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还不知道有多少,但肯定是有的!”张主任说。她又对饼娃道:“饼娃,我可跟你喊清楚了哈!你是咱这恶龙湾日子最不好过的人!”
“不好过又咋个?!不要你管!”饼娃没等张主任说完就生气地说,“穷人多了!穷又不犯法!”
“穷,是不犯法!”张主任道,“但是国家仁慈,不想你受穷!想给你点生活费。你还不领情了?”
“国家为啥要给我钱用?!”饼娃质问张主任。
他断定张主任在捕风捉影,故意散布虚假好消息欺哄他。这个女人一直都在巴结讨好自己。
国家何其大!饼娃何其小!国家咋知恶龙湾的破棚子里有一个饼娃?!这个事情饼娃还分得清!
他又想说“没安好心!”但他忍住了!他听得清楚,张主任说的是“每个月给点”。饼娃便把这不友善的话吞了下去。
张主任在饼娃门口站了一会儿道:“你叫毛老师帮你写!写好了就交到居委会来!”
饼娃又傲倔道:“喊哪个帮我写哟!燕儿写不起字呀?”
可不!鲁武的孩子是写得起字的!饼娃不想欠谁的人情。欠钱还得清,欠人情可不好还。
这时,三娘和黄夫人朝他们走过来。张主任便赶紧走了!
这最低生活保障刚实施,不可能人人都有的。现在只能解决生活最困难的人。
当于芳芳和饼娃真的在居委会领到钱的时候,张主任便成了大家纠缠的对象。黄夫人,宋琦的母亲,三娘等等,全都到居委会守着张主任不走!
“凭啥、于芳芳有、我、没有?!”黄夫人脸红筋涨地质问张主任,“她拿了、啥、东西、给、给你吃?!张主任!不是我、说你!你、处事、就是、不公平!我们家只有胖娃、一个人、找钱!一样是钱、不够使!”
“你好歹有胖娃挣钱呀!饼娃和于芳芳家没人挣钱呀!”张主任解释。
不提饼娃还好,提起饼娃,黄夫人的火气就更大了!她朝张主任指手画脚地咆哮:“饼娃、算、老几?!凭啥、得钱?!是他、自己、不工作!!男子叉叉的,游、游手、好闲!把、人家于七、的生活费、哄来、用了!现在,又、又哄国家!!
呸!死不、要脸!懒猪!好嘛!我、也叫、叫我们胖娃、不上班啰!也吃、吃低保!”
“你狗日的傻儿!”三娘斥责黄夫人,“胖娃不上班,你狗日的吃狗屎!你胖娃多能干呀!天天买好的吃,把你狗日的养得胖咚咚的!”
“是哟!我们胖娃,就是能干!”黄夫人骄傲地说,“不像饼娃、鲁文!死、死懒!”
“我们小五也没有工作呀!张主任,您能不能也给我们小五一点呀?嗯?”三娘笑咪咪地问张主任。
“小五是精神病人,这个,是这样的,”张主任很为难地说,“国家的这个救助政策是刚开始实施的。所以,还不能把所有人都纳入进去。一步一步地来嘛!以后,政策肯定会越来越好!你们以前有没有听说国家给大家发钱嘛?”
“这个倒没有!”三娘回答。
“对了嘛!像小五这种情况,国家肯定还是要考虑的!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张主任说。
“您的意思,是以后有希望啰?”三娘开心地问。
她们老两口的退休费都很高。儿子、儿媳收入也不错。就小五和小蓝妹子吃闲饭,根本不会缺钱。
“是啊!肯定是有希望的!”张主任宽慰三娘。
三娘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也不再有话说了!她相信张主任,因为她从不说谎骗人。既然张主任说以后有,那以后肯定就有!
“我也、有病!”黄夫人唾沫横飞地喊,“我、是、是、”
“你是残疾人!国家会考虑的!” 张主任打断黄夫人的话道,“打个比方,国家今天只给了我十块钱,只够分给十个人;明天国家给我二十块了,不就多十个人享受待遇了?所以要慢慢来嘛!相信国家会考虑周全的!”
“国、家、要、好久、才、考虑?好久、给你、二、十块钱嘛?”黄夫人追问。
“我怎么知道?耐心等待呗!放心!只要有,我一定给你!”张主任对黄夫人说。
“不干哟!不得行!饼娃的,就、不给他!”黄夫人吵,“你给别、别的残疾人,我、没话说!给饼娃,就不公平!”
大家觉得黄夫人说得也有理:饼娃这个牛高马大的壮汉,把他的手脚当金玉舍不得用。不劳就不该得。不劳还要先得,就无理!国家救助这种人,就是爱护懒汉嘛!那大家都不工作,等着国家来喂好了!
张主任面对黄夫人的愤怒,似乎也有些理亏。如果饼娃的懒惰,以前是因为于七的存在,那现在于七死了,他没有任何理由要继续懒下去了!但他没有丝毫要勤快的迹象。
懒汉,永远是令人厌恶的!不配得到丝毫的同情。张主任内疚地安慰黄夫人:“你不要急嘛!你的救助很快就要来了!真的!”
黄夫人信以为真,很是激动。怒气因此也消减了一些。她思衬着,心里强烈希望国家早点把钱给张主任,好使自己那份早点到手。
知道于芳芳、鲁二笼、饼娃都有最低生活保障的时候,鲁文、鲁小笼等便以为国家发大财了,开始像天女散花一样大发人民币了!他们也纷纷跑到居委会要钱。
“我们没有工作!要吃饭!”鲁小笼理直气壮地对张主任说。
“没工作你怎么打得起两块一把的麻将?”张主任淡定地反问,“低保是有限的,只给生活特别困难的群众——像你妈、饼娃这些人。你年纪轻轻的可以工作啊!”
“你说得轻巧哟!我到哪儿去找工作?!”鲁小笼生气地问,“饼娃也年轻!他也可以工作啊!他有,我就该有!”
“遍地都有工作!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做了!”张主任道,“你才二十多岁,可以去做服务员啊!你去不去嘛?我帮你介绍!”
“啥子?!做服务员?!”鲁小笼愤慨地冷笑,“你真想得出来!我的骨头生来不是伺候人的!饿死也不丢志气!”
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工作的事!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打麻将这种工作更轻松刺激呢?饼娃得了低保给大家树立了一个很坏的榜样。
“做其他的工作也可以呀!”张主任说,“营业员、收银员,去不去嘛?要去,我马上给你介绍!”
“啧啧!你能介绍啥子好工作给我哟!还不是下劳动力!”鲁小笼失望地摇头,“算了!算了!我还不如在麻将桌上多捞几把!”
“鲁小笼呀!人活在世上,怎么能不劳动呢?打麻将能打一辈子么?你都二十多岁了!早就不该偎着你妈吃饭,也是该找个活干了!”张主任说,“之前你在电子厂干得好好的,就不该辞职。”
“呃!你不要跟我说那么多哈!”鲁小笼气呼呼地点燃一支烟抽着,“我是来找你要低保的!不是来听你教训人的!!”
“我呢?我也没有工作呀!”鲁文迫不及待地说。
“你不是和老婆在做生意么?”张主任问,“你现在是老板了,咋会没有工作?”
“是她在做生意,我在旁边看!”鲁文解释,“生意也不是她的,是她哥哥姐姐的。她是帮他们看摊子。”
“你当初不是说水果夫人挣了十万块钱吗?你们怎么不自己做?”张主任问。
“哪儿还有钱做!”鲁文老老实实地回答,“钱早就输光了,用完了!”张主任看着鲁文无言以对。
旁边的副主任曾莉笑着叹息:“鲁文,就是给你一个银行,也是不够的!你看人家娜丽懿,离开你的时候腰无半文!现在人家是怎样的?你要学一学呀!”
鲁文对曾莉提到娜丽懿十分不满!突然变脸道:“你拿不拿嘛?!不拿就算了!还说那么多废话!”他愠怒地瞪着曾莉。
“不是我们拿不拿给你的问题,是你们没有资格享受这政策!我跟你们安排工作,随便哪个工作都比吃这低保强!行不行?”张主任问。
“哼!”鲁文嗤之以鼻,“我要工作,还要你介绍啊?!”
“那我呢?”刚刚进屋的狐嫪娃挤到前面说,“我也没有工作!居委会不考虑我啊?”
“年起轻轻的就耍起不干活,整天东混西混,还赌博,还要国家拿钱养你们!”曾莉忍无可忍地说,“这国家摊上你们这些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你说啥呢?!”狐嫪娃恶狠狠地盯着曾莉,拳头都捏紧了!
“国家是你亲戚啊?居委会的就了不起啊?你算个球啊!你啥子主任?!我就问你是啥子主任?!”狐嫪娃撸着袖子骂,“他妈的!国家的钱又不是你的钱!你心痛个卵!别胡说哈!把老子惹毛了!老子就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大家都不要活!”
张主任连忙示意曾莉要沉住气。她安抚这几个蛮不讲理的人道:“好了!好了!跟你们明说吧:现在还不行!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考虑你们!”
“喔!你这样说,还像个人话!”鲁文道。
狐嫪娃鄙夷地说:“老子找你,是看得起你!别他妈不识抬举!一个破居委会,老子三脚两脚就要踹平!”
几个人闹了一会儿,见实在讨不到低保,不禁为丢了尊贵的面子又没捞到实惠而恼羞。便骂骂咧咧地离开!
“居委会的人就是讨厌!”鲁文说,“婆婆妈妈的!还教育老子!”
“要不是看在她几爷子可怜的份上,老子今天就要抖抖威风!他妈的!装腔作势、矫揉造作,讨厌!”狐嫪娃道。
“哎!白跑了一趟!早知这样,还不如去喝一会儿茶!”鲁小笼说。
她经常跟周白莹在一起混,已得到了周白莹出老千的真传。洗牌技艺更是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她能在所有的牌都倒扑着的情况下,凭记忆和手指不同的运力将自己想要的牌洗到自己面下,并精准地被自己拿到。还能记住其他每一块牌所处的位置,就像戴着一副透视眼镜。因而,鲁小笼可算是个新兴的职业赌徒。
于芳芳领到了低保,心里别提有多美了!她露骨地表达她的满足:“喔喔!还是共产党好!旧社会有这种好事啊?谁人管你的死活哟!”
她的感慨得到她的同龄人普遍的赞同。但在她的儿女们面前却成了反调。他们觉得母亲一贯跟他们唱反调。现在是衣食无忧、疯狂享乐的年代,旧社会是哪里的秦时汉月?
不过,于芳芳的感恩和满足也给她带来了变化。她对长期跟着自己吃饭的鲁二笼母子也没有那么绝情了!
于芳芳是有一点后悔的!如果那天她借几块钱给鲁二笼买药,王登兴许不会死。王登不死,鲁二笼多少还有一点点依靠。现在,王登死了!鲁二笼依靠的就只有娘家和她家的低保了!哎!好在有这个低保啊!
她开始天天念叨鲁二笼不找个男人。鲁二笼不被妈骂了,也觉得呆在娘家是名正言顺的了!
又是一个恶龙湾的农历初一日,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冬日凛冽的寒风裹着细雨吹进人的脖子里,带来丝丝冰冻的寒意。
这种冷嗖嗖的夜晚是没有多少人在外游荡的。鲁小笼半夜想出恭,叫于芳芳为她壮胆。
“真是麻烦人!”于芳芳嘟囔。一边掀开被子起床,一边抱怨:“一个二个都是吃家饭屙野屎的!在家屙不出来?半夜三更偏要矫情!明天倒了便是!那厕所里的气味真香!”
母女俩来到公共厕所,鲁小笼进了厕所,于芳芳就站在厕所外茂盛的青竹下自说自话。
竹子旁有一条石板路陡斜地通向奕青山的最高处。石板路旁有一块窄石板横跨雨水深沟连接石板路和灯影的家。
灯影家靠着居委会院坝的石头保坎中,不知何年长出的一颗黄角树,延伸出浓密的枝丫随风摇曳。
那些枝叶和葱郁的青竹把路灯的光芒遮住了,这厕所夜里就显得晦暗阴森。
灯影家里常年臭气熏天,几乎没有人愿去他家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