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Teacher Pan
谢新他们班是从初二年级开设的英语课,那时他们初中四个班,然而根据师资力量也职能开设两个班的英语课,于是年级老师与学校领导一合计,四个班拼成两个班,将平时学习成绩好的一半抽出来组成两个可以学习英语课的班级去上英语课,而剩下的学生就在原教室里上自习,巩固学习好基本课程,这岂不两全其美!于是这事很快就这么定了下来,谢新被班主任田春山选中成为了班上可以上英语课的“好学生”之列。
教他们英语课的是一名年轻的女教师,体态匀称而娇小,仿佛一个布娃娃,而那天她显然是刻意打扮了自己,婀娜的身姿配上长及膝盖的白底蓝花裙子,娇美的脸上淡妆红唇,就好像是绿叶丛中的那一朵鲜艳的红花。像以往见到漂亮女人一样,谢新觉得有点窒息和不知所措,他隐隐问到了香气,而这香气就更令他窒息感加重,他看旁边的同学似乎没有半点异样,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了魂儿飞走了不成?于是他急忙收摄住心神,收拢了眼光后坐在那里听课。娇美的英语老师翘起小巧的鼻子开始说话了——
“My name is Panyulan , 大家叫我Teacher Pan好了!在正式上课之前我先给大家讲一个小故事,这个故事说的一个英国人到德国旅游,他的德语是个二把刀,但既然是在德国,他就得说德语呀,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在车上连说带比划地和司机交流,但司机似乎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情急之下英国用英语说,‘Do you speak English?’这下司机终于明白了,‘Oh,you can speak English . That’s all right .’这个英国人对司机说,‘您会说英语吗?’司机这下可算是听懂了,说哦,你能讲英语,那可是太好了!同学们,大家得学英语,学好英语你就可以走遍全世界!”
Teacher Pan的银铃般的声音在教室里飘荡,宛如这中秋时节里的阳光,光亮而不灼烤;而她的乌黑卷曲被一只棕色的玳瑁发卡或是一只花手帕缚在脑后的披肩长发,则好像是教室外面那棵绿荫习习的杨树。这第一节英语课谢新是在晕晕乎乎状态下上完的,过后他也只是记下了年轻娇美的英语老师叫Teacher Pan,Teacher Pan还告诉他们,外国人不兴叫Pan Teacher,他们习惯把姓放在后面所以才叫Teacher Pan;他似乎还记住了那个到德国旅游的英国人,一句“Do you speak English?”之后问题就全解决了,有那么悬乎吗?谁知道呢,但总有一个精灵一般可爱的影子连同她的声音在眼前来来回回地飘呀动呀的。他原本对学习委员刘英心爱而向往之,总是不自觉地去偷瞄她的黑亮的头发与令他心动的白皙的脖颈,但之后谢新发现自己改变了许多,那一头被玳瑁发卡或是一只花手帕缚在脑后的波浪式披肩长,那成熟的苹果般的光滑面颊和洋溢着的醉人体香,让这个十三四岁的正在步入青春期的谢新的心也是醉了。
(五十八)
他在内心不住地变换着角色,但他的理智告诉谢新,他须以一个学生的心态来尊敬眼前的美丽的英语教师,以一个学生的心态来跟着老师学习,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他极认真地学着发音,他发现原来每个英语字母都不是单独一个音,而是由至少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音组合而成,他努力使自己进入到英语的学习状态。
语言既然是用来交流的,简单的英语对话是更能增加初学者的兴趣,Teacher Pan显然了解这一点,所以她微笑着对学生们说——
同学们,咱们北京人见了面怎么打招呼?对,是这样,“吃了吗您?”再不就是“您吃了吗?”对不对,对不对?是不是这样?是不是有时在厕所里遇到了也要问上一句,“您吃了吗?”于是全班同学哗然大笑,谢新想着,他在厕所里也确实听到过这样的招呼,大约自己也这样招呼过别人,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则由不得笑得直捂肚子。
等笑声平息下来,Teacher Pan继续说道——
英语里也有问候打招呼,是这么说的,“How are you? // Fine,Thake you,And you? // I’m fine tow.”这段对话翻译过来是这样的,“你好吗?我很好,谢谢你!你怎么样?我也很好!”同学们,英语就是这样打招呼互致问候的。
Teacher Pan看来具有相当的表演才能,并且他的英语口语在谢新与班长杨建新以及学习委员刘英等新近才接触英语的初中学生看来,那就像说“您吃了吗?”一样自然,于是无论男生、女生,在他们眼中,Teacher Pan就如同时尚杂志中的人物一样神秘而优越,但却不乏亲切与优雅,她毕竟是他们身边的年轻美丽的英语教师。这个班的无论男生、女生,凡是成为了“可以”上英语课的学生,无不加劲地吃了蜜蜂屎似的学习英语,而在早自习的时间段,从教室窗户中传出来的不再只是静悄悄的默读与背诵而却是响亮的朗读英语的声音。
班长杨建新当然也在可以学习英语的“好学生”之列,他一反吊儿郎当的稀松模样,上课时他竖起大扇风耳,两只牛蛋似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生怕漏掉一点儿Teacher Pan的影像和声音,他须把他们全部印刷在心里。而早自习的时候,他脑子里一边播放着之前的录像,想象着Teacher Pan娇小而灵动的身影,回味着Teacher Pan的清亮而美妙的声音,卖力而投入地朗读着英语单词和简单的日常用语,读到兴奋处他的嘴角会自然地流露出笑意,骡子看着他的读英语的样子,心怀妒意地嘲讽地骂道,“猪鼻子插大葱——装相(象)!瞧你丫那操行!” 杨建新不知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想来因为太投入了吧所以肯定是听不到的;即使听到了,他也只是将脖子上的头颅前后左右地扭上一下,对骡子的行为他总是用这种方式应对,“跟这样的小子(牲口)不较劲,否则多没劲!”
骡子屈强,这个蹲班生兼差等生,除了几何还过得去外,其它科目总是及格线的盆边儿盆沿儿处打转儿,他是当然地不在可以学习英语的好学生之列,早自习的时候,他有时候赶作业抄作业,有时候弄弄吃吃地读上几段语文课文,要么就趴在课桌上,将目光投向霞光万丈的窗外,看着树上唧啾鸣叫欢蹦乱跳的老家贼发呆。当他收回目光,看到抱着英语课本来来回回却又是很投入地读着“ABCD”的大眼贼杨建新的时候,一股妒意便于不经意间生了出来。
作为学生,谁不想学习好做好学生,谁又天生想瞎混?可骡子偏偏就学习不好,还他妈蹲了班,那时的班主任老师还开导他说,“现在不兴叫‘蹲班’,现在叫‘复读’,知道不?!你‘重读’一年,初二,把基础砸结实,初三时再一努力,说不定还能考上学呢!是不是,屈强?”他过后明白过来后,心中不由暗骂:“去你奶奶个爪儿,就他妈我这操行,还能考上学?那才是吹牛逼呢!”依骡子爹妈的意思,能跟着走就跟着走吧,蹲什么班!多读一年也就是多耽误一年功夫儿罢了,但学校的意思很坚决,这个学生必须重读(蹲班)。后来听说英语老师是位年轻漂亮水灵灵如出水芙蓉一般的女教师,他于是辗转反侧地想上英语课,他想象着穿着素花裙子的水灵灵的出水芙蓉,那一夜他竟失眠了。
(五十九)
正在骡子期待着上英语课学英语的时候又传来消息说,他们这个年级四个班,只能有两个班的学生可以上英语课,这时他又期待这两个班能有一个是他们这个班;再后来尘埃落定,学校采取两两组合的方式解决了哪些学生可以上英语课哪些学生不(可以)上英语课的问题,而他屈强自然被划定为不(可以)上英语课的学生之列,而张守义和秀华兄妹俩也被划定为不(可以)上英语的学生之列,骡子不禁暗自高兴,“活该,瞧你丫那操行!谁叫你丫抽我耳刮子来着!”他颇有几分“临死找到了垫背的”的快感。但每每看到那些个可以学习英语的学生拿着课本神采飞扬仿佛大学生一般地走向了那可以学习英语的教室,他心中便由不得生出几分自卑来,而当看到年轻水灵灵漂亮若出水芙蓉一般的Teacher Pan穿着素花连衣裙,露出嫩藕一般的小腿,而嫩葱白一般的胳膊上被刻意用剃须刀刮过因而生出细长茁壮的黑毛益发显得性感的时候,他便彻底失望了。“不让上英语课,让老子学习别的,休想!”学校一厢情愿地以为那些学习不好的学生在好学生上英语课的时候,他们可以上自习学习其它课程,但事实并非如此,这是学校所不愿意看到的。
既然不让上英语课自己不在好学生之列,于是这剩下的半个班的就被“放了羊”,除了不敢走出教室撒欢儿外,他们尽可以由着性儿地疯闹,做鬼脸儿、聊天儿、下座位走动那几乎是家常便饭。原本爱在上课时趴在桌子上睡觉拿老师讲课当作催眠曲的屈强等几个同学,这时却突然来了精神儿,捅捅这个逗逗那个嘻嘻哈哈打打闹闹,那些如守义兄妹想安静地看书做作业的同学于是被弄得心烦意乱根本就静不下心来。班主任田春山有时候会到教室中溜达上一圈儿,背着手严肃地在课桌间的通道上巡视几遭,那时这半个班的学生便极安静,安静得能听到翻书页的声音与书写的声音;可等到田春山离开教室,他前脚儿走后脚儿骡子就下了座位,学着春山老师的样子背着双手挺胸抬头的样子走到门口,然后踮起脚尖儿从门上方的玻璃向外探视班主任是不是真的走了,而后再兴奋地相互招猫递狗儿乐不可支,教室里又活跃动荡了起来。
Teacher Pan的家住在京东县城里,她和杨结识差不多每天走着相同的路线,过了运河上的东关大桥,便迎着朝阳披着霞光一路向东,下午放学后再回头向西,她似乎永远是跟着太阳走的。虽是骑在自行车上,但任什么也挡不住她娇美的容颜与婀娜的身姿。她不紧不慢地骑着自行车,不时有学生模样的人和她打招呼,她都绽放着笑容回应着,不管她认不认识这个学生。论身高她和杨结识该是极般配的,于是课间扯淡时,谢新便和大眼贼杨建新交换起了意见。杨建新晃了晃细长脖颈上的大脑壳,略一思索后说道,“你别瞎说,谢新!”
“怎么是瞎说?论学识,论人品,难道Teacher Pan和杨(结识)老师不般配吗?这两位老师结婚成了两口子,郎有才女有貌,生出的孩子肯定是又有才又有貌,建新你说是不是?!”谢新口无遮拦地说道。
杨建新听到这里忽然少有的阴沉下了脸,在谢新看来这还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大眼贼向来都是好脾气,“操,你说的这是哪儿跟哪儿呀!还郎才女貌生孩子,你虑虑的倒长远!”稍停了一下,大眼贼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平静了一下心情之后说道,“谢新,你觉得Teacher Pan像谁?”
“我操,还Teacher Pan像谁?Teacher Pan像他妈像他爸,还能像谁?!”
“你小子一点想象力都没有!你看Teacher Pan像不像《少林寺》里的那个牧羊女,如果她也换上那身衣服,再给她一只鞭子一群羊一只大黄狗,她鞭子一挥唱起‘牧羊曲’,你想想,她是不是成了牧羊女,好不好看!”
“哎呀,建新,还真的挺像!”
“哎,这不结了!既然这样,Teacher Pan就该找一个像觉远小和尚那样的男朋友,杨结识太‘地了排子’了,怎么能配得上Teacher Pan!亏你想得出!”
(六十)
停了一会儿,谢新问杨建新道,“Teacher Pan、Teacher Pan的叫了这么长时间,你知道Teacher Pan究竟叫什么名字?”
大眼贼的大眼睛盯向谢新说道,“谢新,你小子犯傻了不是?第一节课她才一进教室就站在讲台上说,‘My name is Panyulan’,你没听到吗?Teacher Pan叫潘玉兰!”
“不对吧!我怎么听她说的是‘My name is Panyulian’呢,她叫潘玉莲,不信咱打赌,谁输了谁请吃冰棍儿!”
大眼贼笑着说,“明明是潘玉兰嘛!你耳朵里塞驴毛了不是?还潘玉莲,还他妈潘金莲呢!”
谢新一听眉毛抖了一下,“就是叫潘玉莲,金莲她妹妹——玉莲,哈哈哈,合辙押韵!”
“谢新你小子别再瞎说了,让Teacher Pan知道了,够你小子喝一壶儿的!到时候让你小子写检查,你就不‘金莲她妹妹——玉莲’了!”
漂亮女人是男人们永恒的话题,而漂亮的女教师Teacher Pan也差不多成了谢新与杨建新这些已经步入了青春期的男生们的谈论最多的话题。
这一天的英语课上却不见Teacher Pan的影子,那位胡庄中学的现任团委书记付长利的一张比杨结识的脸还要青魆魆的显示荷尔蒙分泌旺盛的脸出现在了教室门口。原来付长利虽是团委书记,那在他似乎也只是个兼职,而他主要业务还是英语教学,他现在是初三年级的英语教室。简单用英语介绍了自己之后,付长利说,“你们的Teacher Pan偶染小恙,身体不适,可她又怕耽误了你们的课,所以今天这堂课由我给大家上!Thai’s all right ?”付长利说话的声音轻柔缓慢,像是一股止不住流淌出来的温泉,而其中又洋溢着类似牛奶般的油腻与香气。谢新他们从来没有上过付长利的课,原本以为这位有着青魆魆胡茬面颊的老师必得像体育老师常庆善那般粗壮有力,却未曾想到这付长利说起话来温温吞吞斯斯文文走起路来高抬腿轻落足生怕踩死一只蚂蚁,整个人看上去温顺若绵羊,声音时而尖细似女性,说他娘娘腔吧有时他也阳刚,说他阳刚吧他又时现媚态,这个人就是一个典型的矛盾统一体。
谢新听老叔明礼提起过付长利,他们是同班同学,只是比明礼的学习要高出许多,两年高中毕业后,付长利被留校拿起了教鞭做起了老师。付长利中等身材,那时社会上流行蓄发,而付长利既是英语教师,他完全可以时兴一些,但他却是逆潮流而动,一头裁剪齐整的乌发被他喷上发胶整整齐齐地梳向脑后,看上去油光水滑,苍蝇落上去都得劈叉,而他的左右上齿处各自滋生出来一颗稍长一些的牙齿,一笑之际它们便突现了出来,想掩都掩不住。
付长利见学生们一脸茫然,似乎不懂他在说什么,便又重复了一遍,“Teacher Pan偶染小恙,我来给大家上课,All right ? 可以吗?”刚才还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学生们,这时方才老师的意思,于是有回答“好”的,有回答“right”的,还有回答“yes”的,课堂上立刻如“蛤蟆吵湾”一般热闹!
Teacher Pan讲起英语来不事雕琢,有一种竹筒倒豆子嘎嘣利落脆的爽劲儿,而付长利说起英语来,却是带着很重的卷舌儿音,仿佛只有用这种发音方式方才令人知道他讲的是英语,否则人们便不明白他讲的什么似的。有一次他开玩笑说,“你们的Teacher Pan讲的英语是美国英语,我讲的是英国英语,而且是伦敦腔儿,是英国贵族讲的英语。明白吗?”同学尤其是那些女同学,包括刘英在内都连连点头露出羡慕与崇拜的神情,谢新与杨建新也连连点头,不过谢新心里疑惑,他在家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学习”,尤其是在对着四叔的飞跃牌黑白电视机,其中播出外国语学院教授的讲座的时候,那男的是个面目和善的黑脸的中国人,然而却声音轻柔仿佛被阉割过一般,那个女的是个三四十岁金发碧眼的风韵犹存的洋老师,人家讲起英语全似Teacher Pan一般直接自然不事雕琢,为嘛你付长利就卷舌儿音如此的重,还号称是英国英语伦敦贵族腔,“操,你装什么大个的!蒙谁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