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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并不陌生的地方
对于南昌，谢明仁还是不陌生的，文化大革命开始的1966年，正在读中学的谢明仁不得不放下了课本“闹起了革命”。他没有打骂老师，因为老师平日里对他很好，尤其是那位教语文的女教师，更是对他关怀备至，因为明仁的语文成绩明显好于其它学科在所在年级都是数一数二的。他写的作文被当作范文在班级上朗读，后来还被张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明仁对语文学科似乎有着天生的感悟力。别看他谢明仁表面上外向张扬，遇事好出个风头，但他骨子里却深埋着一颗忧郁慈悲的心，他喜欢春天的阳光明媚，他更喜欢春夜里的静静飘动着的细细的春雨，那时他愿意在村口踱步，经常有一种对于遥远的未来的期待、迷惑与渺茫重重地落在他的心头，而静静的雨夜，朦胧的细雨才让他心下有所放松解脱。他喜欢秋天的金黄的颜色，而晚秋时节的骤冷的北风会令他陡然间生出寒意来。他有些畏惧未来，他对于未来有着期待而更多的是迷蒙，他的这种对于未来的忧愁与迷蒙那位语文女教师能读得出来，她很早就开始偏爱这个学生了。所以有的学生吵闹着要对老师动手动脚大骂甚至拳脚相加的时候，他常常上前去“拉偏手儿”借以保护老师，再怎么着也不能打骂老师呀！
明仁被这种混乱的社会现象弄昏了头脑，但他良知告诉他，打人骂人抄家砸东西、非法拘禁限制人身自由，逼着别人自己抽自己的嘴巴，这些行为是只有畜生才会做的出来的。明仁喜欢其乐融融一团和气，他平时也努力通过自己的言行去营造这样的氛围，他不清楚这个社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平时和气中透着威严的老师难道真就那么遭学生怨愤，怨愤得站在那原来只属于他（她）的三尺讲台上挨批斗，而且还必须得老老实实低声下气诚惶诚恐的，否则就必被喝骂或者拳打脚踢，有的女生还冲上去朝一位老师脸上吐口水，更有甚者还冲过去咬牙切齿地揪头发！这些过激的变态的行为让谢明仁不寒而栗。
1966年的9月初，收音机里传出了女播音员的兴奋得已经尖厉得叫嚷起来的声音，她播报说中央文革明确表态，支持各地学生到首都来学习取经，也支持北京的学生到外地去串联，因为“发动文化大革命，就要有人‘冲锋陷阵’，先把中学生、大学生串联起来，通过串联组织一支‘先头部队’，以此来冲击‘资产阶级’路线，是事半功倍的好方法！”明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他“队部”找到了报纸来看，报纸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着“中央文革支持北京的中学、大学的红卫兵们到各地去串联”，这下明仁兴奋了。他在头脑中迅速勾画出一张串联地图，第一站韶山、第二站庐山、第三站南昌……他想他得发挥不怕苦不怕累的大无畏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他要走遍山水千山访遍革命圣地，他得去感受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革命情怀和战斗激情，有可能的话他想沿着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的路线，重走长征路，那样该是多么的有意义。明仁当夜无眠，第二天便辞别家人踏上了“大串联”的征程。
一路上确实辛苦，火车上汽车上到处都能看到红卫兵的身影，火车上的卫生间里都站着人，好在自己是男生解决起自己的问题来要方便了许多。他们不用买票，可以免费地乘坐火车汽车轮船，如果飞机可以免费，那该有多好！一路上他和各地的革命小将们愉快地交流着，他们告诉他哪儿的接待站条件好接待热情饭菜质量高，哪儿的一般，哪儿要差一些，于是明仁随时调整行程路线，尽量往接待热情饭菜好的地方去，毕竟既要玩儿好又要吃好！明仁就这样直到十一月份入冬，因为未带冬装而不得不回到家乡。他人黑了但是没有瘦，饭而长高了些长胖了些。
（八十六）投缘与“犯相”
到了晚年的谢玉龙嘴里的零碎儿竟越来越多了。谢家原来有六七十亩地不愁吃喝，可到后来就败落了，等到了四九年解放的时候，就只有十亩八亩的薄田勉强度日而已，老人家心理窝着一股火，这也就难怪他嘴里不清不楚不干不净的，不但对着哑巴老伴出言不逊，就是对着儿媳妇李玉容也动辄粗言蛮语的，只不过李玉容天生耳背，大部分这种骂人的话她都听不到，于是也就落得个耳朵根子清静！但明坤和大姐桂华耳不聋眼不花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他俩于是时常地站出来和爷爷“斗争”，在明坤与大姐心中，不能因为您是爷爷您就可以想怎么的就怎么的，在这个家里也是有王法的。于是时常地明坤正气凛然、桂华则面带不满和忧怨地批评指责他们的爷爷谢玉龙，谢玉龙不怕长孙女桂华，对二孙子明坤的正气与凛然却是心生畏惧，到后来只要是明坤在家，家里便清净了许多，谢玉龙身上的怨气也收敛了大半，很少再指桑骂槐打狗骂鸡地去数落谁。
那时候谢天祥与堂弟天顺以及已经过世了的堂哥天辉一家人住在村子中心地方的一个狭长的院子里，天顺家要富裕得多，因此这个院子的中心位置的那一处灰砖砌就的一明一暗的“高大”的正房就是天顺家的，而谢天祥家却是低矮的两大间三个小间的西厢房，并且这户人家孩子既多又能吃喝，于是谢天祥的堂弟媳妇也就是明坤他们的老婶，便经常地明里暗里地讥笑他们是一窝小狼崽子，到了吃饭的时候眼睛里都能放出绿光来，这样的鄙薄只要说一遍都能让倔强的明月记忆终身想抠都抠不掉！何况老婶说了不止一次。不过倒也不能怪人家老婶儿讥笑，那时的谢家孩子众多，又都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谁都想吃饱了，吃不饱挨饿的滋味得有多难受？！而明仁尤其得吃饱了，二哥、大姐照顾他，知道他不吃饱了就会饿肚子，而且一旦饿肚子他就要闹脾气，而如果吃饱了，明仁的一张尚带娃娃气的脸上就露出花儿一般的灿烂的笑容；妹妹明月和明义、明礼两兄弟也都要让着他，明月、明礼是主动地让着他，而明礼却是被动的，明礼想说“这个家里我最小，你们都得让着我，得让我先吃饱了！”而明仁却怒容满面地瞪着小弟弟的明礼，明礼于是就不说话了，敢怒而不敢言，皱着眉头，小眼睛中眼泪围着眼圈儿转！等到吃饱了明仁即刻放下了筷子，脸色多云转晴，晴得阳光普照晴得万里无云。
在爷爷谢玉龙面前，明仁和妹妹明月是相同的态度，他俩不像二哥明坤、大姐桂华那样和老爷子“斗”，而是采取“怀柔”的政策温顺恭谨，他们会主动向爷爷示好，做谢玉龙的好孙子、好孙女，温言细语想着法儿地逗他开心。谢玉龙其实最喜欢的长孙明乾，每次明乾回来都会给他买甜点心，有京东大顺斋的，有京城稻香村、宫颐府的，看到长孙明乾，哪怕就只是想起长孙，谢玉龙都会轻声地笑起来。无耐他十二三岁上就离开家被送到了京城里给人家当学徒去了。在余下的孙辈中，又懂事又对他好的就只有老三明仁和二孙女明月了，他俩什么见到他都是笑脸相迎，说话也是，从没有大声地和他说过话，更没有诘责指摘过他这个当爷爷的，哪像自己的那两位（明乾和桂华），动不动就面若冰霜，难道是我这个当爷爷的欠你们两个什么，嗯？！
谢玉龙作为这个家族中长辈还是很少缺嘴的，这就他的“命”吧！有了点心、五香花生米甚或开花豆什么的，他都要留上一些用纸包上收起来，等到没人的时候再拿出来给明仁和明月两个吃。提到爷爷谢玉龙，明仁和明月便生出许多的温暖来，他俩想不通，怎么爷爷在世那会儿，二哥明坤和大姐桂华干嘛就总和爷爷“干仗”？明月笑着用两个字概括——“犯相”！
（八十六）后记
等到谢新在钱庄中学复读初三准备中考的时候，明仁给家里来信说准备复员转业回北京到地方上来工作了，在外闯荡了十六七年，在部队他做到了正团级，如果继续干下去，“副师（级）”就在他的身边，然而谢明仁觉得他该复员转业回家乡了，别的地方再好也比不上家乡好，北京的胡同、四合院，东西长安街的宽阔的街道，还有公交车上售票员的流水般的报站名时的京腔儿京韵京味儿，令他心生自豪，让他回味无穷；那新屯的天，南河的水，岸边的白杨垂柳则令谢明仁魂牵梦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