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依然经历了一系列的打击后,精神完全垮了!她由一个医生变成了一个离不开医生医治的病人。精神萎靡、神思恍惚,反应迟钝,答非所问。
陈立杰的母亲自觉担负起了照顾邵依然的责任。柯六四一家的遭遇刺痛了这个老检察官的心。她要求儿子尽快找到加害柯家的凶手。陈立杰却很冷静。
对任何人的指控,都是要用证据来说话的!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匆忙找一个凶手出来,未必就是真凶。
邵依然说她现在很想见佛。她说她虽从未见过玛咖的母亲,但她知道她是一个和她一样孤苦的女人。她靠佛法的力量过得很好,她要跟她学。
“我还要照顾柯六四,”她对陈立杰的母亲说,“只有佛菩萨才能救我!”
一个讲究严谨、科学的医生需要宗教来解脱了,不能不说是悲哀。
邵依然从未见过玛咖的母亲倒是件奇怪的事。毕竟,玛咖是除何洋洋外和划划走得最近的男人。他们曾经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双方的家长怎可能没见过面呢?
虽然玛咖与划划的婚事最终黄了,但看得出来,柯六四两口子对玛咖还是满意的。悠悠曾对陈立杰说过,玛咖虽然有些木呐,但他是他见过的最老实本分、对人最真诚、最不浮夸、对钱最不吝啬的人。他不懂事的时候,曾经用过玛咖很多钱。玛咖却从不说二话。
这使陈立杰对玛咖颇有好感。
他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圈,把敲诈厂长案到澳利集团谋杀案等一系列盐都市有影响的案件置于圆周上,再从每一个案件盘综错杂的线索出发往圆心走,结果都通达无碍!各种线索或明或暗地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这个圆的圆心。但怎么可能?那个藏匿极深的人已呼之欲出!陈立杰反复观看云朵朵采访马平安的视频,心中逐渐豁然。
视频中,云朵朵问马平安:“马董,您的家乡在哪里?”
“盐都市啊!”马平安回答。
“您在瓦斯爆炸中失踪那七八年,赚了不少钱。又怎么想到要创办墨生货物安保押运公司的?”
“因为我爱家乡,爱这个城市啊!”马平安道,“我是一个孤儿,又生活在贫困、偏僻的农村。本来是要饿死的,是社会主义大家庭和党救了我。我的一切都属于党,属于社会,我理当回馈社会。”
“您为什么没有婚姻?”云朵朵问。
“啊!忙事业去了,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马平安说。
“什么样的女人才是合适的呢?”云朵朵问。
“像你这样的!”马平安道,“你最适合我!”
“啊!懂了!”云朵朵说,“您是依靠什么成功的?”
“勤劳,脚踏实地。”马平安说。
“您在恶龙湾的改造工程中,有什么困难吗?”云朵朵问。
“没有困难!”马平安豪气冲天。
“您对恶龙湾有特殊的感情吗?”云朵朵问。
“嗯,”马平安似乎陷入两难。“说不清。”他说,“我只管建设,不讲感情!”
“有人说地产企业都是没良心的,您怎么看这话?”
“胡说八道嘛!这个问题要这样看:马克思不是说么?资本的每一个毛孔都是肮脏和血淋淋的。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犯下被绞死的危险。
你放眼看看全世界的成功企业,有哪一家是良心至上的?”马平安说,“但我们是例外!是最讲良心的!马克思的教诲,”
“那不是教诲!是一种理论。”云朵朵打断马平安。
“啊!理论!就是理论!是正确的!”马平安说,“我们墨生,一切为了人民的安居乐业。我们对社会的贡献是巨大的!比澳利集团大多了!我们投入的扶贫基金是他们的三倍!我们是最讲良心的良心企业!……”
马平安尽量儒雅。但看得出来,这儒雅,他装得很辛苦。怎么看都是刻意为之而不得。
陈立杰看到这里冷笑了一下。这个企业污水池一样的墨生酒店,拖了多少良善之辈下水?
这个企业能随心所欲地拿工程,还能帮别人中标;这个企业把大量的国有资产合法地变为私有;这个企业还有武装部,堂而皇之地拥有武器!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社会流氓在其中担任骨干?为什么这个庸俗无知的家伙这么有神通?
陈立杰盯着视频中的马平安,他胖乎乎的脸上满是憨厚、仁慈和真诚。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睫毛又密又长。
在接受采访的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睛一直是平视或者向下俯视。从没有向上扬过。看起来一点也不机灵。甚至可以说是顺来逆受的一副挨宰相。
他也不会大声、或得意、或奸猾地笑。对了!他还有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当他高兴时,那上面一排规矩、老实的白牙就半露出来,有分寸地向人展示着他的本分、和气、善良。
而下面那排牙则隐匿极深,几乎没有暴露过。多么低调谦卑的牙齿呀!陈立杰看视频中的马平安看得入了迷!最后,他关掉视频静静地思索。
警方正在以税务大检查为由对墨生集团进行调查。当化妆成税务人员的侦查员为马平安送检查通知去的时候,马平安的表现就是一个乡野蛮夫。
“啥子意思嘛?!我墨生集团要有问题,全世界就没有一家企业合规!”他板着脸对侦查员说,不断翻白眼,“哪个给你们的权利乱查?”
他当即打电话给刘海昌书记要说法。声称如果要调查墨生集团,市里面就要先把这些年来,他对社会作的公益、慈善、捐资、捐款,等等一切付出通通还给他。
他对刘书记说:“我又不是傻的!你们要我做贡献,我就做贡献,不要人了,就拿冷水淋!啥子意思嘛?”
这一点儿也不像一个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完全就像一个被迫廉价卖了菜给别人的小贩。
而董事长马平安不乐意被查,墨生集团上下就一条心强力对抗调查。
该集团实施军事化管理,组织结构非常严密。要进入集团内部核心非常困难。好不容易混进去两个侦察员,工作起来也非常不方便。
倒是澳利集团,非常积极地配合了调查。他们调查后得知,澳利集团确实是一家特别干净、特别先进的企业。是一个优秀的良心企业。
陈立杰决定可以去拜访娜丽懿了!他很清楚去拜访她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迷人的夜晚,陈立杰信步来到娜丽懿家外那条匝道。匝道边娜家高高的围墙上爬满了牵牛花,很是漂亮。
陈立杰有些忐忑地走到大门口,发现大门竟虚掩着。娜丽懿和查大姐背对着大门坐在庭园里看孩子做作业。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错落有致,要藏人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里面的人没有反应。陈立杰突然有些生气。他决定要收拾一下这个大而化之的女人。便打开门偷偷溜了进去。
他走过那三个人背后的时候,听见娜丽懿说:“我决不会允许我的儿子像他爸一样,成为一个垃圾的。他将会有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积极生活、乐观向上。”
“那就好!哎!如来只是指路人,这要看沛沛以后的造化!人生不同,各自修行。只要他努力就好!”查大姐说。
“那倒是!”娜丽懿道。
陈立杰悄然一笑,悄悄地进了客厅。他在客厅环视了一会儿,娜丽懿还没有发现他!他便径直走到储物柜前,拿了一袋茉莉花茶为自己泡上。然后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品茶,一边掏出手机给娜丽懿打电话。
“我是市公安局的。我们刚才接到报警,说有一名流窜杀人犯进了你家,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喝茶。”
娜丽懿惊恐地奔进屋,看见翘着二郎腿悠闲喝茶的陈立杰,竟是傻了!
“你、你、你”她指着陈立杰久久说不出话来!
“咋了?见鬼了?”陈立杰嘚瑟地笑,“或者,有结巴?什么时候得这病的?”
“你要死啊!”娜丽懿终于喊出声来,“吓老子一大跳!魂都给我吓没了!”
陈立杰怪怪地瞅着娜丽懿道:“粗鲁!不吓吓你,你那大门还会继续开着!你这家里有男人么?或者你在等谁?如果有心怀不轨的人进来了,你怎么办?世界很太平吗?”
娜丽懿回身看跟着跑进来的查大姐。查大姐“呀”了一声,赶紧奔出去关大门。
“还不谢我帮你发现了隐患!”陈立杰道,“一个单身女人,哼!胆儿真大!”
娜丽懿红着脸“哼”一声,脸色突然暗淡下来。悲伤的情绪逐渐笼罩着她,失落和痛苦开始弥漫。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知不知道……”她问,随即进屋去稳定自己的情绪,思考怎么把划划死了的消息告诉陈立杰,他才不会很痛苦。
她在屋里偷偷抹了一会儿泪才出来,沮丧地坐在陈立杰对面。板着脸望着沙发,黯然神伤。陈立杰朝关门回来的查大姐点点头。
“喂!”他喊娜丽懿,“政法委书记到访,你就这样迎接吗?哭丧个脸干什么?我借你米还你糠了?”
娜丽懿苦涩地笑笑,谨慎地问:“你知道划、”
“不说她,说你!”陈立杰打断娜丽懿的话道,“说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吧!怎么离婚了?”
“哎!一言难尽!简单地说,就是迷失后又醒悟了!”娜丽懿说,“年轻的时候遇人不淑,胆子小。现在醒悟了,胆也大了!”
“可不!我在你家门口就知道你胆大了!哈哈”陈立杰难得轻浮地笑道,“不怯弱了?”
“还是有一点。”娜丽懿老实道,“以前,我觉得我只能做月亮。现在,我觉得自己应该做太阳,照亮我周围的人。”她又沉重地感叹,“划划,太不值了!”
“是!”陈立杰说,“不说她!你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小太阳。以前、现在都是!”
他瞥了一眼查大姐,发现她神色凄凄。眼眶里还闪烁着晶莹的亮光。
陈立杰不禁疑惑,这保姆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什么事触动了她伤心?
听完陈立杰的自我介绍后,娜丽懿惊喜地喊,“啊!原来新来的政法委书记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哪位大人呢!”
“现在知道了吧? 大人物在此,你可再不要把我送收容所了啊!”
“……?”娜丽懿傻乎乎地愣着,突然恍然大悟!“你这个家伙!真是!”她扬起拳头要打人的样子,又忍不住乐了!
客厅一角的查大姐拿起一个杯子擦擦又放在桌上,又拿起这个杯子擦擦放在桌上,如此循环反复。
见陈立杰在瞄她,她又赶忙将桌子上的一袋茶叶和一盒牙签拂进垃圾桶,慌张地提着垃圾桶往外走。
“查大姐因何哭?”陈立杰问娜丽懿。
“啊!她听到划划的事就要哭!每次都这样。心太慈了!”娜丽懿说。
“啊!善良的人,真好!”陈立杰道。这时,查大姐又进了客厅,陈立杰便问查大姐:“查这个姓很少的。请问您名叫什么?”
“阿弥陀佛,我叫查淑琴。”查大姐说。
“喔!老家哪里啊?”
“莲花乡下”查大姐说。
“您随夫姓还是父姓呢?”
“随父!我父亲姓查。”查大姐说。
娜丽懿为陈立杰介绍:“她丈夫叫马不易,是个算命先生。早年因病去世了,就她和儿子马克两个人。挺不容易的!”
“喔!娜总心地善良,她会帮你的!我看你们两个就像母女一样!”
“我们是好姐妹!”查大姐对陈立杰说。陈立杰笑笑。
敏感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不起眼的保姆很反常。她反复为划划流泪的原因是什么?
于是,陈立杰又问娜丽懿:“她认识划划吗?”
“见过一两次吧!都是陪我去饮马山庄时见到的。”
“就这?没其他的交往?”
“有啥交往?划划那傲慢的德性,能和查大姐这样的人交往吗?”
“倒是!你见过她儿子吗?”
“没有。”
“为什么?”
“你这个人真奇怪!人家儿子在乡下种地,我去见他干嘛?”陈立杰笑笑。
出于对娜丽懿母子俩负责,陈立杰要刘灿调查一下娜丽懿家的这个保姆的来历。
刘灿了解到,查大姐是几年前进入澳利集团做清洁工,深得娜丽懿的信任将其领回家做了家庭保姆的。她们之间的感情很深厚,一直以姐妹相称。
但是,查到这查大姐的户籍资料时,竟把刘灿吓了一跳!
查大姐所说的盐都市莲花乡下那个户籍上虽有查叔琴这个人,但是,这查叔琴还有一个儿子——马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