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自觉的力量
谢明坤乘着酒兴对儿子提出了明确的要求:早晨六点钟起床,起床之后要出去晨练,快跑或是慢跑都行,可就是不能赖床。谢明坤自己早起不赖床,也见不得别人赖床,尤其是自己的儿子,他认为赖床是懒惰的表现,是极可耻的,他深为谢新的前途着急担忧,如果考不出去那他该去干什么,他又能去干什么?每每想到这个问题他就恨不得拉着拽着儿子往前冲,但他常常是失望的,谢新所表现出来的大咧咧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让他很失望,其实谢明坤或许没有了解到谢新的内心,那时的谢新已经进入到一种学习的状态中去了,特别是理科比如数学、几何、物理等科目的学习,已经能够收那颗一心想在田野驰骋的童心,理科的习题让谢新沉醉其中,常常是做习题直到深夜方才罢休。但谢明坤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谢新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信马由缰的态度由不得他这个做父亲的不着急。
前些年谢明坤远在太原工作,就只有春节才能休息上二十天左右的探亲假,这二十天假期在掰着手指头算日子里快速的溜过去,所以对于谢明坤来说,在这短短的假期里他连爱都爱不够,他又哪里有时间真正去“管”儿子。前些年儿子还小,谢明坤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将自己的脸凑到儿子的脸边去亲儿子,直到谢新被他的胡茬儿扎得怪叫着跑开,那时谢明坤咯咯乐得眼睛成了一条细线,那情景让他开心得什么似的。但再往后谢新年岁渐长,上学了,谢明坤发现儿子开始有些顽劣了,你比如叫他去扫地他会自纽半天,之后也会勉强拿起笤帚去扫地,但那哪里是扫地,那更像是扬尘,是在应付。
谢明坤从来没有骂过儿子,在这个时候他也忍住不悦与怒气,叫住儿子让他压着笤帚扫地,第一次他还给谢新做了示范,但那时候谢新的心里就只装着“玩儿”,与国建那般傻小子一起游弋于田野间,呼吸着带着泥土气味的空气是多么的惬意事,因此扫起地来就如同是马儿尥蹶子,有一次谢明坤教训他,谢新居然昂着头瞪着眼,一副不服气还要比试两下子的样子,这情状无异于在谢明坤头上火上浇油,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给了儿子两个脖儿搂,继而觉得不解气于是又朝屁股上踹了两脚!那是从太原调回京东后没多久发生的事了,那天中午谢新发现父亲回家来了,谢明坤中午是从来不回家的,谢新虽然小,但他应该也不傻,他知道父亲早晨胡撸了儿子一顿,担心别出点儿事于是回来查看一番。那是父亲第一次对儿子诉诸武力,之前没有过,之后也再没有过,那之后谢新知道了在父亲面前要“屈从”,也知道了父亲是神圣而不容侵犯的,否则挨打是必然的道理,那种千百年来对于父权的遵从已经融入到了他的血液之中,所以只这么轻轻的一点拨,便被唤醒了。
谢新已经到了明白道理的年龄,所以在初三年级的时候,他对父亲要求他学习已经不再反感,并且他也已经对少年时的“玩儿”失去了兴趣,而数理化课本上的那些公式、习题之类反倒更能够吸引他。在谢明坤的言传身教之下,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作为一个像他这样的农村学生,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出农村这块贫穷的土地,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使他踏上城里的光洁的柏油马路,那就是升学。
但谢新明白的似乎已经晚了,他的学习成绩再怎么着也不会出现在前十名的行列之中,那连前十名都不一定能考上高中或中专的年代,谢新的在班级中二十名左右的成绩,中考落榜也就在清理于判断之中了。谢新心中虽然还算强烈地意识到考试升学对于自己前途的重要性,但随大溜的心理状态竟让他觉得没什么,“升学的没几个,没升学的占了绝大多数,嘿嘿,大家差不了多少!”他还有心思观察同班的一位漂亮的高挑个儿的女孩子的一举一动,那是一位比之前他暗中喜欢的班上学习委员刘英更加的貌美,比英语老师TeacherPan更加的齿白唇红,窈窕得像是少林寺中的牧羊女一样的女孩子……但随着中考的落幕,这一切也就都成了梦幻泡影。之后他按父亲的安排到了京东县法院的工地做了二十天的小工,受了那份儿洋罪,但眼前的道路似乎更加的清晰明确了。
(二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1970年代初出生的谢新,没有见过太爷爷谢玉龙,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哑巴老太太,但他却听说过有关他俩的事情,这其中有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明乾、明坤哥俩就曾提到过他们的爷爷谢玉龙,说他到了晚年的时候,脾气竟然变得越来越坏,这大概与他于不知不觉中把手中的田地差不多卖了个干净而生活也日益落魄有关。谢玉龙打年轻那会儿就是个不愁吃喝的人,虽没有奢侈到锦衣玉食但也是顿顿有酒有肉衣食无忧,但命运就是捉弄人,到后来这个家在他手中竟逐渐衰落下去,原先的属于他们家的田他们家的地被卖掉,而原先的顿顿有酒有肉被谢玉龙认为是天经地义的生活也随之成为过去,等到1949年解放了他们家也被败得差不多了,就连吃顿鲫鱼沾卷子都不是轻而易举的了,老了老了居然弄到了这个地步,这也就难怪谢玉龙要心生怨气而对家人要动辄粗言以对了。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骂人,对哑巴老伴动辄粗口相对,对儿子谢天祥和儿媳李玉容也是怨气多于客气,稍有不顺便粗言恶语,谢明坤和姐姐谢桂华已经记不清了,但姐弟俩却记得自己看不过这些,便和爷爷谢玉龙据理力争,“您想干嘛您就说,想吃什么给您弄去,您这么一天到晚骂这个训那个,那可不成!”谢玉龙自知理亏,也不强做辩解,但等到下回他却是又一次的管不住自己的嘴,于是姐弟俩再度联手。
但正因为谢玉龙卖掉了自家的土地,等到了土改划成分的时候他们家也仅被划为了中农,有知道他们家根底的吵吵嚷嚷地表示不满,但看到这家人现在的这个样子也就作罢了。而将他们家的土地收入自己囊中的那户姓马的人家,其实也是靠节衣缩食勤恳劳作挣得了一点钱,之后就要扩大生产才购田买地置办家业,他们家拥有了上百亩的土地,在新屯村那是当然的大户,说话气也粗壮了许多,也正因为如此,到了划成份的那一年,马家就当然地成了富农,差一点就被划成了地主!自那以后,勤劳的老马成了新屯村的专职“司粪员”,全村的所有厕所都归他负责掏弄干净,无论冬夏,几乎每天都能看见马司粪员推着那辆一个轱辘的手推车,车上左右两侧各挂着一只粪桶,而儿孙辈也失去了参军升学的希望。说到这里,明乾、明坤哥俩儿不住感叹,似乎要感谢他们的把这个家败了的爷爷起来。
作为儿子的谢天祥却只能恭敬顺应老子,就是老子做的再不对,谢天祥也只有听呵儿的份,谢新听自己的爷爷这样聊天一样地说故事,“新哪,你看我这满口牙,到了这个时候就掉得差不多了,没剩几颗了,这和我不刷牙有关系。可你知道我又是为什么不刷牙?其实我在早那会儿也是刷牙的,有一天早晨你太爷爷看见了就说,‘你那弄的什么玩意儿?!满嘴地冒白沫子!’我连忙解释说,‘爸,我没弄别的,我这是在刷牙呢!现在人都讲究这个,刷牙保护牙齿,刷完牙后嘴里清爽着呢!’新,你猜你太爷爷怎么说,他说,‘狗屁!快把你那些个新鲜玩意儿收起来,看了就恶心!’得,自那开始,我就没有再刷过牙,挺多也就用清盐水漱漱口,就这还不能让他看见!”说罢,谢新见爷爷谢天祥嘿嘿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