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马路市场卖菜,谢天祥在寻找年轻时的感觉?
芒种时节清晨时候还要穿长衣长裤,等到了正午时候,那阳光便光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知了的似乎是无休止的呱噪声在困倦了的午休人面前,逐渐变成了麦穗的唰唰声,再后来又变成了风吹柳梢时发出的轻微的纱纱的有节律的声音。午休好的了谢天祥从炕上下到地上来,坐在那里抽着烟,院子里显得极安静,院门外的田野里,可数的几只麻雀在麦穗摇曳的阴影里边吹着凉风边尽情地享受着只属于它们的午餐。人们在做着麦收前的准备,要么磨刀霍霍,要么在抓紧时间养精蓄锐,以便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大干一番。那时候这个村的机械化收割几乎为零,像割麦子、收棒子的这种农活就只有人工手工来做,一个麦收季下来,农民们大多会累的脱掉一层皮,要不那个时候谁乐意当农民?实际上,这个时候正是田野景色最美的时候,只要有风,不论强弱,都能令麦浪发出一股股或大或小的涟漪,就像是金色的水面一般。但一门心思放在麦收上面的人们,是无心观赏它们的,而欣赏它们的活儿就归了文人们。
麻雀是杂食动物,麦粒儿、玉米粒儿或者是虫子什么的,它们是来者不拒,所以这个时候这里是它们的天下,不管是住在谁家的屋檐下,它们都会融入一个群体里面,然后在麦田里寻找目标,偶尔有人经过或者一阵大音想起,这一群老家贼便跟真的做贼了似的,惊吓得呼啦啦飞身冲跃到半空中。比较而言,身量小巧的燕子就更像绅士一些,它们更喜欢在清晨或者是在薄暮时分,在田野或是河面上空巡弋,它们的食物似乎也更偏爱虫子,而不是在田地里偷食农人家的粮食,正因为如此,它们从来都不会缩头缩脑贼头贼脑地一惊一炸地瞎飞乱跑,即使是站在树枝的梢头上,它们也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麻雀的窝一般在屋檐下面的盗洞里面,而燕子则是堂而皇之地将窝驻在了正门屋檐的下面,气派而庄严。新屯村有一户养貂的人家,总见那家的男人拿着气枪向麻雀瞄准,而且时常见他收获甚丰地将打下来的麻雀串在一根铁丝上挂在腰间,但从来见他打到过燕子。
但无论如何,夏日蔚蓝色的天空下面,阳光将层层的麦浪照耀成光亮的金黄色,而麦穗之间相互摩擦发出来的唰唰的声音,似乎让这里的人们闻到了热气腾腾的馒头的香味儿,那种新麦做的刚出锅儿的热腾腾的发面的白馒头,是上天对这块土地上的劳动的人们的最好的报答,它让他们心中充满了无边的喜悦。
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挨过饿的谢天祥心里在想“今年的好收成的一定了的!”的时候,他由不得发自内心地微笑了。谢天祥骨子里是个庄稼人,对这一点他从来都不避讳,即使到了二五二医院做了二十来年的厨师,但城里的整齐的街道平整坚硬的柏油路全都不是属于他的,他的根儿在眼前的这块儿庄稼地里。在他退休之后,他是有多一半的时间泡在田地里,而更多的时候他是在村里分给李玉容名下的有几分地的菜园子里。他熟练地翻土平整土地,再刨出小坑儿来埋下种子,而等到过两天,那些种子就会神奇般地破土而出,而这时候他的内心是极快乐的,在他眼中,它们全都是有生命的,一小粒儿不起眼的种子,在埋到地下后,在土壤、水以及阳光、水等的多重作用下,它们生发出生命的活力,当它们破土而出的那一刻,它们就像是睁开了眼睛的婴儿同时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又响亮的声音一样,那整齐的生长出来的丝丝绿意会让这位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人家的双眼为之一亮,他于是心中充满了喜悦。
这几年,影响市容影响交通影响附近居民生活的“马路市场”,纷纷被取缔了,然而在八十年代中早期,这样的市场才刚刚兴起,朝气蓬勃方便的市民采购丰富了市民的菜篮子,是深受欢迎的。在京东县城临近东关的赵登禹大街的路口处便有这么一处马路市场,农民只要交上几块钱交易税费,就可以在这里卖自家地里出产的青菜什么的,这里最神气的是那个年龄有五十多岁的收费员,收多收少全由他一个人说是算,有了这个权力,想做到平易近人都很难。这里是距离新屯村最近的一处市场了,谢天祥虽然上了年纪,但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关于青少年时代的记忆,还是如同在他的心田上撒下了的种子一样,在迅速地发芽成长着。
在他的菜园子里的黄瓜、茄子、西红柿以及冬瓜等蔬菜的出产,多到家里吃不了的时候,他就想到可以到县城的这处马路市场上去卖。年轻那会儿他是和父亲谢玉龙爷儿两个割挑了一副担子到当时的县城里卖,现在他也想那样用肩挑着担子去卖菜,但年龄不饶人,于是现在他就骑着他自己的那辆自行车驮着菜去卖。那些有经验的经常买菜的家庭主妇们是很会选卖主儿的,她们就喜欢买农民自种自卖的菜,与菜贩子卖的菜相比新鲜又便宜,给少点儿他们也不会太过计较,而像谢天祥这样的上了年纪的“老农民”就更是好说话儿,你少给他个毛八分的,他们通常是会微笑了答应而绝不会说半个“不”字,农民的朴实厚道就全都写在了他们的脸上。
(六十六)谢新之于都市的认识:气味儿
坐着公交车往朗家园方向走的时候,当车过陈家林就要到达八王坟路口的时候,就会闻到一股强烈的酒糟的气味儿,那气味对于谢新来说是代表了北京城的一种味道;而不论是北京城里还是京东县城里,他又都会闻到一股从路边的铁篦子的宽大的缝隙之中传出来的下水道的热烘烘的气味儿,尤其是“清泉浴池”旁边的下水道,经过那里时必有一股股浓浓的洗澡水的气味在不间断地涌将出来,谢新以为这些都是那种代表了城市文明的气味儿,那在农村是绝不会闻到的。在农村,他能闻到河水的鱼腥味儿;初雨时候地上的尘土被砸得冒起白烟儿于是生出来一股夹杂着水汽的泥土的气味儿;再就是场院里扬麦时麦芒和着沙尘在空中飘扬开来时的那种和着沙尘的麦芒的气味儿;最让人开心的是留连在菜园子里时西红柿、茄子、黄瓜所发出来的气味儿,那种沙瓤的大个儿西红柿吃起来不啻于西瓜,而将刚刚成熟了的嫩茄子掰开来吃上一口,那里面的白色微脆微面的瓤肉便又一种淡淡的甜味儿在口腔种回荡;而生吃一口脆脆的嫩黄瓜,将它们在口腔中咬碎嚼烂变成淡绿色的浆状物,之后那种淡淡的瓜香便久久地停留在口腔里面……这种种农村的味道为谢新所熟悉,但在那个年纪上时尚不觉得它们的可贵,只有到了一定年纪之后,这样的农村生活随着时代发展变迁以及个人的经历的变化而突然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的时候,曾经切切实实存在过的它们,是那么的可爱而宝贵,于是一种淡淡的却又清晰得可以抓得到的愁绪便抓住了谢新的心,他明白,那即是所谓的“乡愁”。
而在那个年纪上的时候,对于陌生的城市和城市生活更令谢新感到新奇与想往。那些时疏时密的下水道口里传出来的那个时代的特有的城市气息,由不得让谢新联想起了浴池里的澡腻子以及干净整洁的城市街道和建筑物,还有百货商场和它里面的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其中飘荡着的商场里面特有的化学品的气味儿。但是有一刻他心中生出了疑问,这下水道气味儿满满的废水,它们会流到哪里去呢?可能会被收集起来吗?但他很快就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过了京东县城东面的东关大桥之后,就能闻到一股化工产品的气味儿,即使在那个时代,这样的气味也是不会被接受的,这样的工厂建在了京东县城的运河源头处,着实让人难以理解,难道为了点儿蝇头小利就不顾别的?但那时人们似乎认识不到这一点儿,明礼所在的造纸厂,不也是建在了运河边上吗?并且,北京造纸总厂居然堂而皇之地建在了二环路旁边的香河园,污染大户的这种待遇也只有在那个年代才被视为理所当然。
京东县城东关的这种气味源自于它旁边的一家橡胶制品厂,在往西过了大桥进入县城之后没有五十米,在马路的南侧就赫然出现了这个发出浓浓橡胶气味儿的工厂,它的厂区在马路南侧,而北侧紧挨着马路的一幢红砖砌就的楼房就是这家工厂的职工宿舍。看来,厂里食堂是在南面的厂区里面,饭点儿的时候,经常可以看见厂里面的职工端着饭盒从厂门口出来再过马路到宿舍去,那情景很容易让人想到“动物世界”里面的老虎或是别的什么喜欢孤独猛兽,在收拾下猎物之后,用嘴叼着到安全僻静处不紧不慢从容不迫有滋有味儿的享用。
那时作为工厂里的工人还是很有优越感自豪感的,他们的收入普遍比机关事业单位的人要高出一截子,这大概就是谢明义每天能够乐乐呵呵从容自在又悠闲自得的原因,同时也是谢明礼坚决地要离开二五二医院而投身到造纸厂去当工人的根本原因,在更高的收入面前谁不喜欢闲在,谁又不想到更高更大的梧桐树上去安身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