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一团和气是常态
姚众睁圆了绿豆眼儿半张着嘴呆愣愣地瞧着好脾气少言语的赵建国,似是被打了一闷棍一样。旁边冷眼瞧热闹的钱世峰忽然就呵呵地笑了起来,众人的目光于是又望向他,只见钱世峰含笑地对姚众说道,“姚众,你现在的样子好有一比!比什么?‘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儿了!’”
众人瞧瞧姚众圆睁了的绿豆眼儿,再想想美珍同学和建国平日在教室中有说有笑心神荡漾的情景,于是全都哄然大笑了起来,李有常笑得直捂肚子,宁秀池则大力地拍打着床板,外面经过的人疑惑地望向这间宿舍,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赵建国怒容满面地申斥姚众,从而证明自己本身的“清白”洁身自好没有瑕疵,但在事实面前言语常常是苍白的,他和美珍之间正如那时的一首流行歌曲中唱到的——我一见你就笑,你那翩翩风采太美妙,跟你在一起,永远没烦恼!不知为了什么,我一见你就笑……
而被打了一闷棍的姚众心中郁闷,他不明白,你俩关系好就好呗,还不让谁说?!我又不想抢你”赵大爷“的什么,说说又怎么了,莫不成你还能少了点而什么?
好在都是大老爷们儿,谁还没有个脾气?!况且大家真正是在一个屋檐之下,又能有多大的过节儿。就这样睡了一宿觉之后,这件事儿就被忘到了脑后。姚众还是建国儿、建国儿地叫着,赵建国自然也是早就消了气,或许心中还有一丝悔意,“发那么大的火儿,何苦来的呢!”
赵建国与同桌姚美珍的相互之间的好感是昭然若揭的,在这一点上赵建国倒常常是小心谨慎并且在行为上有所避讳,担心旁边人取笑他们,反而是姚美珍大大方方得多。按照学校规定,住宿生周六下午放假,周日下午六点前必须返校,七点钟正常上晚自习,而这一天美珍在六点半就早早儿地到了教室,见到建国来了就连忙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铝制的饭盒,那里面是满满儿的一饭盒尚有余温的水饺,“你吃呀,这是专门儿给你带来的,我临来时在家里就已经吃过了!你瞧你这人,跟我还外道?!吃吧,有两种馅儿呢,一种(是)韭菜鸡蛋的,一种(是)猪肉白菜的!我在和馅儿的时候倒多了香油,我妈见了就骂我‘不是省油儿的灯!’我说‘妈,不就多倒了点儿香油嘛,赶明儿,闺女整箱的买给您!’我妈听了就乐得呵呵的,美着呢!”说罢美珍也就呵呵地乐了起来。
建国说,“我在家里也是吃了饭才来的,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吃不下!”
“吃不下就待会儿再吃!反正这盒饺子你不吃干净,就甭回去休息!学会‘拿堂’了还是怎么的?!”美珍不高兴地说道。
美珍像是在低声和建国说着话,但总不是抚着耳朵说悄悄话,所以前排的黑胖子宋玉增是听到了的,于是他转过身扭过头来朝两个人说道,“给我尝尝怎么样?我还就爱吃饺子!刚才我就闻到饺子味儿了,这家伙,美珍,你得搁多少香油啊?!顶风儿都能香出二里地去!美珍儿,你家的香油是不是白来的?”宋玉增的那双深陷入肉中的小眼睛放着亮光,一张黑而多肉的脸上绽现出笑意。
有句老话儿叫“伸手不打笑脸人”,宋玉增那天似乎是刚洗了澡的缘故,身上没有平日里那股汗液的酸臭味儿,这让美珍心里的膈应少了不少,但她还是冷着脸怼道,“美珍、美珍,美珍也是你叫的?!我家是开香油坊的怎么了,我们家还用香油烙饼呢,在运河这边儿都能闻得见!”
宋玉增看了看姚美珍,不但没恼而且脸上始终流露出笑意地转回头去。此时的宋玉增倒也显示出了几分绅士风度,或许他觉得没来由地和一个女生较真不值得。宋玉增本就不是个矮个子,块头儿更是首屈一指,然而他却被安排到了第二排的位置上去,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是用什么手段说服了班主任曹老师?谁都不知道。
(五十九)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
刚刚进入到一个新的环境里,谢新总会有一种对于过往的怀想与依恋,那滋味儿大概和情人分别时差不多,因之而升起了那种丝丝缕缕的怅惘之情来并在心头萦绕,这在他入学五中之后一段时间里,总会在某一个时刻于不经意间,如纱如雾般飘动起来。
九月中旬后的一天夜里,外面飘下了蒙蒙细雨,在静谧的晚上,那极轻微的细雨与空气摩擦的声音,从敞开的朝向操场的小窗中传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那种久违了的气息,那种饱含了泥土气味的潮湿的芳香气息,正大股大股地从窗户中涌了进来。从睡梦中醒来的谢新于是起身站在窗边朝外望过去,那时的街灯变成了缥缈的颜色,谢新心下淌过一丝惊喜。
他从小便喜欢这种漫天的蒙蒙细雨的天气,那时,仿佛整个世界都处在一种“慵懒”中,可以随意地去思去想而没有什么会打断你,思绪在缥缈的空间里飘动飞扬,正如一首歌中唱到的,“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然而突然间,他的心里常常会陡地一颤,之后便又生出一种淡淡的惆怅,其中有对过往的怀想,也有对新环境的不适,还有对于那个不确定的“将来”的期待和畏惧,总之,那是一种可以称之为“复杂”的心理状态。但眼前的雾蒙蒙的细雨和着街灯的光,在眼前勾画出一副朦胧的以暗黑色的空蒙为底色的画面,那画面怎么可能不牵引出谢新心中的惆怅?这是一种只有年轻的心中才会有的“思绪”,它们在涌动着诗意的画面的光影处闪动,有时又会出现在眼前,而转瞬之间又会飘摇得没了踪影。
在这样的微雨的夜里,谢新心中很自然地想到了辛弃疾的那首《西江月》,那是初中语文老师田春山满含深情讲解给他的学生们的——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虽然谢新的语文成绩勉强能够及格,但对于文字中所传达出来的意思他却是能够领悟到的,有时还可能很深刻,就像这首《西江月》,每当落雨的夜晚,他都会想到它,在他心中,这首《西江月》完全可以被认为是一块“宝玉”,那是在雨夜中时常要拿出来玩味一番的,其中的温润的质朴浓烈的田园气息,会令他心潮澎拜,生出无尽的遐想,同时田春山老师的身影也在谢新的心头掠过。
那时谢新他们才学过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荷塘月色》,虽然没有月光,但却有围墙外滨河路上的闪烁的街灯的光,在细雨朦胧中,那灯光愈加地缥缈起来,夜行人的若隐若现的歌声也于渺茫中传了过来。
“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些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的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 ,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或许此情此景更像稍后所描绘出来的画面?或许吧。谢新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时春光恰好翻转过身来,见谢新呆愣愣地立在那里,便含糊地问了一句,“不睡觉,干嘛呢谢新?”
“下雨了,外面!”谢新悄声回答道。
“下雨有什么好看的!凉凉快快儿的,睡个好觉!不是说嘛,‘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睡觉!”说罢将被子掩好,继续呼呼大睡。
谢新于是也回到了床上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