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初尝上学的滋味
背着放了几本书的书包,谢新离开的家门,看一眼东方的朝霞与给他带来快乐的铁路,扫一眼那光秃秃灰蒙蒙的南河白杨树林,便从自家的西门走小路向不老屯走去。西北风兜头劈来,于是连忙调转身体,然后系好棉帽子的系带,之后再调转头接着往前走,很快他的脸上裸露在外面的颧骨部分便被风吹打得生疼,那里看起来摸起来越发象萝卜丝一样的粗糙,每每看到赵安和那些女孩子的红扑扑的光滑的脸颊,谢新便不自觉地生出羡慕,心想什么时候自己的脸才能不起“萝卜丝”而象他们那般光滑就好了!而如果是没有风的早晨,静止的空气似乎更加的干冷,呼吸着这样的寒冷的空气,让人更加觉得没处藏躲。这时他已经到了新屯村通往不老屯的小路的路口,在这里他反倒不着急了,他希望逢到那个脑袋略大小眼睛光脸蛋儿的赵安,两个孩子边说笑边走路比他一个人孤独地行走愉快了很到。
虽然说起来是赶时间,但王传孝教起课来却总是一板一眼一丝不苟。他想,你就是再怎么赶课程,也不能填鸭似的往学生脑袋里塞东西吧!那样不成了拔苗助长了吗?于是他严格地按照教学流程来给学生们上课,语文呢先是汉语拼音声母韵母,数学则先是十以内加减法运算。给学生留的作业不是很多,大多是些抄写等加强记忆的习题,“a,o,e,i,u……”各在拼音本上抄写两行。赵安的作业本象他的光滑的脸一样整洁,字迹工整好看,王传孝于是在他的作业本打了大大的对勾,又洒脱地写了一个“好”字,后面还要再加上一个大大的感叹号!而常桂全的作业则是班上最凌乱的一个,在他的作业本上几乎看不到对勾,只是在每次作业的后面,王传孝都简单地用红笔写下一个日期,至多写一个“阅”字。王传孝让全班同学传看这两个人的作业,一个是好的典范,一个是差的典型,谢新看了后有些知足,虽然写得绝没有赵安写得那么工整,但和常桂全比也还是满不错的了。
在这个班级上,作为好学生的代表赵安坐姿端正讲话细声细语,比别人略大些的脑袋上的头发都是柔顺光滑的。再看我们的常桂全,作为差学生的代表,他的脸似乎总是黑不溜秋的,你说他没洗吧他不承认,你说他洗了吧他自己都不自信。他背着手端坐的时间总不会超过三分钟,然后就摇摇头晃晃脑,朝左右后面的同学挤眉弄眼,用手或脚和前面不论男或女同学沟通一下,直到一个粉笔头儿横空飞来很准地丢落在他的脑门儿上,或是一个怒容满面的影子伫立在了身旁紧接着爆栗在全班同学的耳中响起来,他禁不住流出疼痛的眼泪后,他方能收敛半节课的时间,而等到下了课,他似乎忘记了才刚的疼痛,在教室的课桌与座椅间与人竞相追逐打闹,直弄得人仰马翻,桌椅东倒西歪为止。
(四)隆冬时节,薄暮时分的那轮落日
要说呢放学回家是件快乐的事,跑跳着将书包尽力地高抛到空中再用手接住,你追我赶地欢呼于地冻天寒的空旷的原野,是多么的令人开心!然而谢新的走在田间小路上的脚步却有些迟缓。西南方向的南河边,白杨树冠以及树冠上的那轮浑圆的红通通的落日,让他心中生出一丝惆怅。他的脚步于是愈加的迟缓,谢新尽情地注视着那轮红日,它在不经意间缓缓地往下落着,贴近了地面,被白杨树冠的疏枝遮住了半张脸,那是一幅美丽的大自然的剪影。他望着这幅自然的如画的剪影,竟是痴呆了一般,直到后面的赵安疑惑地走到他面前并将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才如梦初醒回过神儿来,然后也就跑跳着笑叫着冲向了新屯村的家。
上了学之后,谢新才知道其实他不爱上学,他喜欢南河的冰,南河岸边的白杨与柳树林;他喜欢铁路与呼叫者喘息着冒着白烟喷着白汽的火车,他喜欢站在铁桥的坚实的垛口里和火车司机或是客车车厢里乘客打招呼,他喜欢在越冬的麦田里撒欢儿……他不喜欢被拘束在教室的板凳上竖着耳朵听老师讲课,他也不喜欢做作业,写作业于他来说是件苦差事,但是有什么办法,难道不上学了?难道觉得苦就不做作业了?他有时趴在土炕的炕席上写作业,小脚奶奶李玉容笑着嘟囔道,“我的活宝!这么着写作业(有)多累呀!”妈妈岳淑平则要他坐在三屉桌边的椅子上在桌子上写作业,但那样他的头才刚到桌面,于是他干脆跪在椅子上写,在白炽灯泡的昏黄的光线下写,停电的时候还要再白色蜡烛的烛光中写,而且还常要听着收音机写作业。
有一段时间,收音机里在播放苏联作家的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谢新觉得莫名其妙抓耳挠腮,心想这种炼钢打铁的事有什么可讲的,还要在广播里播?苏联人一定都很有钱,要不怎么有那么多的司机(斯基),不是还有一个叫柴科夫的司机(斯基)总出现在广播里吗?保尔与柯察金不是两个人吗?但怎么听着又像是一个人似的!种种疑惑在谢新的心头萦绕,他觉得还是听孙敬修爷爷或是曹灿叔叔讲故事来劲过瘾,但那时电台少而收听清楚的电台就更少,于是他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保尔、冬妮娅、修铁路什么的在他的脑袋里搅成了一锅粥。最令他好笑的,是有一部外国小说叫什么“流氓”(《牛虻》),谢新暗自思忖,这小说名字真怪,叫什么不好非要叫“流氓”,可这故事听来听去,里面反倒有革命党、警察什么的……
这些让他似懂非懂但却欲罢不能,他想虽然许多故事懵懵懂懂,但到底还是有些故事是可以听懂的,在冰天雪地里修铁路不是很好懂的吗?于是边听广播边写作业几乎成了他的一种习惯,直到上中学才慢慢改过来。但在初小的时候,对于谢新来说,写作业这个苦差事和听广播这样的快乐的事折中结合起来,两全齐美两不耽误,斯乐矣!这不是好习惯,但却令他对上学与写作业减少了不少的反感,而却又生出了一些快乐与受用。虽然二姑明月、妈妈岳淑平反复劝说,但在这件事情上,谢新似乎是“王八吃称坨,铁了心”!
(五)个色的同学
谢新所在的班级中有一个说话怪异的学生叫王传敬,从这个名字上我们约略可以猜出他虽然年纪尚小,但却是和班主任王传孝一个辈分,按这里的规矩,王传孝该是他的哥哥才对。王传敬的爸爸在京西煤矿当矿工,一年难得回家几次,他妈妈身形粗壮,据说是山东或是河南那边的人,乡音难改,大儿子传军还好,说话没有母亲的烙印,而老二传敬因为从小便经年累月地和妈妈生活在一起,三岁那年还没妈妈带回老家住了半年,于是传敬便在潜移默化中学会了妈妈的口音,同学们背后都喊他“小侉子”;他说话时还要翘上唇吸鼻子,听起来是个“囔囔鼻儿”,这样的几个原因使得他很自然地成为了这个班学生们关注的中心。
大约因为是同族的缘故,王传孝受了传敬家人的嘱托,所以对他比对别人要更严苛一些,稍不留意便被叫起来罚站,因为他个子比一般孩子高大些,所以排座位的时候传敬坐到了最后一排,所以王传孝常常令犯了错误的传敬站着听课,而且就站在自己的座位上,或许王传孝以为反正也是最后一排影响不了别人的视线,而站着听课更能集中注意力减少小动作。
传敬看人看东西时常是觑着眼,似乎是近视眼,问他却又不承认。在这个班同学的眼里,大个子王传敬就那么微弯着腰觑着双眼站在最后一排听课,而下了课,他又成了男同学戏弄的对象。别看王传敬是个大个子,但是他胆子小,小个子同学或暗或明地推他一下或是给他一拳,更不要说象常桂全这样的淘气鬼了。而被莫名其妙无缘无故地“黑”了一下之后,传敬却像个受气包儿一般略缩了肩膀与脖子,将拳头紧握在胸前做防守反击状,同时囔囔着鼻子翘起嘴唇说上几句什么,那个“黑”他的人“哎哟”一声叫着跑开之后,传敬很快恢复到常态,继续袖着手觑着一双眼睛站在墙根处晒他的太阳。
张科外号张老三,也是不老屯村的,是王传敬家一墙之隔的邻居,但这两个孩子从来不互相说话形同陌路,路上相遇了也仿佛没看见似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儿。有一次传敬在游戏时踩到了张老三的脚上,这小个子张科竟瞪起双眼狮吼着拔拳相向,桂全、谢新等人连忙上前将两人拉开,而张老三还在怒视着灰了脸的瑟缩着的王传敬。他真的敢用拳头捶打别人吗?那多半是一种威慑,如果没人将他和传敬拉开,他多半也不敢捶打踢踹王传敬,至多是将怒目瞪起并贴近对方到对方的眼前,急喘着粗气暴吼几声,如果对方知趣地败下阵来,那便是个完满的结局;而如果对方也同他较量谁的眼瞪得时间长谁的吼声更大一些对他的示威予以反击时,用不了一分钟老三便嘟囔着,“你等着,小子,你等着!回头看不收拾了你!”就这么阴黑着脸退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