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胖子是怎么长成的
谢新到了初三年级之后,虽然没有再进一步长肉发胖,但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他已经是一个名符其实的胖子,他加入到胖子行列中来多半是因为小学三年级的那个寒假。谢天祥、谢天顺堂兄弟两个是一爷之孙,因此这两家人在新屯村关系是最为亲近的,谁家有的大事小情儿的,都会首先想到和对方商量。谢天顺是瓦匠,1970年谢天祥盖现在的这所新房的时候,工程上都是由谢天顺安排指挥的。这且不论,那平时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两家人也是你请我一顿,我反过来再请你一顿,待到吃饭的那一天,谢新一大早恨不得就跑到老奶奶家里去,在他看来,老奶奶家里的棒子饽饽贴饼子吃起来也比自家的香甜,吃起来津津有味儿,那时候老奶奶常眯着眼笑着说,“你个傻小子,知道这叫什么吗?”谢新边吃边摇着脑袋说,“不知道!”
“老奶奶告诉你吧,这叫接锅儿香!自己家的甜饽饽也不抵老奶奶家的贴饼子好吃,是不是!”
既是请客吃饭,特别是在过春节的时候,那自是有鸡有鱼有炖肉有炒菜,有咯吱盒儿、炸豆腐、让豆腐,有凉菜(冷拼)、有盘菜、有碗菜什么的,那是一年中难得吃到几回的好吃食。不过那时一家人只办一桌酒席,男人们先吃先喝,女人和孩子是不允许上桌的,尤其是女人们,甭管年长年少就只在旁边侍候聊天儿,等到男人们酒足饭饱脸红脖子粗的嘿嘿乐着离席边还招呼着女人们赶快吃饭,这时候女人们方才呼啦啦笑着叫着围桌坐下,重新将炖肉、丸子、咯吱盒、炸豆腐之类的吃食添满。那时候像这种人情份往的京东农村的“宴请”还是挺平常的,但大部分都是这样,只有一桌,男人们先吃先喝,男人们酒足饭饱之后女人们方才相互呼应着上桌吃饭。本来是两桌人,为什么就只摆一桌呢?摆上两桌,男一桌女一桌大家开开心心不好吗?那当然好,不过那时候每家就只有一张饭桌,想摆两桌就只有到街坊家去借,可饭桌被你借走了,人家老街坊一家人还吃饭不吃,大过节的?所以大多这种家庭聚会就只摆一桌,约定俗成地男爷们儿们先吃先喝,约定俗成地男人们吃饱后女人们再上桌吃饭。
奶奶李玉容在男人们吃饭喝酒的时节,差不多都是在烧饭的堂屋里坐着,有时就塞满一锅儿旱烟,不紧不慢地抽着,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她在嫁到新屯村谢家来之前还是少女那会儿,家里来了客人,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她就这样的坐在烧火做饭的堂屋里安静从容地等待着。她因为天生耳朵背,和别人聊天的时候对方的声音要是不足够大,她的耳朵里就跟塞了棉花一样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于是有的女人喜欢在男人们吃饭的时候喜欢站在一边搭讪,听男人们在喝酒的时候聊天与打酒官司,边还嘿嘿儿地乐,而李玉容则就那么自在地不急不躁地守在灶台边。她还能喝两杯白酒,就是那种普通喝酒的八钱儿杯,不过她从来只有和谢天祥一起吃饭的时候才有一点儿心情,除此之外,她从不动酒杯。
(三十六)五花儿三层儿碗儿蒸肉
在那个时候,女人和孩子在招待客人的时候不上桌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京东的女人们已经习以为常,视为定律和规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相反,如果哪个女人概儿不吝,硬要上桌陪客人吃喝,那是要为众人所不齿的,那也是那个年纪的谢新所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而随着生活的改善,饭桌从低矮的炕桌变成了圆形的可以折叠起来的宽大的桌子,座位也从板凳儿、马扎儿之类的东西变成的折叠椅之类的带靠背的座椅,一个家庭自家摆上两桌人吃饭变得轻松而自然,到了这个时候,女人和孩子就可以和男爷们儿一样平起平坐地同时坐下来吃饭,公婆和媳妇同桌而食;又随着独生子女政策在全国范围内深化普及,女儿变得甚至比儿子更让当爹妈的疼爱珍视,于是在一个家庭中我们甚至可以看到:公公婆婆在厨房忙来忙去,儿子媳妇孙子在看电视看电脑玩手机,等到了吃饭的时候公公婆婆还没有坐下,儿子媳妇已经理所当然地坐下来吃喝了起来,饭后一抹嘴儿,那收拾碗筷儿的还是公公婆婆或是岳父岳母。社会进步了,国民富足了,而尊敬长辈的思想却淡化了,对此,我们不该深刻反思吗?
在谢新尚小的时候,京东的女人们在家里置办酒席的时候,以婆婆为首女人们忙前忙后的,等到男主人招呼客人说,“大家围桌吧!”之后,女人便谦让而知趣儿闪到一旁,或到堂屋里嗑瓜子聊天。然而那时谢新却是被安排在第一席儿的,成年男人们喝酒聊天他便如饥似渴近乎疯狂地享受美食所带来的快感,平时眼馋而吃不到的好吃的,这时候可以尽情地吃。并且谢天祥、天顺堂兄弟两家不论谁家来了重要客人,就必要招呼对方过去吃饭当陪客,谢新似乎也在被邀之列,于是吃喝的机会就更多了一些。
这是在自家,若是到了姑姨姥姥等亲朋好友家里,那也是必得吃饭的,“一年能来几回?不吃饭怎么成?!看见没有,都是现成儿的,凭什么不吃饭?”果然,堂屋大锅里的碗儿蒸肉还是温温儿的,只要加把柴火,待热汽蒸腾上来,有个三五分钟即可上桌。那种切成片状的碗儿蒸肉,是先将整块的肥瘦三层的五花儿肉煮至八成熟,然后上糖色再过油,等到吃的时候再切成片状放置于碗中,再放到锅里蒸,实际上制作起来它比红烧肉还要麻烦,有的人家好这口儿,逢年必做碗儿蒸肉,不做碗儿蒸肉就不叫过年,就觉得没有过年的气氛,怪没意思的,比如谢新的舅舅岳至胜家,又比如二姑明月家,明月的婆婆颜如花本人就爱吃这种碗儿蒸肉,她当姑娘那会儿就听家里老人讲,“吃这种肥而不腻的碗儿蒸肉可是滋补身体的奇方,而且还可以美容!”隔上个月十成吃上一次,不仅能解馋,还能让女性的皮肤细腻光润而有弹性,于是通常在腊月二十三小年之前,这种碗儿蒸肉的原材料、半成品就准备妥当了,当然试吃一次是必不可少的。
其实京东县的这种碗儿蒸肉更像南方的粉蒸肉或者是梅菜扣肉,只不过没有米粉或者是梅菜做配料,而是全一色的嫩滑的五花三层肉片子,这就像京东人作为北方人的性格一般:坦率,直爽,到位。上笼屉蒸过之后,碗上面浮着一层晶亮的油层,筷子探过油层便直接触到那让人馋筵欲滴的肉片子。这种碗儿蒸肉老少皆宜,由于它的嫩滑便尤其受到牙口儿不好的老年人的喜欢。
谢新大谢天祥虽然是厨师,在为别人设计席面儿的时候有时主人家会提出这道菜,如果东家坚持他是必得满足人家的,这就叫“做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但他从来不向人推荐这道菜,并且在自己家里他也从来不做这道菜,至于为什么谢新从来没有听谁提起过。像其它事情一样,别人不说,他很少张嘴问东问西的瞎打听,京东人常揶揄别人那些爱打听的人说,“打听心里是块病!”
既然春节肉类食品管够,就怕你吃多了不消化,红烧丸子、炖排骨什么的可以上顿吃不完下顿接着吃,哪里还用有那么的问题?在那个年纪的谢新的口腹之欲既得到了满足,那就可以像猪一样傻吃闷睡,并且既然是春节,就少不了要走亲访友,而当到了那几家门上走动的时候,就常有碗儿蒸肉的影子在他的心里快速闪过,那东西和红烧肉、炖排骨等肉菜不是一个味道,总有一种能让人香掉下巴的感觉在谢新的心中盘绕。
那个年代的交通是不发达的,走亲访友甚至是结婚的迎亲队伍都是用自行车的,到谁家之后拍拍屁股就走,那主人家肯定觉得没有面子要不高兴的,他(她)会觉得来客生分了他们,没有当他们是至亲密友,所以正月里出门儿串亲戚就必得吃饭,成年男人们又是必得喝酒的,而正值“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个年龄段的谢新,就像一只不知道饱的小猪一般兴奋地狂吃狂喝。并且四叔明义、五叔明礼各自到四婶、五婶的娘家门儿上走动的时候,也常要拉上谢新,要他骑上自行车帮忙带些东西什么的,于是就在那个正月里,谢新吃香的喝辣的的机会就没有断过,几乎天天儿都有好吃的好喝的与相迎的笑脸,而他自己也是乐此不疲身心舒泰,这样一来他差不多就跟“气儿吹的”一样长胖了,年前的衣服裤子,年后穿起来统统的瘦了紧了,就连脖子也粗了,喘气儿都需要大力些了!谢新经过了这个寒假的“修炼”,快速地成为了一个名符其实的“胖子”。
这一下不要紧,要想瘦下去减掉身上多余的赘肉,重新回到“苗条”时代,那真比登天还难!在这样的一个能吃能喝吃饭不知道饱的年纪,这个时候你让他“节制饮食,少吃些,别再长胖了!”那还不如揍他一顿来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