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们有些亲戚,很多年不曾走动。”温文尔雅的包青云解释,“所以,我妈安排我去走动走动。再加上,我没料到阿美会提前生产。所以……”
“哈哈!”娜丽懿阴阳怪气地嘲讽道,“你咋不一直在外走动走动呢?等女儿满周岁再回来!你妈生你的时候是不是受了你奶奶的气?所以,她现在要来整儿媳?她是变态了!你觉得你妈正常吗?!但凡一个女人都做不出这种可恶的事!你若要跟着你妈的指挥行事,我们阿美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她泪光闪烁,拼命压制着自己的眼泪不掉出来。而包青云则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一声不吭!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娜丽懿终于无法控制地抹起了眼泪。“我太生气了!老实说,你不像一个男人!如果我是阿美,早扭头走了!你有这么好的老婆还不晓得珍惜!你是跟你妈过一辈子,还是跟老婆孩子过一辈子?!”
阿美见丈夫无地自容的难堪模样,反过来劝娜丽懿道:“算了!算了!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得已?!苦衷?!”娜丽懿依然不依不饶地发泄,“借口!他就是他妈的傀儡!心肠太狠了!这样对待生孩子的老婆,但凡一个男人都不会这样做! ”
她又盛气凌人地安排包青云:“好!现在你回来了!就用你的实际行动来弥补老婆女儿所遭的罪吧!别以为阿美老实可欺!我就是她的后台!我会盯着你的!”
她恶狠狠地拿出教训鲁文的架势,训得这个男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不住点头忏悔。
她的口无遮挡给包青云的心里蒙上了一层深深的阴影。这个男人斯文而有涵养,从不变脸生气,更不会与人粗野地口角。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不留情面地痛骂。
他和阿美都是党员和干部,两个人平时也恩爱有加。娜丽懿的愤怒让他非常困惑。他感觉自己在娜丽懿眼里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于是不得不深思自己是否真做错了什么。
好在阿美大度地宽恕了她的丈夫,娜丽懿才闭了嘴。
人家毕竟是夫妻。两个人都不愿吵架,自己在那儿瞎闹个啥?娜丽懿想,无比郁闷地把好朋友交还给她的丈夫,一路伤心地抹着泪离开。
她知道自己的伤心因何而来。因为她在照顾阿美的过程中得知,阿美和他们厂的会计前一段时间在公交车上被扒了六万块钱。幸好警察及时出现抓住了那扒手。
但阿美经此一吓,便开始断断续续见红。虽一直在保胎,孩子还是早产了一个星期。
做月子的阿美拖着虚弱的身子颤巍巍地抱着孩子生火炉子、烧水为孩子洗澡、洗尿布的那一幕,让娜丽懿心酸、心疼不已!愤恨不已!她痛恨自己的愚蠢无知和泛滥的同情心,竟然还帮周白莹洗刷万万山的罪过!现在,她恨不得万万山被判无期徒刑!
无比巨大的生存压力压迫着于芳芳本就有些问题的神经。这鲁文两口子以后该如何生活?媳妇饿死没关系,但儿子不能饿死呀!她夜夜失眠。唯有疯狂地念叨和向于梅梅倾诉。
“你没生嘴巴?!就给她娼呀、婊地一阵乱骂!天天骂,日日骂!看她狗日的脸皮有多厚!受不了,自己都要滚蛋!!”于梅梅听于芳芳叨烦了,没好气地朝她喝斥。
一语惊醒梦中人!如醍醐灌了顶的于芳芳回家就变了一个架势!由繁杂冗长、连续低沉的无力念叨,改为有声、有势、带强烈感情色彩的咒骂。
“娼妇!”她在里弄里大声骂道,“狗日的就是个贱货!弯脚杆!两口子都困在床上不找个事做!就等着人赏她屎吃!……”
于芳芳很少恶语伤人的。她没有那个智商挤出众多的恶毒之词赤裸裸地辱骂别人。这一反常态表明,她是被人蛊惑,受了震撼人心的有效引导与教育。
她的心结不小啊!隔壁三娘和袁大娘、黄夫人、毛老师等邻居,见于芳芳突然异于常情地凶神恶煞,便都走过来听她叙述详情。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于芳芳瞪着眼问周围的人,“我一个月只有三十块钱!还有这么多人要吃饭!我总不可能只喂他两口子吧?”
“喂啥哟!那么大的儿子了!早就不该喂了!”三娘深表同情地说,“辛辛苦苦养大了就好了嘛!还要望着妈吃饭!这鲁文也不叫人!”
“狗日的、鲁文!人家娜丽懿、做、做生意,做得好好的,你们鲁文、硬是不让人家、出去!”黄夫人语无伦次地道,“依我看,你们鲁文,就、不是个蛋蛋!不、是个好人!”
可冤了鲁文对她夫人长夫人短地叫得亲热。这个时候,作为貌似弱智的黄夫人竟率先对“先生”发动了攻击。
黄夫人的话让于芳芳极为不满!咋能说鲁文不是好人呢?不是好人的分明是农民婆娘娜丽懿嘛!现在是在针对谁黄夫人都搞不清楚!还乱发言!
“喔哟!你说得倒好!真会说!!”于芳芳斜着眼讥讽黄夫人,“倒怪着鲁文了!这个娃,他爹是爱了的!喔哟!”
于芳芳的责怪让黄夫人很生气。而她一生气便显得气急败坏。
“那你、就去爱!!”黄夫人愤怒地朝于芳芳嚷,“鲁文、就是你惯得!”
“喔哟!这下,又怪我了!你真会怪!”于芳芳毫无意义地点着头道,“也是!弯脚杆帮着弯脚杆!难怪!”
众所周知,黄夫人娘家是近郊的农民。于芳芳这话具有攻击性,只可惜黄夫人被满心的不平烧晕了脑袋,没听清于芳芳的恶言。
袁大娘走近于芳芳,小声地给她支招道:“我给你出一个主意!把他两个人分出去!让他们单独过日子!鲁文马上就要落正!负责嘛!”
“嗯!这个办法好!”三娘附合道,“就是不拿给他狗日的吃了!饿了,自己都要想办法挣钱!”
于芳芳无助地看着三娘,嘟啷道:“我就是怕把他逼疯了乱想办法!那年哟,才点滴儿大!被关在那看守所里,见到我哟,就说自己吃不饱!我带去的回锅肉,硬生生地几下就吃完了!关在地牢里,头顶上就是姐姐的家,却钻不上去!那一种滋味好受呀?不可怜呀?”
她心如刀绞。“蹲看守所的滋味,他是忘了!跟着这个烂婆娘,迟早有进去的一天!万万山不是进去了呀?有没有好下场嘛?……”
“喔哟!你这样说,就没得救了!”三娘不高兴地责怪,“人家给你出了好主意,你又不信!那你快喂他!喂到死!你死了!就让他去吃土!”
“于芳芳呀!你我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呀!我不会整你的!慈母多败儿!你的心狠不下来,鲁文就没得救了!”袁大娘说。
毛老师一边织着毛衣,一边倾听着他们的谈话谨慎地没有发表意见。他们的周围越聚越多人,大家纷纷赞同袁大娘的话。于芳芳终于有所触动。决定综合于梅梅和袁大娘的主意采取行动。
她也不得不采取行动了!儿子、儿媳,小孙女,万小小、女儿,鲁二笼一家三口人,还有饼娃母子,她得用三十块钱来喂这群寄生虫。老天爷呀!再不狠下心,于芳芳就要去卖血了!
但即便是她打折卖血,人家也不会要她的!她的身体状况肯定不合格!脸上青黄着,毫无血色。神经兮兮,血液里疑似存在精神病人颠三倒四的毒素。
这个棚户区交错纵横的巷道里,每日都有人走街串户收购旧家具、旧衣服之类。想着袁大娘的“心要狠”的话,于芳芳趁鲁文和娜丽懿去看望阿美的时候,便将二人睡的床连同蚊帐迅速拆解,一股脑儿地卖掉了!
然后,她用自己捡来的树棒拼凑成一个简易床。让儿子儿媳去折腾。她还是有些仁慈的,没有把他们的被子也一起卖掉。
鲁文两口子回来看见自己如简易工棚的房间,傻眼了!虽然万分气恼,但也无可奈何。
紧接着,于芳芳拿来两斤米和一口锑锅交到儿子手上,狠绝地道:“我们各顾各的了!喔喔!母子都是假的!夫妻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各自顾着自己的肚子不饿才是真的!”
她回转身离去,心在滴血。痛苦地自言自语:“夫妻是个鸟,要各顾各地飞!”(这话,她是听黄夫人说的。而黄夫人又是听毛老师说的。于芳芳也明白大慨的意思。)“从今起,你是你、我是我。分开吃,井水不犯河水!”她继续心碎万分地唠叨。
面对想把他踢出门的母亲,鲁文立刻变得六神无主!郁郁无欢。他无助而惶恐地沉默着,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很孤独。
“没关系的!分开过还好一点!”娜丽懿气鼓鼓地安慰鲁文。
于芳芳这颗并不粗壮的树迟早是要倒的!与其晚倒不如早倒。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这样,还能激发鲁文的责任心,助他早日成熟。
识人断物,她向来不曾以最坏的恶毒推测于芳芳。然而,她竟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把他们睡的床和蚊帐通通卖掉,还是令她始料未及!
心中的憋屈无以言表。娜丽懿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改什么也不管只张嘴吃现成的作风,马上开始动手煮饭。一会儿的功夫,她这饭就煮好了!可是,却没有碗筷。
娜丽懿又去里弄里借碗筷。毛老师赠送了这对新人两副碗筷,鲁文这小家,就开始运转起来。娜丽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叫饼娃帮忙为自己开了一扇单独进出的门,意欲和无底线娇惯鲁文的于芳芳彻底决裂!
分家后的窘困迫使鲁文不得不思考自己该怎么办。他依然不舍得让娜丽懿出去做生意。
“你就在家里耍!”他要强地对老婆说,“我就不信我找不到钱!”
被母亲抛弃的痛苦令他对生活突然产生了高昂的斗志。“我是能养家糊口的!”他想,“想整我?没门儿!”
责任心当然会产生动力。鲁文觉得自己可以像万万山那样,靠自己的“技艺”让老婆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娜丽懿虽然反对鲁文出去扒窃,但一辆火车一心一意朝着一个目的地飞奔,她是拦不住的!
事到如今,唯一不伤害自己又省事的办法就是袖手旁观。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心态看鲁文蹦跶。在他能胜任为人夫时接受他,在他蹦跶进监狱时离开他。只有鲁文被关起来了,她才有可能自由。
因而,娜丽懿得过且过地在家中打麻将混日子,任由鲁文勤奋地出去“挣钱”。
鲁文的热情是高涨的。每天一大早就要出去“奋斗”。甚至一个人放单线也要去闯公交。他的付出也换来了回报。这天,他回家的时候满面红光!
“今天运气真好!”他手舞足蹈地对娜丽懿说,“那个钱包里有五百多块钱!”
“拿来!”娜丽懿立即像袁淑芬对周四方那样向鲁文伸出了手,“我们出去买一张床吧!买一张漂亮的床!让你妈好生看看!”
他们无比憋屈地睡在松散又凹凸不平的破木头拼搭的床上。娜丽懿好几次在和鲁文的嬉戏中,被鲁文的体重压得嵌进深深的床窝中动弹不得。甚至直接从床窝中陷落在床底下,还得靠鲁文把她拖拽出来。这张支离破碎的床经常弄得他们难狈不堪!时常半夜三更地又不得不重新拼凑好床才能继续睡觉。
“好!”鲁文爽快地同意了!两个人马不停蹄地跑去家具店选了一张当下最流行的、富丽堂皇的、还带着席梦思的高级大床。
漂亮的床安放好了以后,鲁文的门口围满了看稀奇的邻居。他低矮的房间因为这张豪华的床而蓬荜生辉!虽然邻居们的眼光并没有羡慕或是赞叹的意思,娜丽懿的虚荣心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人些过上过下都能看到鲁文这张漂亮的床!
两个人兴奋地关上房门,在新床上滚来滚去尽情地享受新床的安稳和柔软。啊!多好啊!多么舒服安逸啊!这张床,多少给了娜丽懿一些慰藉。
她不管男人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不管他冒了多大的风险取得。她已经明确向他告知了扒窃的罪恶和令人不齿,他仍是一意孤行要去铤而走险。所以,他的罪恶与她无关!
现在,这床是鲁文价值的体现。他让她睡上舒适体面的床了!这证明他还有一点点的用处。鲁文的家以前可以说是见不得人的,现在,可以接待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