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莺莺和周白莹都是懒得出奇不屑于生活琐事的人。她们的一日三餐常在饭馆解决。穿脏了的衣服也喜欢支使人为她们洗。
她们美丽纤长而灵活的双手是为打牌和抽烟而生的。任何粗杂活都有可能使她们娇嫩的手破损折玉。
万万山和麻利帝知道,他们都是在黑暗里发光发亮的莹火虫,很容易就会被警方捕捉。越少的人了解自己,自己就越安全。所以,他们很少出门瞎溜达。
麻利帝这三个字在江湖具有无穷的威慑力。它意味着麻利地烧、杀、抢、夺而不露痕迹;意味着能从警方的围追堵截中巧妙逃脱升天。
在这个城市的任何大街小巷,只要提到麻利帝三个字,人些肯定朝你看了又看,目光中带着惊骇,羡慕,臣服。只要是无法破的无头案,十有八九是麻利帝所为。
万万山非常喜欢钻研法律条文条款。他把关于盗窃的立案标准、惩处罚例背得滚瓜烂熟。
这些能网住他的法律条款中,哪怕有一丝的隙缝也能被他巧妙地钻过去。
如果某位徒子徒孙被捉,只要报与他扒窃金额,他马上就能准确说出他们该判的刑期。
警察们渴望能抓住扒王让这个城市的天空明朗而光灿。但从七八岁就开始积累的对付警察的经验和一身特别诡诈、难缠的滚刀肉功夫,哪是那么轻易就会被拿捏的呢?警方对他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了解,就是难以置他于死地。
别看万万山和麻利帝平时都躲在阴暗之处不易见人,但他们消息灵通,能随时掌握警方和匪方的动态。
周四方是在妹夫万万山的影响下成为一个扒手的。不过,阅人无数的万万山识得周四方的刻薄心胸。所以与他保持着警惕的距离。
深谋远虑的万万山为了不使两兄弟都琅铛入狱,在农村的父母受池鱼之灾老无所依。他很有先见之明地力促弟弟走正道。
他让万万水开了一个高档酒楼。专门负责为他和麻利帝洗钱、以及拉有钱人来和他们赌博。
“咱两兄弟总得有一个人稳妥,”他对弟弟说,“这样,父母才有个依靠!”
偶尔,万万水也会抱着娱乐的心态出去偷一下,主要还是为了磨练一下自己的手艺,免得荒废了。他一般都是单独行动。
于梅梅知道女儿、女婿、儿子都是不走正道的人。骂也骂过了,打又打不过他们。万般无奈之下,她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孙辈上。劳心劳苦地帮儿子女儿带着孩子,用自己的退休工资保障他们的生活无忧。
周四方的老婆袁淑芬下班回来,得知丈夫今天的业绩后,笑眯眯地向他伸出了手:“拿来!娃儿读书还要用钱呢!钱放在你身上还不是打牌输掉了!”
周四方今天偷到的二百五十块钱,除了买肉剩下的,就被老婆洗劫一空了!
看在他今天成绩不错的份上,袁淑芬又仁慈地从丈夫上交的钱中抽出十块钱还给他作为奖励。
“省着用啊!用完了,我可不给呀!”她非常喜悦地说。
于芳芳看见儿子提肉回来了,也不问他是从哪儿来的钱买的,立马就开始生火煮饭准备弄肉吃。
她一边煮饭一边心有牵挂地唠叨:“该死的鬼鬼!都这个时候了!也不晓得来!来嘛,就顺便吃一点嘛!一个脸——惨白……”
说曹操曹操到。她的话音刚落,她出嫁的女儿鲁二笼就走进了厨房。
“看您哟,一个脸弄得跟花猫似的!我来吧!您去洗个脸!”鲁二笼心痛地对母亲说。
于芳芳起身拍拍身上的柴木碎渣,很放心地把灶前的位置腾挪给女儿。去打了一盆冷水来,洗了洗自己脸上粘的黑灰后又回到厨房。
站在灶旁朝女儿唠叨道:“你自己看你那张脸!一点血色都没有!那个时候,叫你不要跟着那烂账,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嘛!连吃的东西都没有!一家人都打烂仗去!去讨口!大的小的都去讨口……”
于芳芳口里的烂账就是她的二女婿王登。在一个街道办的帽鞋厂工作。
他从小就被一对没有孩子的农民夫妇领养。养父养母巴心巴肠地爱着他,辛辛苦苦地走街串户卖面包,积累钱为他在五云山上修了两间宽大的房子。
五云山地势险峻。与恶龙湾隔着一条公路、一个居委会。
那里解放前是国民党的一所监狱。据说里面有地牢,关押着许多革命党和进步人士。现在,它也是这个城市的看守所所在地。
五云山周围依山而建的还有几栋警察宿舍。那片地以前是属于王登他们村的。修警察宿舍被占用后,王登一家人农转非,王登也在城里被安排了工作。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弯脚杆(鄙视农民的话)就是弯脚杆!乌龟再咋个变也是王八蛋……”于芳芳继续发泄对女婿的不满。
鲁二笼一边向灶肚里添柴火,一边讪讪地说:“哎呀!王登就是爱喝酒!好朋友。发了工资首先就是请朋友喝酒、吃饭,打牌。工资本来就不多,他用了,就没有我和很伟俩母子的了!”
王登习惯卯吃寅粮。他过日子从来不需要精打细算、细水长流。
他家偌大的房子里,除了一张用木头棒棒拼凑起来的床外,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家具!
连灶台也是几块砖简单地重叠在一起,外加一口小锅,跟搞野炊似的简单。可以说,他是家徒四壁!日子紧巴而窘困。
但王登却过得异于常人的快乐自在!
这种快乐建立在对日常生活的满意之上,因此恒常如一。因此,即使他一个人在走路,嘴巴也处于咧嘴笑着的状态。
他对师兄师弟和家人以外的一切人、事都揶揄不屑,整天乐不可支的,连稍显严肃的表情都难得一见。
但凡到了无米下锅,过不下去了的时候,鲁二笼总会聪明地领着儿子朝娘家跑。
而鲁二笼母子在娘家,王登寻来就合情合理。一家三口顺带着在于芳芳家吃喝就成了常态。
于芳芳不像于梅梅一样有退休费。她儿女众多,丈夫以前是国营大盐厂的劳动模范。
于芳芳年轻时候为了支持丈夫的工作,牺牲了自己的事业留在家里照顾五个孩子。
后来丈夫去世了,厂里便每月给她三十块钱的抚恤金。又照顾十八岁的鲁文顶替父亲进厂做了正式工。于芳芳就靠着这三十块钱的抚恤金过日子。
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鲁武和小儿子鲁文。还有三个女儿:鲁一笼、鲁二笼、鲁小笼。
鲁一笼和鲁武、鲁文在同一个大盐厂上班。那盐厂在郊外,距恶龙湾二十五公里。
因此,已成家立业的鲁一笼和鲁武少有回家。而还没有女朋友的鲁文却经常赖在家中,和还在念初中的鲁小笼争抢于芳芳的母爱。
于芳芳的日子和鲁二笼家一样过得紧巴巴的。所不同的是她绝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
每个月一领到抚恤金,她便会把足够吃一个月的米、面、菜子油、盐等生活必需品买回家,锁在一个柜子里慢慢享用。
她需要照顾的人太多太多了!
民以食为天,她所有的钱都用来填饱肚子都还不够用。所以,从来没有钱买件衣服呀什么的,穿的都是孩子们的姑妈送的旧衣物。
“狗日的王登,这个月十号发的工资,我十八号向他要钱来买米,他就说没钱了!”鲁二笼朝妈妈抱怨道。
“哪用的那么快?!也只有你才会信!”于芳芳瞪着鲁二笼说。
“打牌嘛!又输了些。”鲁二笼解释道,“请那师兄师弟喝酒呢!经得起几下折腾?”
“哼!你活该!弯脚杆!不管婆娘儿女,还打牌!……”于芳芳念叨着,出了厨房来到自己家门口,身子斜倚在门框上,朝着行人来来往往的巷道继续念叨:
“哼!农民就是农民!弯脚杆!就是个鬼呢!拖人下水的鬼!当初于久久也是!人家都回城了,他一个人还要守在农村,农村有金山银山?就是有个麻婆嘛!好嘛!命都守没了……”
这时候,居委会张主任从巷道经过,便停了下来,很和气地问于芳芳:“六娘,你在念谁呢?谁的命没有了?”
“我在说于久久!”于芳芳气呼呼地回答,“你说吧!那麻婆有啥子好的?!弯脚杆一个!喔哟!硬是要跟她结婚哟!后来有好下场没?!连命都被她收了!”
她说每一个“哟”字都会拖很长的音,还转一个弯,像是在吆喝。
张主任站在于芳芳家门口微笑着,很有耐心地听于芳芳说话,努力地理解她所说话的含义。
于芳芳说话一贯扑风捉影、颠三倒四,缺乏逻辑又东拉西扯。有时候你听她讲了大半天,愣是云里雾里搞不清楚她在说啥。
“啊!那于久久就是你的兄弟?他是怎么死的?”张主任问。
“怎么死的?!”于芳芳斜眼瞪着张主任,又自个儿地翻着白眼,“被麻婆害死的呗!”
她一步跨到张主任面前,鬼鬼祟祟地举起手。像是打算盖住自己吐露秘密的嘴巴般探身凑到张主任面前,神秘兮兮地小声道:“说是急性阑胃炎!您晓得是个啥猫腻?!没吃啥毒药,肚子咋会痛?!肚子痛痛,就要死?!谁信呐!!”
秘密吐完,她又恢复了身子的直立。退回自己的家门口倚着门框,同样斜眼瞧着张主任,恢复了正常的语气道,“总是麻婆给他吃了啥有毒的东西嘛!心黑的人,不得好死……”
于久久是老于家唯一的男孩。对于他的死,于梅梅和于芳芳一直都耿耿于怀!十多年过去了,她们依然对怀疑的凶手——兄弟媳妇恨之入骨!
逮着机会便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那用色相勾引了她们弟弟,并使之丧命在农村的弯脚杆麻婆。
她们不相信医院的结论,不相信明摆的事实,只相信自己的臆想和捏造,并跟随着自己的臆想行事。
于芳芳现在住的房子是她父亲的老房子。当初老于头死的时候,将自己总共七十来个平方的房子,不对等地一分为四。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一人一间。
于芳芳得到了最宽敞的一间。旁边的是于久久、于梅梅和于七的。于久久死之前,也经常在城里住。
于久久一死,于梅梅为了霸占弟弟那份房产,便联合于芳芳欺压弟媳麻婆,企图将她赶出老于家的房子。
彪悍的麻婆斗不过比她更彪悍的于梅梅。只要她在老于家的房子里住着,于梅梅便会想尽一切办法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做人虽要骨气、傲气,但还得要喘气。
孤立无援,被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麻婆干不过于梅梅和于芳芳,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但她并不想放弃丈夫应得的那份房产就此认输。更不想便宜可恶的于梅梅。
于是,她悄悄地搬来了许多乱石,硬是把属于自己的那间屋弄成了一座石山。然后将屋子的门层层上锁,落败地逃回她在近郊乡下的老家。
麻婆走后,于梅梅极想霸占麻婆那份房产。
无奈她虚胖的身躯搬不动那些乱石。而且,长期恶行的她,竟然找不到一个人愿意帮她行这不义。这事就耽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