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谢桂华的心事
陈志忠这一辈人有源自于母亲的遗传病史,因此体质普遍不如常人。最先发作的是哮喘,开始时很轻微,到了便会加重;再往后是高血压,据说这两种病是相生的关系,说明白些就它们彼此是相伴而来相互促进的。而大女婿陈志忠又是个满不在乎的人,年轻那会抽烟喝酒吃肉等凡是能够让人得到感官刺激享受的他全都来得,虽然因为家境原因,酒喝的少肉吃的少,但烟可是越吸越多,抽不起烟卷可以抽自己种的,或者是老街坊相好的送给他的旱烟叶,那是绝不会断顿儿的。逢到有机会吃肉的时候,他是必不肯放过的,而且有时吃到高兴处他会不由自主地言语道,“还是这炖肉好吃!瞧着白花花的肥肉片子,可比豆腐好吃多了!”而平常吃不上炖肉的时候,他要是碰到街上有卖豆腐的,他是要买上一块儿的,回家之前在院门口先自掰上一块儿放进口里香香地嚼着,心想如果是三河的五香豆腐丝,那可就更美了!
陈志忠很早就被发现患有高血压,但他大大咧咧地认为自己才刚三十多岁的年纪,不能太拿它当回事儿了 ,要不然烟酒肉全都得忌了,不能抽不能喝不能吃,那活着还有什么劲?!所以那个时候他该抽则抽,该喝则喝,当然该吃就必要吃美的了,他宛若一个普通的健康人一般不在乎。既然无甚大碍那么旁人也就全由着他,尤其是在家里,直到一年前他忽然晕倒在炕边上为止。
谢桂华那时也才只有四十三四岁的年龄,但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衰老得多,说她五十多岁恐怕没有人会怀疑。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同时她也是三个孩子的妈,她还是那个病怏怏的陈志忠的老婆,如果老公公还在世,她又是人家的媳妇,这么多的社会角色让她忙得不亦乐乎。她的头上几乎常年裹了一条向后包头的头巾,大多数时候那头巾是那种淡蓝色的,而她的印堂至天庭处也几乎常年都留有一处上下半寸来长的红痕,那是她自己或是别人帮她揪扯出来的,从小就听说揪扯那里是最好的中医出火疗法,这种疗法比吃药都灵。
本来以为大儿子伯平、二儿子仲平都长大了,工作也都有是着落,她这当妈的可以歇口气了,可以不像他们小时候那样为了吃饭而犯愁了,眼睛总得瞄着装粮食的口袋,心里想着一旦它空了该到谁家去借粮吃饭?那样的日子毕竟是过去了。现在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可不为这个犯愁可又该为别的事操心了!首先是伯平、仲平都在不知不觉的长大,伯平说话就满二十周岁了,都有人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了,而仲平比伯平小两岁,如果伯平娶了媳妇,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仲平了。结婚娶媳妇生孩子是好事,可眼下就只有这么一处房子,这老房少说也有二十五年往上了,这样的房子自家人凑合着住还勉强可以,现在要拿来给伯平他们结婚当婚房用,就冲伯平那死要面子的劲头儿,他是绝不会答应的!话又说回来了,即使他勉强答应了,人家姑娘能答应?人家图你什么?即使他俩都没有意见了,房子给他们,可自己跟陈志忠、仲平以及老三春生又到哪里去住?所以谢桂华更加感到了头疼!
你们生养是儿子,三个儿子,就必得把他们送入洞房,也只有到了那一刻,做爹妈的才算是心安哪!但还谈不上“理得”,要想既心安又理得,你可是还得给他们瞧孩子……真是上辈子欠他们的!她真恨自己哪,为什么不少生一个儿子多生一个闺女,拉扯大了找户好人家嫁了,不是就结了 !自己这辈子没行过坏心眼儿,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什么的她必要去帮忙即使没人招呼她她也要去,大柴锅做捞米蒸饭那是她的拿手好戏,而且她不惜力,她不会磕着瓜子聊着闲天儿做“站脚助威”的,她从来都是知道自己该干点儿什么,因此在胡庄村她所在的这个生产队,她有极好的人缘儿。但她似乎还是更相信那句话,“什么人什么命儿,人不能和命争!”
(六十四)伯平娶了媳妇
谢明坤从山西调回京东县工作,谢桂华打从心里高兴,她原本就是个疼兄爱弟之人,因为和大弟弟明坤年龄最接近,在一起的日子又是最多,所以他们拥有着许多的共同的回忆,他们俩的感情于是也是最深的,谢桂华这个当姐姐的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大弟弟。她结婚之后,还给他织了一件毛衣,可能是因为穿着节省,就是到了现在还在被侄子谢新穿在身上,虽然已经有断线或是磨破了地方,但还是可以再穿上几年的。后来她又把胡庄村的妇女干部,那个俊秀叫的岳淑平介绍给了明坤,有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有缘人终究不用多费唇舌也没有太多波折他们就这么平静顺利地走到了一起。
有了大弟弟明坤在身后的支持,谢桂华心里安稳了许多,这个家中逢到大事那是必要请村里的干部李正和明坤等人到场参加议论的,于是先另行选址再盖一所新房,之后再翻盖这所老房子给伯平、仲平结婚娶媳妇用,虽然这几年日子会紧巴一些,但往长远里看,就如同当时的一部电视连续剧中主题歌中唱到的,“胜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在前头!”然而就在众人摩拳擦掌信心百倍地准备投入到为建设新家园、为美好的将来而大干一场的时候,陈志忠却在一天上午晕倒在了炕边。谢桂华瞧在眼里急在心上,那些日子她心火大的又在用力地揪扯额头,只不过这一次不光是上下揪,那样已经不能够解决太多的问题,她于是请那个手劲儿大的姐妹在她额头靠上面的位置,整整齐齐地揪捏了一圈儿,打远处看,那就好像给她戴上了一顶红色玛瑙做成的项圈儿一般。但即使是这样,她的嘴里还是起了血泡,那个相好的姐妹劝她道,“你可得挺住了!陈志忠病倒了,你要是再有个好歹,你说那仨孩子该怎么办?喝西北风儿去吗?这个家以后还得好好过日子呢,是不是?”
陈志忠被送到距离他家不足八百米的本地的卫生院,当时他的血压是190/110,医生判断是长期高血压所致脑出血,“但出血量微小,生命无大碍!但以后可是要注意了,注意休息好,不要着急,不要生气,不要吸烟,控制好血压,少吃油腻的饮食,控制体重,管住嘴!”
已经苏醒过来的陈志忠微笑着点头算是回答医生的嘱咐了。其实得了高血压不可怕,可怕是不知道自己得了高血压,或者知道自己得了高血压又满不在乎随便停药从而使血压稳步升高,这时人常常是不自知的,因为身体已经适应了这种高血压的状态,那是太过危险了,而陈志忠就属于这最后一种人。那时的陈志忠已经很胖,身体本就不高可是肚子却挺大,胖胖的大脸下面是粗得吓人的脖子,而原本清亮的眼睛现在却也已经变得呆浊了。
伯平媳妇长相还是可以算是很甜的那种女子,她娘家所在的村子就在运河出了京东县城之后逶迤流向东南方向再调头流向正南的大拐弯处,也就是在果鹤鸣和明月所在的果园村的东南方向,明月多少听说过这户人家,但她缄口不言,关于伯平媳妇她这个做姨娘的就只能静默旁观。实际上,伯平媳妇的嘴更甜,甜的让人心里发麻地想,“为的什么呀这是?为社么要这么刻意地去讨好别人,你又不欠我什么?!”
就在伯平结婚入洞房的第二天,陈志忠主持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会议的中心议题是,分家!伯平媳妇因为才过门儿所以没有来参加,伯平倒也是个爽快孩子,他当众表态说,“我现在结婚了,是个有媳妇有家的人了!”
这时作为长辈的村干部李正打断他的话说道,“怎么了,孩子!难道你陈伯平之前这些年都是没有家的人吗?”
伯平的脸刷的就红了,而陈志忠与谢桂华的脸则是刷的白了,坐在李正旁边的谢明坤则是心下一紧,他的一双眼睛紧盯着伯平,之间伯平红着脸嗫嚅说道,“大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既然现在成了家有事儿就得商量着来,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大爷,四舅,我是这个意思!”
李正听陈伯平这么说嘿嘿儿地笑了起来,边笑边说道,“好孩子,伯平,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没错,有事儿商量着来,不能一个人说了算独断专行搞大男子主义,得和媳妇合计商量!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伯平低下头不说话,而一张脸却又转而变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