属于专门扮演喜儿、李铁梅和吴清华之类的主角,又作为精英时不时要被抽调到镇竿河公社或是城关区政府组成的宣传队上去,参加各种形式的文艺演出活动。她为了能跳好舞,经常躲在家里练习竖叉、横叉和下腰等舞蹈的基本功。比如练习叉腿的动作,就练了两三个月才完成。吴志英没有专业舞蹈老师培训,能够练成叉腿的能耐,当算是她嫂子李锦屏的功劳。有天吴志英正叉开双腿练功,跃跃欲试不敢轻易平坐到地面上去。当时嫂子端着盆子准备去淘米,走到二妹子背后观看片刻,见她跨开双腿只差一丁点功夫就可以平坐在地上了。嫂子当时突然用盆底在姑子的肩背上猛地一压,只听盆腔骨骼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痛得二妹子屁滚尿流。然后她终于能平坐在地上,终于把这种工夫给练成了。而后吴志英去扮演喜儿演唱《北风吹》,在台上她一边跳舞一边唱歌。当表演到来劲时人像只鸟儿一样轻舒双翅旋转几圈,接着倏地双脚向两侧或是前后一溜,叉开双腿麻溜地坐在地面上变成种“一字型”,不停舞动双手唱得泪水盈盈的,全场人见了都拍掌叫好。当时社员们只在电影上见识过这种高难度的动作,在生活里还是头次亲眼看到。大家观赏过后,许多人都说二妹子长得漂亮,夸她的舞跳得出色,过后在全公社乃至全城关区组成的宣传队的舞蹈演员当中,她可以算是个出色人物。不过吴志英的舞不管跳得有多好,在舞台上她可以活在别人的称赞声里,而等到公社或是区政府安排的宣传活动结束,下了舞台她仍得回到农村来当民办教师,仍是需要下地干活挣工分。这就是说她跳舞任务完成到回乡过后,依然只是那个农村姑娘二妹子,依然只是个卑微的民办教师而已。实际上她的政治地位没多少提升,命运更没因此而出现过什么根本性的改变。

还有学校老师又把许多社员的先进事迹编成打油诗的形式,选出几个学生娃列成队,站成一排在麦克风前敲响快板高声朗诵。朗读完毕又去给那些受到表扬的模范社员戴大红花。当时获得表扬次数最多和最出名的人,当数大河家的邻居刘粑汤。粑汤跟刘水保是没出五服的叔侄,论血缘关系算是亲近的。粑汤的父亲以前因为有几个月没吃上油,有次去油坊闻见刚榨出的菜油香喷喷的,忍不住偷偷舀上大半瓢使劲喝下肚里去。回家腹泻一个多月就死了。而后母亲在生下儿子时,没人来照顾她坐月子,当天她只得半碗麦粑汤吃,而后老娘随口就把儿子喊为粑汤了。过几年母亲的日子过不下去,改嫁他乡刘粑汤变成个孤儿。到上学时只因成绩老差劲,没人想到要给他取上个好听的名号,社员们习惯叫他为粑汤,只管把粑汤当成他的书名。小时他只靠吃百家饭长大,多数时间在刘支书家吃,因为他的口粮是按照人头分到支书家的。刘粑汤长到快三十岁上,因为家里没间好房住,也没有个老人给他管家,娶不上老婆至今仍是条光棍汉。夜里他经常睡不着,一边爱哼唱着民间小曲,一边要搂上个绣花枕头,并把怀里的枕头想象成个漂亮女人,想象成老婆搂住它睡觉。

当时经常上演《英雄儿女》电影,刘粑汤暗恋电影上的女主角王芳,即便在十七八里以内的村寨里上演电影,他也要摸黑路隔大老远地跑去看王芳。那时刘水保的长子刘文军买有一本《英雄儿女》的连环画,刘粑汤不惜花费两元钱把书买下,准备好几块方方正正的小木板,挑出几张标准与漂亮的王芳画像,剪下来贴在小木板上,外面再用盖秧苗用的透明塑料膜蒙上。平时他爱把图片挂在裤腰带上,遇到干活累了坐下来休息,乐意把王芳捧在手板上来反复欣赏。在犁田打耙时,他又把图片挂好在犁头上,扶着犁头乘兴吼上几句“烽烟滚滚唱英雄,一道电光裂长空”的革命歌曲,同时瞄准王芳那俊俏脸庞傻看上几眼。说他要多看几眼漂亮王芳,犁田耙田才不晓得累,身上才能有劲。别人看见刘粑汤这样,骂他是患了花癫病,刘水保见了却骂他是懒牛懒马屎尿多。那时蒿坪大队有那些干活爱偷懒的青年人,平时容易挨刘支书的骂。比如刘文军、刘志华和孙序江这几个学生,从县城读高中毕业回乡后,干农活平时喜欢偷奸耍滑,刘水保厌烦这几个懒家伙就爱拿他们来骂。而后支书把他们“发配”出去当兵、当工人和上工农兵大学,然后几个人在外面混得不错,能够出人头地,挨骂后倒是获得了好处算是值得。而刘粑汤和孙塘宝这两个懒汉挨骂的次数最多,被骂过后没机会被送出农村去,没捞到什么好处两人等于白挨骂。刘粑汤还爱私下进城去搞投机倒把生意,擅长“耍秤杆子”蒙人。他买进在秤盘底下放上一块大磁铁,卖出又在秤砣下沾上片小磁铁,经常耍各种小动作骗人,因而别人就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秤杆”。不过你不管是叫他的书名为粑汤,还是喊他的绰号做秤杆,听起来反正不像个正儿八经的人名,都是好听不到哪里去。

刘粑汤平时特别抠门,即便去做投机倒把生意赚得几个钱,但他好吃好喝就存不到几个钱,却依然穷。即便手上有几个钱,他就从来舍不得花在别人身上,更没人能占到他什么便宜。记得几年前大队长刘文俊的儿子刘七斤结婚,村里人都来送礼。当然送礼大家不是送钞票就得送粮食,只有刘粑汤一人不知从哪里偷摘来个南瓜,提着走到迎宾处,见到主人家刘文俊就说:

“我的个哥大爷啊,我是光着屁股推磨,不好意思得很。我没哪样好东西送给七斤侄儿,只提得这个来就不用记在礼簿上了。”

堂兄刘文俊自然不会跟刘粑汤这种人计较,只管说:

“粑汤兄弟,你能上门来给哥帮帮忙就行。哥家今天是哪样东西也不缺,不用你随礼的。”

在搬房开田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的运动中,每当干活到午休收工之后,别人只顾回家去煮早饭吃,当时唯有这个贫下中农的孤儿刘粑汤同志,每天午休时间仍然坚持在工地上干活。当时刘水保本来知道侄子平时是个懒汉,但他只以为粑汤在大搞政治运动的过程中真是学好了,干活变得积极起来。他把侄子竖立为先进典型,夸他为集体干活连饭也顾不上回家去吃,是热爱集体有无私奉献的精神。刘粑汤的光荣事迹在全大队里反复宣传了几个月,刘支书不光发动学生去给粑汤侄子戴大红花,每天又给他多加半天工分,号召所有的社员群众要向刘粑汤同志学习,就像开展学习雷锋同志那样,在蒿坪大队里宣传得轰轰烈烈。可是事情往往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的,它会经不住时间的检验就容易露马脚。那时有人跑到大队部来揭发,说刘粑汤只是因为每天出工前,早起煮了半锅红薯片,或是瓜菜稀饭之类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说他中午没回家是没事干,在地主分子张天清家那些老宅院的墙根下东刨西挖,只是为了挖出银元、铜钱和子弹等废旧金属,好拿它私下去跟外面那些小商贩换钱买香烟抽。别人戳穿刘粑汤只是个假先进,是个冒牌货后,要求大队部扣回加给他的工分。当时因为在拆除那些地主家的旧房屋时,社员们时不时要从墙根下挖出不少银元、铜板、子弹和土瓦罐之类的东西,同时又挖到几支废旧步枪,都是属于汉阳造和三八大盖的武器。天贵还挖出一块有十多斤重的铅团,只因安装渔网需要用铅块来作网坠,天贵无意中能挖到那个宝贝,拿回家去可以装成几张新渔网,过后他经常下河捕鱼,拿鱼进城去卖掉可以挣到不少钱,来贴补家用,他就乐了不知有多少天。

刘粑汤在墙脚下挖银元和刨废旧金属的事被人揭发出来,支书刘水保找到侄子当场责骂:

“粑汤,狗日娃娃的,是不是各人长大了,现在不用在老子家来混饭吃了,你这个屁娃娃的翅膀就变得硬棒起来?他妈的,你连老子也敢乱骗起来啦!”

“大叔,我不想当先进分子,各人是你硬要栽给我的。”

“那是我要栽给你的,这可能是老子弄错了,等下我去把多栽到你头上的工分,全部给你去扣回来。”

“大叔,常言说骂人莫揭短,打人不打脸,既然工分你是送就送给我了的,你后悔过后又想来问我退回去,这么做事你不等于是在打侄儿的脸?人家说叫花子烧火就晓得要往各人的胯裆下刨,我们开会每次选你当支书,有好处你不朝我们刘家人这边多刨点过来,未必还要想向外姓人家那边扳过去?”

刘粑汤怕饿肚子,只管把虚名看得轻贱,将工分看得重要。因为多挣工分,可以在队上多分口粮。

“你为私人利益去刨钱,我不扣回你的,社员们意见大!”

“大叔,你要扣我工分,我不再同意选举你,不再拥护你当大队支书,不再认你这个大叔了!”

“你不再选举老子,不拥护老子就算逑!我马上去吴炳忠那里把你的工分给扣出来,老子看你这个狗日的过后去吃个铲铲!”

“大叔,你当支书经常偷着从大队仓库里拿粮食和菜油这些回家去用,吃社员的冤枉你敢扣我工分,我就把你的老底捅出去。”

刘水保听了怕粑汤真去揭老底,人马上蔫下来不再吭声,只是黑着脸堂离去。不管怎么样,当时为了政治运动的需要,各级政府利用各种宣传工具和手段,胡编乱造的假先进、假积极分子也有不少。向来社会上有人容易走极端,流行按照非好即坏,非红即黑的简单分法,习惯将人分为好与坏两大类,但是自古以来这世上的人,究竟是有无纯粹的好人与坏人之分,这一直属于众说纷纭、众口难辨的事。当时社员们说不清应当把刘粑汤视为好人,还是该把他看成坏人。他经常搞投机倒把生意,买进卖出爱耍秤杆子蒙人坑人,或是看见大队机坑里的抽水泵用坏了,夜里他暗自去把机器上的零部件拆下,当成废铜烂铁去卖掉赚钱。过后抽水泵被他彻底破坏维修不好,天旱了田坝上的稻田就没水灌溉。平时别人养的鸡和狗跑到他的住处来,他也会关上门趁机把它整死,躲在家里煮熟了吃肉。在利益面前刘粑汤经不住诱惑,经常想占便宜去搞破坏,在他身上大略该贴上坏人的标签。但是他良知未泯,看见有人病倒在路上奄奄一息,他不忍心能主动把人背回家去救治。或是看见乞丐走到门上来饿倒了,他舍得煮上半锅米饭给人吃饱,能够于危难之时伸手帮人一把,这又可以给他贴上好人的标签。当然再拿刘水保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他当大队一把手几十年,队里谁家要是出现什么好事坏事,他和老婆吴大妹就拢去帮忙处理,大家爱说他是个好人;可是他利用职权暗地里爱在粮油上占社员的便宜,该是如何来评判他的品行,界定他这种人的好坏呢?

大队里有几头公牛。公牛喜欢打斗,喜欢会情人,因此在干活的时间,它一旦发起骚情来不肯听从社员的使唤,变得不老实了。有天支书刘水保戴着写有“学大寨,赶昔阳”的草帽,迈着方步领上公社罗主任和几位干部走在田坝上来检查春耕生产。风从白河的对面吹来,当时在古柳浦外面的河坝上有几头牛正在啃青草,其中有头母牛处于发情期说不定它是想会情人了。而方矮子放的那头公牛正在田坝上犁田,这时它也许是闻到河对岸的老情人身上的骚气,经不住吸引便使劲拖着犁头,拼命只顾往古柳浦那个方向跑去。当场几个社员把牛绳给牵扯断了,也拉不住它。刘水保看见牛的脾气太犟,想在公社干部们面前显示他对这方臣民的绝对的权威性,就大踏步跑到田埂的高处来,朝着牛显得很有声势,很有威风地发号施令:

“你这个牛日的牛,赶快给老子跑回来!你敢讨鸡巴嫌喜欢去乱跑乱搞,等哪天有骟匠来了,老子非要把你抓去阉了不可!”

刘水保的嗓门大,当上大队支书后更加喜欢骂娘,不管他是骂人还是骂牲口,总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他要是不高声骂娘,就显不出他在这群社员中的威信,也不像个当大队支书的样子。可牛当场偏是不怕支书大人骂,它非要跑过河去爬到人家母牛的背上,把那件属于传宗接代的事情办完,才肯老老实实地让人牵回来,继续耕地。

过几天中午,大河、文子、方矮子和一群学生娃聚在操场上打篮球,有个骟匠师傅戴着斗笠,吹响山羊号角从学校旁边路过。过后有个社员走来叫文子和方矮子去赶牛。当时不知是那个社员没传达清楚刘支书的指示,还是大河自己没听明白情况,结果大河也去把他放的那头公牛赶到操场上来。在牛被赶来时,刘支书见了扯开嗓子骂:

“他妈的,这几个屁娃娃,就不晓得要留下头水牯来做种!你们全部把它赶来骟了,把它的毬都割丢了,过后老子到哪里去给母牛找对象配种?到哪里去给牛找‘接班人’呢?”

刘支书骂过后又想:当今上面那些当领导干部的都爱讲究要选好个人接班,来接替自己的位置,这几个娃娃崽读书是读到牛屁眼里去了,跟不上形势是一点见识也没学得!大河放的这头骚牯牛,脑袋大,脖子粗,蹄盘宽,长得雄健,平时它最喜欢斗架,好强不服输,在这条河上的牛群中,它称得上是个英雄豪杰,是头牛魔王。刘水保偏爱“英雄”只想留下它来配种,舍不得阉掉它就训斥大河,并要大河依旧把牛赶回圈里去。而后剩下的两头公牛被拴在篮球柱子上,只能等待着受刑。大河开始没听清他的水保大公在骂什么,当弄明白情况知道是在骂他,他只好把牛赶下河去洗澡,人重新跑回操场坝上来看热闹。学生和社员闻讯都围拢来,当场有七八个男社员先把方矮子放的那头牛牵过来,放倒在地上并捆住四脚。另一头牛看出自己被人赶到这里来,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它挣扎几下想逃跑又跑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呆着不敢乱动。刘水保先喝下几口烧酒,脸颊顿时红得如只生蛋的老母鸡。然后当着众人来大声训斥牛:

“喂,老伙计,你知道不?做人要晓得干活,做牛要晓得耕地,反正你投胎到阳世上来不管是当哪种角色,不要只图安逸就要晓得守本分。那天你在犁田老子喊你这个坏家伙莫要乱跑,我口水喊干了你偏是不听!你既然是个牛,那你的责任生来就该给我去老老实实地耕地。你妈的放着正经农活不兴好生干,偏偏只爱跑到对门河那边去,只想去睡人家的母牛,去偷别人的婆娘。你当个牛就当得不正经不老实,只想去干那种歪事情,看老子现在要来咋个收拾你!”

不知牛明不明白它只因平时爱放纵自己那点情欲,不踏踏实实地耕地,不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惹下祸端后要被人割掉胯下祸根,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有个社员发现牛被支书上过一堂政治课,它仿佛感到愧疚已被骂出眼泪,蓝色眼珠里泪水盈盈地感到委屈。那社员只管开玩笑说:

“刘支书,晚上你也喜欢和大妹嫂子干那个歪事情,怎么不叫这个骟匠师傅把你也抓来给收拾了?”

“他妈的,不是老子爱日绝人,要是你狗日的是个牛,老子照样要喊人把你牵过来,一起给收拾算毬了!”

支书爱骂社员,社员当然不能生气。大家打过一番嘴巴仗,过后老骟匠端上一碗烧酒,连续喝上几口酒喷洒在牛胯下抹上几抹,算是给手术消过毒了。然后他问刘水保道:

“刘支书,到底是用割骟还是用锤骟?”

割骟是用刀子把牛的阴囊割破,将两个睾丸摘除掉,再敷上些桐油消毒消炎就成了;锤骟则是用锤子直接砸破牛睾丸,使公牛失去制造精子和性交的功能,然后它就只会吃草和老老实实地耕地了。牛没权利来选择自己应该采用哪种方式来除去它的祸根,或是说选择如何受刑;人也不能懂得牛的痛苦,不会替这种哑巴畜生去考虑,到底该是使用哪种阉割方式,方能减轻它的痛苦。

“当然要用割骟唠!”刘水保知道若是用锤子把牛胯下的那两个宝贝东西给砸破捶烂了确实有点可惜,然后只为一点小口福,他想也没想就断然决定了。因为使用割骟将牛睾丸割下拿回家去,可以炒成一盘好菜肴来下酒。而他吃了这种下酒菜后,晚上睡老婆才好有使不完的劲。刘支书看见学生娃将场地围得水泄不通,围得骟匠师傅不便动手脚。这时支书嘴上叼着烟卷,一手拿着个草帽摇摇晃晃地朝脸上搧着凉风,一手举着骟匠用的小刀不停地比划动作,醉意十足地只管吓唬孩子们说,“你这些屁娃娃,不给老子赶快散开一点,滚远一点!你们有哪个敢不听话的,老子要抓他拢来,一刀子下去就把他裤裆里那个家伙给割丢了,给骟脱逑了!”

娃娃们遭到训斥后都退去,唯有大河不服气,只管在心里想:随便骟人是犯法的,我们不是牛,哪个敢来骟呢?因而他说:

“大公,你是喝酒醉了,怎么可以乱骟人?”

“你这个屁娃娃敢顶嘴,说不定总有一天,老子从上面派些人下来,要把你这些狗日的全部抓去,当成骚水牯都拿去骟毬了!”

刘支书瞪着大眼睛说,听他的口气,自然没人敢挑战他老人家的权威。然后大河毕竟怕他水保大公手上的尖刀,只能急忙用手板捂住裤裆里的宝贝,飞快钻进人群中躲着不敢现面。刘校长从办公室走出来看见学生在围住观看,感觉不妥提前敲响了上课钟。学生如同被驱赶一群鸭子似的,全被赶入教室。老骟匠念过一番口诀之后,准备动刀子。当场牛哼哼两声,同时踢腿拼命挣扎几下,就没力气了。骟匠先割破阴囊,只管把两个睾丸一个接着一个地摘取下来,随手扔在旁边的盆子里。两头牛都受过刑,地上留下两片污血,盆里的水也被血染红了。方矮子的父亲孙家斗,眼睛因为前几年被队上派去参加修建古柳浦那河坝外面的防洪堤。他爬到半岩山上去放炮炸石头,不慎把左眼炸伤后眼睛视力不好,村民给他取下一个绰号叫斗瞎子。斗瞎子站在球场旁边观看半天,看见躺在盆里的两付粉红色的宝贝,它们显得像几个饱含奶浆的新红薯一般可爱。唢喇客孙家斗只因嘴馋,忍不住伸出手来抓它们。当时刘支书眼尖手快,顺手把孙家斗的手按在盆里,瞪着两个如同牛蛋子似的眼珠吵嚷:

“斗瞎子,狗日的搞哪样名堂呢?”

“娃娃成天去守牛,守得辛苦,我拿去炒给他尝个鲜。”

孙家斗嘴馋却拿孩子当借口,陪着笑脸说。

“你拿走了,那老子过后去吃哪样毬?”

“你当支书的,未必还看得起这个东西?”

旁边的社员怂恿说:“刘支书,吃哪里补哪里。你吃了这个好东西,晚上做那个毬事有劲。”

“螺丝拉屎找不到屁眼,老子做事未必没你几崽的里手,还要你几崽的来教我呢?”

孙家斗的双手使劲抓住两付牛蛋子,刘水保的双手又按住他的手背不放松,当时两个汉子只为这几个浊物争执不下,都不肯撒手。孙家斗刚才控制不住肚里的馋虫,只顾把手伸到盆里僵持一阵后,就为自己的冒失行为感到后悔起来。因为尽管那时的大队支书跟当前的村支书是平级的,却是比后来的村支书更有权威。孙家斗事后当想到他这个当普通社员的人,本是没资格来吃这种好东西的,只有当大队干部的才有资格去吃。孙家斗害怕刘水保,怕跟他作对过后,到头来得罪了支书大人,狗日的舅子水保要是记仇,找借口不发给他斗瞎子一家人的口粮,那他全家就得饿肚子,喝西北风!孙家斗眼前尽管知道后悔了,但是你要他当众就这样撒手,他又觉得尴尬,觉得丢脸有失男子汉的面子。正在为难之际,刘支书说:

“老斗,你松手。我马上写个条子,你拿它去吴炳忠那里领十五斤谷子拿回家去喂牛。”

这时孙家斗找到给自己撒手的台阶,做事就好像是顺着台阶卸背篓似的,只好急忙把手缩回来。不停在衣襟上擦干净血水,闻到牛的血腥似乎也感觉它是香的。随后刘水保从包里拿出个记工分的小本子,撕下半张纸片来摁在膝盖头上,当场写好一张条子递来。斗瞎子拿到纸片在眼前仔细照看一番,看清楚了马上变得笑逐颜开。然后他拿上条子跑到大队会计吴炳忠那里,领来稻谷后只管将它磨成米。孙家斗想着:我等你这个舅子刘水保爱去吃牛蛋子,老子把这些米提回家去煮上一大锅饭,一家人先吃上一顿饱,剩下的随便舀上两碗饭混合上半盆糠麸,拿它去喂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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