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0七)出门如见大宾
作为的五中的两个住宿班的班主任,体育老师曹振宇和物理老师赵仁和的有着良好出发点的想法施行没几天便宣告取消了。学生们埋怨不说,任课老师也反应说学生们上课打不起精神总是蔫头耷拉脑的;这且不论,就是同样留宿在宿舍小院里的像苟日新这样的教工也抱怨说,早晨睡觉被打扰了,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并且最后连校领导也知道了这件事,于是大规模号召住宿生早起晨练的美好想法,在施行了几天之后便顺其自然了。但习惯于早起于晨练的曹爷,差不多常在六点钟以后溜达到学生宿舍这边来,在自己班学生的宿舍门上咣咣地敲上几下,有时也顺势吼上几声,以此来催促学生们起床。
在那样的季节里,曹爷从不戴帽子,他习惯于穿那种藏青色的宽松的绒衣绒裤,脚下是一双黑色或者是棕色的皮鞋(只有在上体育课的时候,他才会换上运动鞋);而外面则是披一件八成新的军绿大衣,这件大衣差不多总是披挂在他的身上,即使是西北风大作或者是雪片子乱飞的时候,他也只是披着它,双手则插在绒裤的裤兜里。那件八成新的军绿大衣对于曹爷老说,更像是一件斗篷或披风那样披挂在他的身上,仿佛只要双臂一振就可即刻卸去,之后便可以洒脱登场,如雄鹰般亮相。
说也奇怪,曹振宇在普通学生眼中,虽然生就的一副运动员的体魄和相貌,但却没有半分的凶蛮之态,相反倒是给人以厚重而可信赖可倚靠的感觉,所以他带过的学生没有一个怕他,对这样的一位体育老师学生们更多是尊敬和爱戴,五中好像还没听说过有谁反感这位老师。和一中相比,京东五中名声差强人意,尤其是在文革时期,这里出了不少的痞子和混子,但无论校内校外有名的没名的或大或小的混子,见到曹振宇都会恭敬地上前寒暄递烟攀谈,街面上的人提起五中的曹爷,都说他仁义诚信。而在谢新他们这个班的同学们看来,曹老师是个谦恭有礼的老师,即使面对自己的学生,他也少有老师的架子和威严,看起来更像是邻居家的大叔,和蔼亲切可敬。
令同学们没有想到的是,语文老师吴贵廷在一次上课时这样评价曹老师——“出门如见大宾”。老先生说这是《论语》中的一段话——
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老先生没有更加深入地做解释,只是说在恭敬谦虚对人的态度上,你们的曹老师堪称楷模。(不要小看这一点哟,有一句话叫“态度决定一切”,实际上一个人对人对事的态度,即决定了这个人的格局和高度。)老先生从不轻易夸奖谁,而一旦夸奖即是发自内心,现在对于一名作为班主任的体育老师能有如此的评价,那是出于所有学生的意料之外,从而这也就令学生们多了一份对于他们班主任的好奇与探究之心。
作为住宿生的班主任,曹振宇在学生们上晚自习的时候,为了保证大多数同学能有一个安静的自习环境,几乎天天他都要披挂上阵,坐在讲台后面的椅子上,或看或写的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有他坐在那里压阵,教室里安静地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而贺伯红、年扬、赵勇等也不得不敛神屏气专心治学。
而这样的晚自习常常被任课老师所打断,那时曹振宇便欣然让位,任由那位任课老师来统领这个班的同学,从而为学生们“答疑解惑”。
(一0八)打小就学会了“倾听”
谢新觉得这样的答疑解惑其实是挺没劲的,他的第一任老师是谁?他自己觉得应该是家里的收音机。他打小儿最喜欢的就是听收音机,并且常常是听着收音机入眠,仿佛它有足够的催眠作用似的,经由他听坏了的收音机又何止一两台。
从小听收音机成瘾,这令谢新更加习惯于倾听与思索,而不是随口发问或是随意插嘴评说。可能有疑惑不解的时候,比如在收听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部长篇小说的时候,谢新的心中对里面的“斯基”产生了疑问,他以为是那种开大汽车的司机,后来才知道此“斯基”非彼“司机”,这里的“斯基”或许不会开车,只是名字叫“斯基”而已。虽然心中有疑问,但他没有办法隔着收音机去问人家这是怎么回事,于是遇到问题他常常要憋在心里隐忍着,过后或许会忘记了,又或许在某一个时刻忽然灵光一现,那个曾经的问题竟至于恍然大悟,此时谢新便豁然开朗,这使他处于一种“无心插柳柳成荫”一般的惊喜之中。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习惯和经历,谢新便经常处于无问题可问的状态之中,看着那些围着老师渴求知识渴望得到解答,满眼疑惑的焦灼的脸面时,谢新竟然想笑,有几次竟然还笑出了声儿,别人不解地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小子为什么笑,有什么可笑的么?谢新亦不解,“哪儿他妈来的那么多问题,上课干什么来着?难道你没长脑子,不会自己思索?!”他觉得追着老师狂问是一种无聊的表现。恰恰就有这么一种人,像大黑胖子宋玉增,专就爱问问题,他们这种人似乎心中有着无穷无尽的问题等待老师的启迪和解答,那似乎不是在问问题在寻求解答,而更像是一种表现或者说表演,让老师以为同时也让自己以为,自己的思想在书里,这样的近乎于做作的表演更像是讨好老师,“真无聊!”谢新不屑地心中嘟囔道,他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而非要这么做?
(一0九)曹爷总在身边
曹爷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这个班,即使他人不在,他的心也是在这里的,这似乎是打他被安排做这个住宿班的班主任的那一刻起,他就打定了主意的。因此在任课老师来答疑解惑之时,他便悄然离开,而在下了晚自习之后,他又常常会再次出现在学生宿舍,在谢新所在的这个宿舍坐上十分八分钟,和班长郝新立等人闲扯上几句,这在曹振宇似乎是一种享受——一位四十挂零的中年人和一群十六七岁的小青年一起说说笑笑应该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临出门的时候,他习惯性地用目光和言语抚慰上小姚众等人几句。那姚众也早已经由刚开始时候的如同小老鼠一般的拘束不知所措,到后来竟似沐浴在深秋正午的阳光中一般心中乐开了花。
人的身体发育有早有晚,而姚众即属于那种身体发育较晚的一类人,一直到高一第一个学期结束,姚众看起来都像是一个初中一年级的孩子,要不是他的枣核形状的脑袋绿豆大点儿的眼睛以及一笑便露出来的大大的龅牙齿,给观者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旁人是很难注意到他的。但曹爷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家伙儿”倍加留意和关注,每次来总要主动和他搭讪几句,并明里暗里地示意班长郝新立和众人要多多照顾小姚众。其实,要是曹爷听到了这个宿舍的卧谈会的一些内容,了解了小姚众是个外形体态虽小心思却已经日臻成熟了的正常的人之后,他或许会表示出惊诧来的。那姚众初来乍到时面对运动员体型的班主任曹振宇拘谨脸红嗫嚅着不知所云,就连那一双绿豆眼的眼皮也在抖动不止,后来逐渐熟悉了,他虽是看起来仍然嗫嚅腼腆,但微笑却是自然的发自内心的了,他甚至有一股冲上去搂住曹爷的一只胳膊以示亲昵的冲动。
在旁人看来,身为体育老师的曹振宇对待那几个体育特长生要更加地格外地另眼相看,于是便觉得曹爷偏心。这样说也是有道理的,人大多是偏心的,正如十个手指头不一般长一样,孔夫子对待颜回就格外地偏爱,而对于那个大白天睡觉的“宰我”就不如颜回;吴老爷子对于钱世峰不偏心吗?对待语文学科出类拔萃的学生,老人家当然会更加地偏爱一些,这大约是人之常情。在一个家庭中,父母总是对老儿子要更加疼爱一些,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但新近发生一件事又让谢新等人对曹爷的印象发生了变化。那一天晚饭时,谢新与上铺的赵建国去食堂打饭,一个往届的高三复读生插队到了建国的前面,三说两说两个人便争执了起来,后来由争执升级到了“全武行”。虽然这赵建国个子偏矮脸儿圆圆肌肤白皙还总因为近视的缘故而眯着眼睛看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当真生起气动起手来,竟然是一副发疯一般的不要命的模样,用怒发冲冠来形容他当时的样子是一点而都不过分。对方虽然年龄长几岁又是个在这里呆了三年多的“老油条”,但他却被眼前的赵建国吓了一跳,楞是没占到半点便宜,反倒是在拉拉扯扯与众人劝解时被建国打了一耳刮子。
“你一个复读生,你就可以不守规矩,就可以加塞插队?!有本事你一下子就考上(大学),别来复读呀,那才叫‘真牛逼’!”在被谢新拉着往回走时建国还在不依不饶这样说着,当晚即听说那名复读生叫钱长生,和钱世峰是一个村的,因为总喜欢穿宽松长大的上衣就像是披了一件长袍马褂之类的服装一样,因此背后被人戏称作“马褂儿”,而时间长了“马褂儿”便成了他的外号。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早自习时,马褂儿居然捧着四个白菜馅儿大包子给赵建国送到了班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