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果鹤鸣的童年
果鹤鸣近来心情不错,媳妇谢明月已经确认怀上了孩子,上乡里卫生院检查之前还是好好的,等到确认怀上了孩子,明月便笑着说,“怪不得呢,最近总想吃酸的!”家里的醋她一喝一大口,还不过瘾时便道胡庄市场里去买“山里红”,洗吧洗吧就往嘴里塞,看她吃那东西,果鹤鸣自己的牙先自酸得倒了。不是常听人说“酸儿辣女”什么的,看来明月怀的孩子多半是儿子,再过几个月,自己就要当爸爸了!这样想着,果鹤鸣变得浑身是劲,他觉得他更得好好干,养活老婆孩子是男人天经地义的责任。
果鹤鸣高大结实的身躯本就身大力不亏,再加上他刻意地锻炼,于是他的四肢、胸部、背部乃至颈部、臀部都生长着块状的腱子肉,因此用虎背熊腰来形容他的身材那是一点都不过分。果鹤鸣有两个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小磨盘似的石头溜子,或者那两个中间有两个孔洞的物件就果真是两个小号的磨盘,他或单举或双举,寒冬腊月也要弄得身上微微出汗方才止住。在果鹤鸣看来,人生的头等大事就是要有一个好身体,因此这种“练磨盘功”以及蹲马步、站桩什么的他常是轮番着来练,等到电影《少林寺》上映,就更坚定了他练功强身健体的为“人生第一要务”的信心。看来,好电影影响的不止是一代人!
果鹤鸣打小就生得浓眉大眼,随着时光的浸染,他的面孔由青涩清秀逐渐生出了棱角与沟壑,这使得他的身躯与面容更加相称并融合,他俨然成为了一个男子汉,走在街上,常有女子投过来欣赏的目光。虽然如此,他的眼光与面容却是柔和的,看起来像一匹温顺的良驹。
一年中他很少过新屯老丈人家去走亲戚,即便是去了,他也常是略带羞涩地坐在炕脚的炕沿儿上独自吸纸烟,相比爱说笑的大姐夫陈志忠,他的话很少。在饭桌上他同样有些羞涩甚至可以说像个大孩子似的腼腆,尤其是将他安排在上首的位置上,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似乎不习惯坐在这样的显眼的位置上。他会喝酒,但却喝不多,二两二锅头下肚便红了脸,甚至连脖子也红了,而身体状况远不及他经常大喘气的大姐夫陈志忠的酒量都要比他能喝,等到两杯酒下肚,果鹤鸣的脸已经红了,但姐夫陈志忠或是小舅子明义或是明礼再要给你满酒时,他不好意思不让人家倒酒,于是那玻璃的八钱杯中就又满满地装了一杯酒,虽说是八钱杯但倒满了却恰好是一两酒。这下可有些麻烦了,饭后说好躺下歇会儿,却没承想这一下就睡到了天黑,谢天祥埋怨明义道,“明义你就不该叫你二姐夫再喝那杯酒!”而明义则微笑着回答,“看我二姐夫那块头,身体该有多好!怎么三杯酒下肚就躺倒了?没想到!”这时岳母李玉容端着一杯热茶迈着小脚走过来递给果鹤鸣,轻言道,“没事儿吧?喝杯热茶醒醒酒!天晚了,就住在这儿吧,这大炕还怕睡不下你们!”明月坐在旁边只是笑,住不住娘家还是得听果鹤鸣的。
在谢新和妹妹谢瑾看来,果鹤鸣是一个随和而没有成年人架子的从不训斥人的成年人,又因为明月二姑的关系,所以只要见到果鹤鸣,兄妹俩先自舒心得乐开了,因此二姑的家也是他们在放假时最愿意去小住的地方。果鹤鸣在这两个孩子面前确是没有板起过面孔,有事没事教训孩子冒充大尾巴狼,他没有这个爱好,对待谢新与谢瑾这样的孩子,他同样谦恭和顺温言细语,谢瑾常拿着自己的作业本向他问道,“二姑父,您看看,我的字写得好不好?这一页全都时对勾,没有错题!”果鹤鸣眯着眼欣赏了一番道,“真好,做的真好!”那平和真诚地评价言辞让小姑娘乐得似春天里盛开的花朵,然后她摇着两只朝天的小辫子跑开了,而“真好,做的真好!”之类的言辞反反复复从果鹤鸣的嘴里真心实意地传播出来,竟从来没有让兄妹俩觉得单调不实,相反他们总觉得那是认真亲切发自肺腑的,这也就难怪谢新、谢瑾兄妹见到抑或想到这个“二姑父”便眉开眼笑了!
自打谢明月怀上孩子后,家里的气氛轻松愉快了许多,果如海甚至几番拿出胡琴儿来自拉自唱自得其乐,明月除了想吃酸的之外没有太多的感觉,每天照样下地干活儿,地承包给自家种了,哼是不能全指着果鹤鸣一个人去打理。果园村的地在村子与运河之间,但和新屯村的不同,从村头到运河岸边足有三里地远,虽然中间现在有了过马车、拖拉机的通道,但看起来还是太远了,河边的树林仿佛成了一条天边的细线。当初没有通道那会儿,从村头望过去那真是一眼望不到头,河边白杨树的树梢儿变得渺渺茫茫的。麦收的时候,镰刀在手中不停地挥,身子一下一上不停地弯了又直直了又弯,直到胳膊再也挥不动,腰也酸胀得直不起来,两条腿不停地打颤,汗水顺着额头流向眼睛之后又流过脸颊和脖子,那时明月是多么渴望能够看到河边的树影,看到了树影这一垄麦子就算割完了就可以休息了,可透过被汗水迷蒙了的双眼望过去,又哪里有河岸与树梢的半点儿影子!那一刻明月心中竟有些后悔嫁到这个村子里来了!可看看身旁的果鹤鸣却是早已失了踪影,几乎看不清他弯腰挥镰的一连串儿舒展洒脱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了!这一刻,明月打心眼里乐了,跟着这种男人过日子,即便是吃糠咽菜,(那是不可能的!)这心里总也是踏实的。
身材高挑皮肤白净的婆婆颜如花是从来不下地干活儿的,那样不得把她累死,她要做的是“后勤保障”方面的工作,炒菜做饭送水送饭到地垄间,平静却微笑着招呼道,“累了就歇会儿!这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活儿也得一点儿一点儿地干;吃不完的饭,干不完的活儿!慢慢儿的,悠着点,甭着急!”这话听来在情在理有情有义不乏亲切,谢明月心里热乎乎的,但同时明月也感悟到了什么。这人与人在多数情况下是不一样的,“人比人,气死人!”所以人跟人不能比。婆婆颜如花打年轻那会儿就没干过重体力活儿,到菜园子里摘个黄瓜、茄子、西红柿什么的就算是“干活儿”了,整天价收拾得干净利落,回家做饭是她的光荣任务!正如奶奶所说的,人家就是那个命儿,你和人家怎么比?你不下地干活儿卖苦力,那可不成!所以谢明月逐渐想得明白了清楚了不糊涂了没有心结了茅塞顿开了豁然开朗了心情愉快了一天阴云满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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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谢明月习惯支使人的性格还在,不过不再是命令而是商量的语气因此温婉了许多,连小姑子果欢都说,“嫂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了!”婆婆颜如花似乎也逐渐熟悉并适应了明月的性格因而也就逐渐接纳了儿媳妇,至少是不再纠结反感了,因此明月的言语在她听来也变得悦耳了甚至是动听了,明月有是身孕后,全家人的心里都发生了变化。颜如花开始变着花样儿做好吃的,“身怀有孕,就得一张嘴吃两个人的饭,还得吃好了,总不能饿着我孙子!”闺女果欢在旁边笑道,“妈,您怎么就知道是男孩,没准儿是个女孩呢。”
“果欢,快别瞎说!你嫂子肯定得给你生个大侄子,到时候,你就抱着他美去吧!”颜如花乐滋滋地对女儿果欢说道。
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果如海笑言道,“男孩、女孩都好,母子平安健健康康地比啥都强!”果欢笑着对父亲说道,“爸,您又说‘啥’了!这是哪里?是北京,又不是西北,别总‘啥啥’的,让人笑话!”果如海笑回道,“你提醒的是,不过说‘啥’字习惯了,总是在不注意的时候溜出来!”
明月心情舒畅食欲极佳,即使是棒子饽饽嚼在嘴里都能吃出甜味儿来,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原先吃东西星星点点即可,现在怎么会这样儿?看来这怀孕跟不怀孕一张嘴吃饭跟一张嘴两个人吃饭就是不一样!明月这样想着竟自乐了起来。但她有些担心,许多妇女在孕期吃的多养的胖,等生完孩子还是那副体型,完全变了一个人,那可怎么好?果鹤鸣安慰她说,“你先别有那么多顾虑,现在是生养孩子要紧,如果你不好好吃饭好好保养,到时候(婴儿)营养不足又瘦又小,着急的不光是你,全家人不得跟着着急?现在你好好吃饭好好保养,肯定要胖一些,等生过孩子,你一下地干活儿不就又瘦下来了?”明月想想确是这么个理儿,于是就由着性儿撒欢儿似的吃开了,本来不足百斤的体重,等到儿子果春来降生的之前,竟增至百五十斤,简直如同气儿吹的一般快速增长,而春来出生时也达到了六斤二两,算是个足月的大婴儿了!而之后明月确也如果鹤鸣所说瘦了一些,但增肥容易减肥难,增肥如滚石下山其势如破竹,减肥如体弱者爬山兀自望山兴叹,须知母亲为孩子着想那是打从娘胎里就开始了的。
果鹤鸣打小就不是一个内向的孩子,他从小就浓眉大眼招人喜爱,和村里的孩子在运河里洗澡戏水他差不多从来都是第一个跳入澄清的水中,上树掏鸟蛋那更是家常便饭,直到有一次他们从柳树的一处鸟窝中掏出一只生着粉红色嫩肉的刚孵化出来的幼鸟,之后几个淘气包儿躲在树下,好奇而快乐地等着看鸟爹鸟妈回来后见自己的孩子不见了着急地扑啦着翅膀疯了一样地上下飞动地寻找着它们的孩子,这时果鹤鸣惊呆了,他捧起有鸟轻轻放进衣服口袋里,然后重新爬上树巅将气重又送回鸟窝。那之后果鹤鸣再也没有掏过鸟窝。
孩童时期最让果鹤鸣难忘的就是随同父母去兰州生活,皮鞋厂里充溢着皮革的特有的香味儿,那该是一种久远的来自记忆深处的味道,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这样的味道令他心中充满了喜悦。那座城市中差不多全是土黄的颜色,就连街上过往的人的服装也大多是土黄色的。街头巷尾有着大大小小的牛肉面馆,里面飘出的洋溢在街头的是那种牛肉面与辣椒油相混相合的香味。父亲果如海是厂里的技术员,厂长和工人们都尊重这个来自北京的说着普通话的技术员,他们业余时间喜欢喝酒,果如海常被邀请参加,但他中途常常退席,工人们拉不断扯不断的猜拳叫喊在他们是一种宣泄而在果如海简直就是受罪,他喝酒喜欢浅斟慢酌轻言细语地聊天,工人们的这种粗犷的西北人喝酒的方式他实在难以接受。果鹤鸣就只是觉得好奇,他常去观摩后来也就明白了所谓的猜拳是什么道理。
童年时期的回忆总是美好的,对于果鹤鸣来说尤其如此。父亲果如海工资本就不低,再加上一笔“支援三线建设”的特殊补贴,所以在兰州皮鞋厂的众多的干部工人里,他的工资水平是最高的,甚至高出了当时厂长的工资。因为有了这样的经济基础,花钱本来就大手大脚的妈妈颜如花就更是如鱼得水,给自己花钱舍得,给儿子(那时还没有女儿果欢)果鹤鸣花钱也不算计,她总这样说,“钱是人争的,人挣钱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花’嘛!有钱攒着藏着掖着捂着盖着,我可不那样儿!”吃牛肉面的时候,她总要给儿子要一碗加肉的,有时候看儿子吃的不过瘾,还要再加一份肉或是一个剥了皮的煮鸡蛋,西北的回民师傅做的酱牛肉,肉的颜色浅不像北京的酱牛肉的颜色那么重,但吃到口里却又香又有嚼头儿,把个果鹤鸣的小脸上浸出了汗珠。或许是因为有这段成长发育期的及时充分的营养补充,所以果鹤鸣才有着比那些面露菜色的同龄孩子强壮的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