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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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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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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东往事》连载

第九十九章 新屯纪事(六)之十四

(三十三)日新老师的育人理念

钱庄中学的老师通常在上课之前就来到教室与学生交流沟通,与班主任韩殿启不同的是,年轻的日新老师总是踱步到后排,有时甚至还要坐在某个人的座位上与这个班的差学生聊天,华向阳下意识地从书包里摸出了他的红缨牌纸烟,抽出一支来递给日新老师,被婉拒了,日新老师微笑着对他说,“你叫什么?华向阳,好名字呀,花儿总朝着太阳!”随即他收敛了笑容,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对向阳说道,“你就不怕我收了你的烟?!”

华向阳大咧咧全身靠向座椅的靠背,一副玩世不恭却又自甘做小弟的样子笑着回答道,“日新老师,你不会的!听说你是从北京过来的,见多识广,怎么会刚见面就打学生的‘脸’,这不是你这个北师大毕业生的风范,是不是?”

“那可不一定,我没收你的烟还是手到擒来的事!”这时候高宝山、丁万松也凑了过来叫道,“日新老师,看见没有,这小子眼里没谁了,敢给您上烟?!这不是往您眼里插棒槌吗?您不给他点儿颜色瞧瞧,赶明儿他还敢当着您的面儿抽烟呢!”日新老师笑了笑没言声儿,就站起身走向讲台上课去了。

听说,日新老师刚接手教这个班的时候,讲课是非常投入的,他很少停留在讲台上,而是绕着课桌间的通道,像在大学里的林荫小道上漫步一般,投入地读诵着课文中某一个段落,之后便是讲解。谢新想,语文老师不都是这么讲课的吗?只不过有的老师喜欢自己读课文,读一个段落讲解一个段落,这又有什么稀奇呢!然而,区别于别的语文老师,日新老师的讲解辞估计是事先准备好的,这似乎还在其次,主要是他声情并茂的读诵,听起来它就像是收音机里传出来的,那一天他讲《故乡》——

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2000余里,别了20余年的故乡去。

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肃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

有一种人对文字天生就是敏感的,他能够很容易被文字所感动或陶醉,而日新老师恰恰就是这种人。他既被文字引领着迅速进入到了情境之中——冬日的浙江水乡,阴霾的天空,湿冷的空气,远处疏疏寥寥的几个村庄——而领略到1920年代鲁迅先生的寂寥疏落的心情,日新老师又将自己的理解,通过朗读的方式传染给了他的学生们……日新老师朗读这段文字的时候,教室里一片寂静,就连坐在后排的高宝山、丁万松以及华向阳都像是受到了感染,收敛起嬉皮笑脸的神态,脸上写满认真与凝重地盯视着课本。

而当读到了对话的时候,那似乎就更精彩了,少年时的闰土腼腆、羞涩又活泼,他捏了胡叉,轻轻地走去……读到这里的时候,他正好走到尚可喜的身后,于是一只手做出了叉刺的动作直指尚可喜的扁脑袋,坐在后排的差学生们发出嘿嘿的笑声,而尚可喜与坐在前面的好学生,尚不知那些坐在后排的差学生们为什么要笑,又有什么好笑的,老师讲的多好呀!

这时候,日新老师已经走过了尚可喜,也已经收起了叉向尚可喜后脑的手指,他继续读道:

我那时并不知道这所谓猹的是怎么一件东西――便是现在也没有知道――只是无端的觉得状如小狗而很凶猛。

“他不咬人么?”

“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见猹了,你便刺。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奔来,反从胯下窜了。他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

而到后来,读到老年闰土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苍老干瘪而缺少滋润了,这与前面灵动鲜嫩的闰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多年的风霜雨雪与人间沧桑将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转眼间摧残成了这个样子。日新老师心下在唏嘘,他的唏嘘又墨染似的感染了他的学生们。

日新老师显然是不喜欢豆腐西施的,但既被称作西施,那杨二嫂当年一定是娇俏可人赏心悦目的,所以当读到豆腐西施的时候,他竟有几分惋惜,当年的一朵鲜花,竟也随着光阴荏苒岁月流逝而那么快的就凋谢了,当年貌美如花的杨二嫂竟然成了这般模样——“50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

(三十四)两个口吃者

日新老师讲课喜欢自己读课文,读一段讲评一段,除非身体不适他才要学生代劳朗读。这一天讲到《智取生辰纲》这篇课文的时候,恰逢他感冒鼻塞喉咙痒,于是便安排学生由前往后依次读来。

第一个学生读到——时值六月,天气炎热,挑着生辰纲的军汉在崎岖小路上行走,个个气喘嘘嘘,汗水淋漓,苦不堪言。有的走慢了,杨志就用藤条抽打,喝令∶“快走!”

那是一个小女生,朗读起来虽非声情并茂,但是却沉着平稳,顺利读完。紧跟着的一个男生与另一个女生也都差不多如此,接下来轮到了尚可喜,只听他读到:杨志不理军军汉的哀告,举起藤…条说∶“不走的,吃吃吃俺…二十棍!”他刚要打下,忽见松林里有人探头观观观望,便急忙放下藤条拿起朴刀,追进松林喝(一声)道∶“你你你(他妈)好大胆子,敢来看看我的货…物!”

尚可喜读的似乎很投入,那时的收音机里经常有袁阔成先生的《三打祝家庄》《烈火金刚》、刘兰芳老师的《岳飞传》等长篇评书播出,因此对于英雄好汉的崇拜是那时的半大小子差不多都具有的一种情结,在尚可喜身上当然也不会例外,虽然他有结巴的毛病,但这却也掩盖不了他思想深处的英雄情结。他努力将自己心目中的英雄,通过已经凝结成的文字传递出来,那时他差不多忘记了他自己更忘记了他的结巴,他一心只想着文字以及文字中间透露出的味道和其它信息,因此,虽然在他读的过程中不时有忍不住的笑声从这里或那里发生出来,但他却是听不闻的,他只想着赶快让军汉们离开这危机四伏暗藏杀机的鬼地方,因此读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急得加上了自己的口头语。

尚可喜读完这个小段之后,日新老师的红而不润的嘴唇中间发出一丝微笑,轻声说了一句,“你小子,读书还不忘了加零碎儿!下一个!”

再隔过两个人之后就轮到了孙越,本来个子很高的他这时在座位上尽可能地降低身体的高度,看那意思,如果可能的话,他似乎可以躲到桌子底下去;快轮到他的时候,他的脸变得红了,并且从额头上渗出汗水来,而他的两只手还在不住地搓动着,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他是生病了。按照事先日新老师说好的,轮到谁的时候,不用站起来,只要坐着读就可以了,而轮到孙越的时候,他竟然唰的一下站了起来,颤抖的双手将课本举到眼前,声音同样颤抖着……

那本是很短的一段:众军汉见白胜是卖酒的,便说∶“我们又热又渴,何不买些酒吃,也解暑气。”杨志听了训斥道∶“你们这些村鸟知道什么,全不知路途上艰险,多少好汉给蒙汗药麻翻了。”

然而孙越颤抖慌张却又快速地读过“众军汉见…”之后便怎么也读不下去了,这样持续了几秒钟,教室里变得静悄悄的,继而有不解的目光从前排投了过来,那对于此时的孙越来说无异于一束强光投射到了他的身上,本来想躲起来的孙越这时好像是被脱光了衣服放到舞台上展览一样,他举足无措到了颤抖流汗的程度;与此同时,又有窃窃私语声、小声的议论声与好奇的询问声从前后左右像一张疏而不漏的大网一般罩了过来,这时在孙越看来地上如果有一条缝,他会毫不犹豫地扎进去,把自己藏起来!但是他恨哪,地上竟然没有这道缝。他张大嘴巴想把那个“白”连同“胜”字一块吐露出来,但那个“白”字在自己的头脑中变得越来越大,同时似乎在自己的嘴里也霎时变大以至于它被憋在了嗓子眼儿里吐不出来,更不要说它后面的“胜”字以及其它内容了。此时,孙越的脑袋里竟然变得一片空白,他有一种眩晕的感觉,那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他这么年轻,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因为他看到周围投过来的全都是嘲笑的目光,他听到的议论声和询问声都变成了咧开嘴的充满嘲笑的声音,而嘲笑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孙越,一个当众读书口吃结巴到读不出书上字来的严重的口吃病患者!人都知道“度日如年”这个词语,而那一刻对于孙越来说,那真是度秒如年,他的手在颤抖,他的腿也在打哆嗦,在那一刻,他成了一个十足的弱者。他该怎么办,怎么办?可怕的口吃病正在迅速地将这个帅气的男孩子吞噬……

“孙越,你先坐下吧!”日新老师用他感冒后的囔囔鼻儿平静地说道,然后,他又对大家说,“大家注意了!虽然我们现在是初三,面临着中考,学习很累很紧张,但我们不能不睡好觉,不能过度熬夜,更不能耽误第二天上课,那是得不偿失的!过度熬夜睡不好觉,那不是以牺牲第二天的学习作代价?胖子不是一口吃出来的,再怎么着饭也得一口一口地吃,还要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吃!孙越同学,你昨天是不是熬夜学习了?我看是的,以后注意了!好吧,下一个!”

紧张得脸色发白直冒虚汗的孙越坐了下来,听到日新老师的话他逐渐缓过神来,那颗慌张狂乱已经到了嗓子眼儿的心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心神重又回到了它的本来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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