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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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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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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龙湾》连载

第五十八章 深夜疾行的老太婆

于芳芳家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容纳了那么多人,就没有她立足的地方了!她便带着孙女龟缩在自家令人窒息的厨房外的旮旯里。她在那里铺了一张简易床准备临时出租赚几个钱的。

这床与于梅梅霸占的那小屋共用一堵用藤条、木板、竹片、塑料薄膜编织而成的墙。墙里是于芳芳的床,墙外是于梅梅的床。彼此打呼噜、放个屁都能听见。

“要过年了!也不晓得回来看看!”于芳芳蜷缩在床上念叨大儿子的原配。

她今日见三娘和毛老师都在晾晒腊肉香肠,而她却无钱来准备年货,心里不免着急。她的唠叨声很快被大屋里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所淹没!

“注意!大家注意了!”鲁文激动地挽着袖口高喊,站起来俯身探看左右牌友的牌,“我要看你们的牌了!我死不改悔了!摸那张、打那张!”

不消说,他是下了一个很好的叫,只等别人点炮或自己自摸了!

“这一盘,老子不来个自摸才怪!啐!啐!”鲁文兴奋地朝手掌心啐了啐,摩拳擦掌。以最饱满的热情,满怀激动和期望地将右手高高举过头,又大尺度优美地落下。郑重地、轻轻地伸向那未开的牌:“就是这张!”他激动地预言。将食指和中指用力按在即将要起手的牌背面上,拇指从牌下探进去拼命摸索判断:“就是这张!”他再次断言。

这预言太可怕了!一旦成真,三个人都得向他开钱。周四方赶紧探出脑袋对准鲁文摸牌的手猛力地狂吹:“呼、呼、大风起,我吹!我吹!运气飞!把你龟儿的运气全吹跑!”

鲁文右手按着牌,左手指着三个对手,虚张声势地恐吓:“你、你、你,你们家家四块!”

他无法靠手指的触觉准确判断一张牌。但他煞有介事的表演和极隆重的开牌仪式令参赌的人忐忑不安。这种慢慢体察梦想成真的刺激惊险令鲁文陶醉不已!因而,只要他能胡牌了,就必会这样大呼小叫地摸牌。

此时,他嘴里非常紧张地叫嚷着:“就是这张!就是这张!就、是、这!咦?!”他一看自己倾尽所有期望摸起来的烂牌,傻眼了!又垂头丧气叹口气道:“哎!运气上哪儿去了?他妈的!”随即“咚”的一声将手中的牌愤恨地打出去,“他妈的!没运气!这么好的牌都胡不了!”一脸沮丧。

“霉手!”娜丽懿在旁骂,“闹麻了!生怕人家不晓得你有叫似的!蠢猪!”鲁文尴尬地不吭声。其他三个人看见鲁文如此激动,便提高警惕谨慎出牌以免点炮。

周四方通过老婆的暗示已知晓鲁文手里的春秋。他把鲁文需要的牌紧紧攥在自己手里不出。而小四和于小二看见周四方存牌不出,也跟着效仿。鲁文的一把好牌便见了鬼似地硬是胡不了!

结果可想而知,咋呼不停的鲁文不但没胡着牌,反而还点了炮!输了钱的他心虚地瞅了瞅旁边站着的娜丽懿。她正用要吃人的恶狠狠的眼光盯着他。他便不自在起来!

“你个闹山麻雀!人家都知道不露声色。你呢?刚下叫就开始广播了!以为人家蒙不出来你胡啥?!让位!让位!我来!”娜丽懿朝鲁文吼。

这时,小五在窗外喊袁小四:“ 小四,下雪了!妈问你冷不冷?叫你不打了!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哒!”

“晓得咯!”小四回答,对大家说,“最后四盘!我明天还要上班!”

露露立刻把手里的孩子塞在于小二怀里。倾斜着身子拼命挤开于小二:“人家鲁文都让娜丽懿打,我也要过两盘瘾!”

“你!狗日的!”于小二瞪着老婆不肯让位。

“我咋了?!”露露生气地吼,“你玩了一个晚上我都没开腔!最后四盘,你还要跟我抢?!”

“好!好!”于小二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位,“你打!你打!输死你狗养的!”

“你才是狗养的!你麻婆才是狗养的!”露露还嘴。永远要把于小二的母亲连带着骂。

袁淑芬见露露、娜丽懿都上位了,也心慌慌地求周四方:“我也打两盘吧?”

“滚!你打?!裤子都要给老子输掉!”周四方说。他和于小二都认为自己的老婆蠢笨如猪,够不上打麻将这种高智商游戏。

“我保证不会输!”袁淑芬哀求道。已经赢了钱的周四方听老婆这样说,便仁慈地起身,让袁淑芬也坐下来过两盘瘾。

现在的格局就变成了三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了!阴盛阳衰的形势下,牌艺高超的小四竟然连输四盘,损失惨重!

“太厉害了!你们都是穆桂英的徒弟。我打不赢就跑!”小四打完最后一盘,愉快地跑了!

余下的人意犹未尽地闲扯了一会儿才各自散去。疲倦的于芳芳这才进来收拾一屋的狼藉。

“要过年了!也不晓得回来看看!”她一边心情沉重地念叨,一边打扫着屋里一地的烟头。她今晚像是有什么神秘的心灵感应似的,念叨的主题一直围绕着鲁武和他的原配。

“就算请佣人带孩子,也是要付钱的!为她带了大半年的孩子,一分钱也不拿!人影也不见一个!……”

“你嫂子也太无耻了!两口子都有工作,却把孩子丢给你妈就不管!什么人哪!”娜丽懿对鲁文道,“你妈还是很可怜的!”

“哎!懒得说。管她呢!”鲁文道。

于芳芳念着、念着,忽然决定:“好嘛!你不来,就我来找你!!我就不信找不到你!”

她把熟睡的孙女儿背在背上,准备动身去七八里外的猫儿山找喏喏讨要她带孩子的辛苦费。

猫儿山位于这个城市的边沿地带,在火车站附近。曾经臭名昭著的“铁路帮”,其人员临时落脚点,就在猫儿山下的铁路旁。

要去猫儿山,须得沿着府西河横穿整个城市,还要爬一段黑乎乎的山路。若是坐公交车,那便是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见母亲半夜三更执意要去猫儿山,鲁小笼连连摇头。

于芳芳此时处在错乱的中心。过年这种特殊日子,哪家哪户不大鱼大肉、大吃大喝、大玩特玩呢?而囊中羞涩的她,拿什么来给一家人大吃大喝呢?

有钱人过年可以不急,贫穷的人不早做打算咋整?!“哪么多人要糊嘴!你们只知道吃!吃!还问我要钱!我又到哪儿去拿?!……”

娜丽懿在自己房间里清晰地听到于芳芳无助的念叨,心里升起一种罪恶感。在与鲁文一家的磨合过程中,她已经深深地体会了于芳芳对子女的拳拳之心和无能为力的悲哀。

这个婆婆太可怜了!她便叫上鲁文出来阻止:“妈!这么晚了,公交车都没有了!你一个人又背着孩子,怎么去猫儿山嘛!明天去吧?”

“明天?!天一亮,你知道她跑哪儿去了?!都是些野物!没车,我不会走路呀?!”于芳芳气鼓鼓地说。她打算豁出去了!今夜非拿到钱不可!

“走路?!”娜丽懿瞠目结舌!一个老太婆,半夜三更背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夜行七八里路,还要往回走七八里路!到底是怎样的精神在支撑她一意孤行?

娜丽懿扯了扯鲁文的衣袖,鲁文便道:“我看你像个神经病!现在都晚上两点过了!你吃错药了!于七!你就跟于七一模一样!疯子!”

“我是疯子?!我不去要钱,你吃狗屎!”于芳芳回骂。鲁文哑口无言。

鲁武和喏喏拥抱着躺在隔壁于梅梅的小床上。听见于芳芳屋里的对话,两个人都睁着眼睛悄没声息。他们是悄悄潜回来,付了钱给于梅梅,暂租她的房子过一夜的。

于芳芳做梦也不会想到她要去七八里外寻找的大媳妇竟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离她双脚的距离不超过三米!

见于芳芳如此执拗,娜丽懿对她的怜悯上升到了极致。她知道于芳芳讨厌她,但还是恳切地求于芳芳:“妈!我求您了!这么晚,您就不要去了!如果您一定要去,就把孩子放在家里,我们帮您照看着。反正她也睡着了!”

而于芳芳根本不听劝阻。她背着孩子义无反顾地出了门!娜丽懿追到巷道口,望着于芳芳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黑暗尽头唏嘘不已!

“你去送送妈吧!”感觉自己是个罪人的她无比愧疚地对鲁文说,“她背着孩子!天黑路滑,摔跤了怎么办?”

“懒得管她!”鲁文拉扯着娜丽懿回屋,迫不及待地想上床睡觉。

“妈去猫儿山了!”隔壁喏喏小声对鲁武说。

“不管她!她有的是精力!”鲁武抽着烟道。

凌晨两三点钟的市区空旷寂静,极少有行人。橘黄色的霓虹灯映照着满天的大雪飘飘扬扬地静静洒落。盐都市的冬天是极少下雪的。像今夜这鹅毛般的大雪更是难得一见!

于芳芳没有闲情瞟一眼这稀罕的雪景。她迈着凌乱的碎步,沿着府西河边急急前行。一边专注地盯着路面,一边自言自语地愤懑念叨。为了向儿媳讨要带孩子的几十块钱辛苦费,她有无穷的勇气勇往直前。

凛冽的河风无情地吹刮着她沧桑的脸庞。她不但不觉得冷,反而气喘嘘嘘地满头大汗。

摸索着蹚过布满尖利碎石的黑漆漆的铁路轨道后,她从魏建成被杀的那间小屋旁经过。一步一步费劲儿地沿着上猫儿山的青石板小径,努力向上爬。此刻,整个黝黑的猫儿山上空只回荡着她粗重的喘气。

听见于芳芳的捶门声,亲家母愕然地为她打开门,望着一头白花花的于芳芳目瞪口呆!

“啊!她不在家呀!许久都没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亲家母听完于芳芳的来意,才想起应该迎她进屋。

“哼!两口子不像话得很!”听说媳妇不在家,于芳芳就不打算进门了!她站在媳妇家门外向亲家母控诉,“过年了,也没说回来看看孩子!扔给我就不管了!我哪里来钱养这孩子?!她每天都想吃零食呢!我只有三十块钱!哪么多人要吃饭哒!……”

已不太管女儿的事的亲家母理解地一个劲儿地点头:“是!您也困难,我知道的!她若回来,我会骂她的!”她想挽留于芳芳在家住一宿。但于芳芳坚决不肯。她的家里明明一无所有,可她还是非常担心自己不在家,家里会被贼偷。

她又气喘嘘嘘地原路返回。下山的时候,几次踩溜,狼狈地摔得仰面朝天。幸好背上的孩子替她挡住了坚硬的石头,否则,脑袋非受伤不可。

她累得干脆坐在湿漉漉的石梯上稍息。向着幽深暗黑的夜——这个愿意听她倾诉的知心朋友,不停斥责媳妇的过分。等她一身泥水地回到恶龙湾时,已是凌晨五点过天色已白了!

她的衣裤全被汗水和雪水湿透了!放下熟睡的孩子后,又忙着烧水洗澡。嘴里仍然不停念叨:“哼!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

她这晚的折腾害得娜丽懿彻夜无眠。她也是于芳芳要供养的人。而她是不愿意被她供养的……

等于芳芳洗完澡、搓好衣服拿出来晾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雪也停了!

陈二娃担着他的泥鳅赶早市。心里愧疚的娜丽懿起床站在于芳芳门口梳头。“妈,您昨晚一夜没睡呀?”她心痛地问于芳芳。

“睡个屁!”于芳芳气鼓鼓地道。这时,于梅梅那小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鲁武两口子从里边钻了出来!于芳芳和娜丽懿愕然地望着他们,呆愣了!

“大清早就洗衣服呀?妈!”伶牙俐齿的喏喏假装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事,甜甜蜜蜜地招呼于芳芳。

于芳芳的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啊!原来你们昨晚竟睡在这里啊?!”娜丽懿惊鄂地喊。

“是啊!”喏喏带着明显的嫉恨神情不冷不热地答。

她的心上人“李无民”经常向她打听娜丽懿和鲁文的生活琐事。她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对鲁文二人感兴趣,但深爱“李无民”的诺诺还是很不满。

鲁文二人在她眼里就是和于七一样的垃圾。当“李无民”知道鲁武驾龄长,是经常跑云南的长途货车司机后,他就想要高价请鲁武作他的专用货车司机。

 他要喏喏尽快和前夫搞好关系。最好能复婚。对情夫唯命是从的喏喏便真的找鲁武“重归于好”来了!

娜丽懿的心里不是个滋味。于芳芳咋晚的动静那么大,鲁武两口子不可能不知道!而他们竟悄无声息地任于芳芳在风雪交加的暗夜中,背着他们的孩子横穿整个城市!

她为于芳芳感到冤枉和不平。因而,她看喏喏也不是什么善类。她明明和鲁武已不共戴天,怎么又突然和他和好了?这之中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她在这个女人的眼睛没有窥见一丝真诚和真情。探到的全是虚假、冷酷甚至阴毒。她很想暗示鲁武和于芳芳要提防着这个女人。但喏喏在这个家的地位却比她这个不受欢迎的“弯脚杆”稳固。那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娜丽懿郁闷地回到自己房内,听着外屋喏喏哄骗于芳芳的花言巧语陷入沉思。

于芳芳被喏喏哄得周身通泰。不消片刻,她之前对这个儿媳所有的怨恨就荡然无存!

鲁武拿了五十块钱带孩子的“辛苦费”给母亲。于芳芳便开始数落起鲁文两口子和鲁小笼、鲁二笼夫妇来。

有钱真能使鬼推磨啊!仅仅五十块钱,鲁武两口子在于芳芳心里又变成分外争气孝道的孩子了!

诺诺这个女人不简单!娜丽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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