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在读的高中生对自己的前途的不确定性,有着隔雾观花一般的迷蒙和想往,这在谢新他们那个年代的高中学生差不多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与之相伴的还有某种莫名的焦虑,他们任一个人都向往着读大学,哪怕读一个大专,也对得起这三年的高中苦读!但像五中这样的普通中学里的学生,就只有不足三分之一的考生能够再继续深造,那三分之二的学生就只有回乡务农,沿袭他们父辈的道路,继续去做他们的农民!这假若是放在现在,百分之九十的高中学生都能起码读个大专、拿个大专文凭的时代,是很难想象的,然而那个年代,教育资源就那么多,但作为当时的在读高中生,谢新他们也没觉得怎么样,因为那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当时的社会现状,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努力去适应好了,因而当时谢新他们这些求学的学子都能泰然处之,在这一点上他们都是平等的,谁也没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可是就在那个时候,谢新听明义四叔说,他在钱庄中学复读时候的同学,那位名叫胡秀薇的漂亮得令人目眩着迷的女同学,远隔重洋东渡日本,去陪伴她的日本奶奶小岛良子去了。谢新听说之后不禁有些惆怅,那个晚上他失眠了,这在谢新是少有的。在当时谢新朋友圈中,似乎就只有这么一个烧了高香交了好运的人,而其余的,就都和谢新一样,靠着努力和奋斗去为自己争取那好前程。
这一天似乎是下着蒙蒙细雨,就是那种毛毛雨,这样的天气常常令谢新心生怅惘,他想到了新屯村南面的南河,那样的天气里,从家门口望过去,该是一带的含烟着雾的白杨的树冠描画成的一条长长的线,它就那么静悄悄地展现在那里;而村东面的火车,也失去了常日里的虎气而变得温顺了许多,从迷蒙中走来,又于迷蒙中远去。
在这样令谢新生出许多遐想的天气里,在接下来的一节语文课上,谢新却是再次受到了吴老师的醍醐灌顶一般的启发。自从恢复高考之后,吴老师就带着高中学生,朝着高考的目标奋进,因而老人家对这些弟子有着深度的了解和理解。这些学生有奋进求学的一面,就像过去的读书人头悬梁锥刺股的求学求功名,在合适的时候,他得给他们降降温,急于求成就容易急火攻心,那是得不偿失的,你又见过几个急于求成的最后终于“成”了?没有一个!时机未到,急于求成,那就要做出类似于拔苗助长之类的事情来,那是一个人成长道路上的天大的陷阱,是一定要避开它的。老人家给带过的学生差不多都要讲到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人做事是要有目标的,但似乎又不能为“目标”所左右,就比如高考,作为高中生,你的目标就是考大学;但你切不可被它所左右,一旦被它左右,不考上大学就会天塌地陷,那样就不好了。考大学这个目标是一定的,明确的,但在朝着这个奋进的过程中,你应该忘掉这个目标,只管低头做事,写好每一篇作文,背好每一个单词,记熟每一个公式……这就叫“但行好事”。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你总是执着于“我要考大学,我在考大学”,那样很容易分散你的精力,耽误你做事。不好好地低头做事,却只问前程想要前程似锦,那不是痴心妄想嘛?!
老先生那天似乎也没有这般掰开了揉碎了给谢新他们讲这些,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句话的精神和内涵,就像是那天从天而降的蒙蒙细雨一般,慈润着这个班上同学们的心田。
(六十七)传道授业还解惑
大约在入学五中读高中之后不久的一节语文课上,吴老师竟然给他的学生们示范起怎样做笔记来,这是同学们没有想到的,难道做笔记还要重新学习,以前做的笔记都错了不成?然而在吴老师看来,做笔记是有讲究的,以前谢新等人做的笔记是有待改进的。老先生说,别的科目怎么要求的他不管,但就语文科目来说,做笔记就得按他的要求来做,在笔记本的每一页,都要这一条明显的竖痕,这条竖痕将页面分成了大约五分之四和五分之一两部分,那五分之四的页面是正常做笔记用的,而那剩余的五分之一是留白空间,“你们以为那留白是真的‘留白’闲置吗?不是!在往后你们复习的时候,或许会有新的感悟,新的想法,到了那个时候,这片留白的空间就派上用场了。”老人家举着他自己的本子告诉学生们怎么折页,边还让学生们欣赏他的笔记本。在给学生提这个要求的时候,吴老师没有疾言厉色,而是用一种商量的语气来说服学生,这个看似不经意的建议,在这个班里很快被坚决地执行起来,学生们的语文笔记的格式整齐划一,虽然笔记本的样式不尽相同。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但像老先生这样,连如何做笔记都要手把手地交给学生们,这样的老师还是不太多的。虽然没有明说大家都要这么做笔记,但学生们没有一个不是按吴老师说的这样去做语文笔记的,时春光、年扬、赵勇一干人等也都没有二话,纷纷照做。
那个时候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已经广为传阅,谢新在那个暑假就读了金大侠的《神雕侠侣》,家里似乎还有一本《七侠五义》抑或是《小五义》之类的书,那是爷爷谢天祥有时翻阅一下的书籍,谢新倒是也翻开试图读过,包丞相、展雄飞还有诸多的英雄,那爷爷谢天祥说起来倒也是眉飞色舞,但一旦打开那本书,谢新几乎读不过一页便失去了兴趣,他倒宁愿打开收音机去听一段评书来的痛快。而像三国、水浒、西游,那大多是从收音机里听来的,听评书对谢新来说那是一种打小就养成的说不清是好还是坏的习惯,家里的收音机到那时为止几乎总是由他把着,只有早晨听新闻的时间那是属于爸爸谢明坤的。但在那之前,谢新从来没有从收音机听到过《红楼梦》,而戏曲的《红楼》那种咿咿呀呀唱个没完没了,谢新是从来不听的。真正的知道《红楼》是在高中之后,宿舍里的钱世峰,这个经常捧着一本书,另一只手还要捻动自己的一小撮头发的同学,有时手里拿着的就是一本《红楼梦》,他不错眼珠儿地读着,仿佛是蜜蜂见着鲜花一样一刻也不愿放过,或者是嗜酒者就餐面对面前的杯中酒一样贪婪而又美滋滋的,并且钱世峰在读的过程中,还要分享他的读后感——
他说《红楼梦》原本不叫《红楼梦》而是叫“石头记”,青埂峰上的一块女娲补天生剩下来的一块石头多年之后得了日月精华的滋养后,幻化成了一个情圣落入人间,他就是绛珠仙子,也就是贾宝玉,而绛珠仙子精心浇灌养育的一株仙草,也就随之下凡到了人间,她是来偿还绛珠仙子的养育之恩的,所以她必是时常地以泪洗面,那是偿还浇灌之情的。还有什么贾雨村就是假语村言,什么金陵十二钗的排名,谁排第一,谁又排第二,总之钱世峰仿佛已经深陷其中,而这时,不只是绿豆眼儿姚众圆睁了双眼嘴巴成了一个“O”形,就是时春光、郝新立以及宁秀池、谢新,一律都似懂非懂地讪笑着,不知道钱世峰究竟在述说着什么,对于石头记、红楼梦,他们一概“如坠五里雾中”,不知所云;而只有对面床铺上的李有常似乎略知一二,和钱世峰一唱一和地大谈王熙凤、刘姥姥以及元春省亲之类的题目,他们俩就好像是在说相声,钱世峰是逗哏的而李有常是捧哏的,有时说得兴奋了,直到宿舍熄了灯,这两个家伙还在薛蟠是不是同性恋而你捧我逗,钱世峰一口咬定薛蟠就是同性恋,李有常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直到窗外传来管宿舍的女教师的叱咤声,方才敛声静气下来。不过,这一些的看似无聊的表演,两个人也就于无意间普及了红楼梦,这大概是他们所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