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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多好的老师！为嘛改行？
谢新到钱庄中学复读之后没两个月，他们班的物理老师就悄没声儿地不见了，后来才知道他调到了这家橡胶制品厂工作了。那是一个骨骼宽大瘦而不弱的三十岁左右的崔姓教师，他的宽大的双肩上架着一颗长着油亮黑长头发的大脑袋，他的方形的大脸又是白净的，因此将长在脸颊处的一颗小小的黑痣衬托的分外显眼。小崔老师讲课很是随意，随意之中见出来的洒脱那很是有一种魅力，这对于男生女生都是如此，谢新与丁万松喜欢崔老师的这种讲课风格，那时还在这个班上的胡秀薇差不多也是喜欢这位长着黑长头发着着黑亮皮鞋穿着宽大的藏青色中山装的不拘一格的物理老师，几乎每次上物理课的时候，胡秀薇的眼睛都显得亮晶晶的，不住着盯罩着在过道上背着手踱步的崔老师身上。
这位小崔老师讲课又是很率性的，他不喜欢设问或是答疑之类的讲法，他更喜欢“小胡同赶猪，直来直去！”的那种教学风格。本来嘛，理科（数理化）就是这个样子，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会了你就再找不会做的习题去做做看，那时如果不会我小崔老师可以教教你，直到你会了为止！还有设问吗？哪儿有那么多问题可“设”的；还答什么疑，做题去！题会做了，就什么“疑”都没的有了。听他讲课很爽，就像夏日的热风吹得白杨树的叶子发出的“哗哗啦啦”的很大的声音，同时那满树的叶子在阳光下发出没有角度没有规律闪烁着耀眼的亮光一般。
他的中山装的扣子从来都是扣得严严实实的直到脖颈处，然而这就更让他成了衣服架子，那宽宽大大的衣服在“衣服架子”上面荡来荡去。他脚下的一双皮鞋总是呈亮呈亮的好像是一尘不染似的，走在课桌间的过道上发出清晰又缓慢的“哒哒”声。
学校似乎有意留他，平好德校长不愿意他走，一个能发现每个老师身上特点和优点的校长，他是轻易不会让“人才”从自己身边溜走的，那对于平好德校长而言是一种耻辱。然而崔老师却变成了一头倔驴，飘忽在眼前的美景——轩敞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车流，县城里的华灯照耀的看不见星星的夜晚，运河静悄悄的水流，那比一个穷教书匠多了近一倍的收入，对了还有，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在县城里分上一套住房，这些可以想象得到的美景不断地出现在这位年轻的男教师面前，那么美好的前程在向他招手呢！
平好德校长一番话也让他动摇过，“这人哪，可是不能只图眼前的那一点点儿利益！如果人都只图眼前的哪一点蝇头小利，为了这一点利益就放弃了咱们的立身之本，那样可就是在毁灭咱们自己的前程了。你看看你，教书有一套，学生们有几个不愿意上你的物理课的？赶明儿等到你五六十岁到了我这般年龄的时候，你还不是会桃李满天下？现在国家还在拨乱返正，这种‘体脑倒挂’的怪现象说到底是要解决的，老话儿不是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吗？说到底，‘治于人’的人的工资高于‘治人者’的工资，这种现象是极不正常的！我向你保证，过不了几年，你的工资收入肯定会翻一番的！小崔老师呀，别再想东想西了，做好你的教学工作，拿出你的真本事，搞个‘高级’（教师）回来，到时候，我嘉奖你！”
平好德校长最后还语重心长地补充道，“小崔老师呀，年轻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啊，这恐怕只有到了像我这样的年纪你才能够理解，所以你，还有苟日新老师，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在我们眼里可都是富人哪！啊？！哈哈哈！”
平好德笑着对小崔老师说道，之后他忽然变得满脸严肃，继续说道，“但是，拥有的财富并不代表你就可以任意地由着性子去挥霍，不是有那么句话嘛，好钢得用在刀刃上！你得用好了你手上的财富，得让你手中的财富，你现在所拥有的资本，去给你创造更多的新的价值，为你们今后的美好未来打下坚实的基础！还有就是，作为你的校长，你的长辈，我有义务提醒你，现在社会上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咱们教师队伍里钻？！所以你现在作为一名教师，是很高荣的，对于任何一个尊师重教的民族，像教师这样的职位都是受到尊敬的，听说，国家正在研究设立‘教师节’呢！所以你现在作为一名教师还是很难得的，要珍惜，珍惜哪！一旦你不知道爱护珍惜它，脱离了这个队伍，再想回来，再想重执教鞭，那可是比登天还难哟！”
说道这里他用严肃而又是期待的眼光盯着小崔老师，“希望你慎重考虑，切不可轻率哟！”
平好德校长与小崔老师谈话的大致内容就是这样的，之后小崔老师似乎被说动了，他打算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做好他的教学工作，他得为人师表，他起码不能耽误了他的学生们。但据说他是那种表面上洒脱实则没有太多主见的人，等回到家里，老婆一顿软硬兼施的进攻，他顷刻间便败下阵来，最终按照“老婆大人”的点拨和要求，毅然放弃了曾经辛辛苦苦得来的教师工作，进了这家橡胶制品厂，去做他的“工人”去了。
（六十八）为了看书，甘当“小狗儿”老师
连苟日新老师自己全都承认，他是那种很懒惰的人，周日见到他十一点钟以前起床，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看小说或是别的什么他喜欢看的书，是必要看到天麻朦亮的时候，不困得睁不开眼他是不会放手的。他的一张脸总是显得灰了吧唧的，与他那一身白花花的肉色极不搭配，倒是那件贴身穿的原本是白色现在已经看不出本色来的跨栏背心，和他的一张灰色的脸很是相搭。
日新老师没有抽烟的爱好，但有时也能抽上几口，并且他抽烟从来都不讲究更没有什么选择，只要能冒烟儿，就是用手卷的那种旱烟他也来者不拒地吧嗒上两口。酒他是喝不来的，他是那种不喝正好一喝就多的主儿，就是一口白酒下肚，他就会从脸一直红到胸脯那里，那形状就如同喝了多少白酒似的，其实他也只是才喝了一口白酒。日新老师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再就是买书和借书。他那张原本白皙洁净的脸之所以变成现在这种灰了吧唧的模样，其实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或坐或躺地长时间看书，平常日子他的宿舍总是最后一个熄灯的，不看到后半夜他是不会睡觉的，就这样早晨有时连闹钟都叫不醒他，有几次是被从被窝儿里曳起来去上课的，根本就来不及洗脸。
京东县城的新华书店和离它不足五百米远的县图书馆是他最熟悉的两处地方，熟悉到只要他一出现在书店的门口就会有人招呼他道，“苟老师，您来了，里边请！今儿您想买什么样的书？”这在那个店员全都跟少爷少奶奶似的，眼睛不看顾客爱答不理的年代，能获得如此照应，那是实属难得的。而县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一个胖胖的梳着一双小辫子的胖丫头，则是极随意又是半开玩笑地招呼他道，“小苟（狗）儿老师，我们这儿新进才到了基本俄罗斯文学丛书，不是这司机（斯基）就是那基斯的，要么就是什么司太（斯泰）的，你要不要看看，有一本书的名字怪吓人的，叫什么《死屋手记》，是一个叫什么陀罗斯基的人写的，你要不要看看！小苟儿老师，你说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哎，脑子有毛病，哪有给书起这种名字的，要说还是咱们中国书地道，你说《金光大道》，这名字，多么的大气磅礴，你说是不？”
这要是在钱庄中学，诸如尚可喜、宋玉或是华向阳之流敢这么称呼他，他早就大耳刮子抽上去了！当然也不是真抽，真抽，那几个家伙没事儿他自己手疼！吓唬吓唬罢了。可他真是不愿意人家称呼他作“苟老师”，而胖丫头居然叫他作“小苟儿老师”，一种被傻丫头戏弄了的感觉不自觉喷涌了出来。但他没有办法，这里是人家的一亩三分地儿，他可是不要摆老师的臭架子，虽然他在他的学生们面前，是必要或有意或无意地摆上一摆从而以正视听的，但在这里他得低调得和气得显得与自己戴着的眼镜相般配还得让人以为自己文邹邹地怪有学问的。当听到《死屋手记》的时候，他恨不得冲上去抓住胖丫头的手用力地握上一握，这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著作他找了许久了，现在居然唾手可得，现在关于胖丫头怎么称呼自己，他已经全然忘记了，他一心只要得到那本《死屋手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