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耍神能当一辈子?不找个事做,守着那水果婆娘有啥搞的?喔喔!都说我是养奶娃的专业户,我愿养啊?是你们要围着我刨哒!都是二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奶娃?我不晓得自己吃了自己饱?”于芳芳埋怨鲁文,“自己找得到钱才硬气!当粑耳朵是软的哒!胖娃就是个粑耳朵!勤快人饿不了肚子!喔喔!一个人懒还有个话说,又屙了个饭蛋儿出来哒!……”
于芳芳的唠叨催眠着死寂的夜色,让厕所里的鲁小笼耳不爽。她在厕所里吼:“哎呀!关你屁事!他自找的!新生活,各管各!”
“还有个饭蛋儿哒!”于芳芳回应。
这时,她听见一种奇怪的声响。不是竹叶和树叶发出的声音,也不是风声,而是“吱吱”木头门窗开合的声音。于芳芳回过头,晃见一团白影在灯影门口一闪就不见了!
“嘢?!”她心头一惊,“狗日的当真有鬼?这鬼是撞着灯影的墙了,还是钻进灯影屋头去了?啊!吓死他狗日的老树皮!”
于芳芳是不怕鬼的人。怕吓着女儿,她没有声张。于是催促女儿:“好了没有?整半天了,天冷会感冒哒!”
“好了!”鲁小笼从厕所出来,问母亲:“你闻没闻到一股气味?像烧香的气味!”
于芳芳吸吸鼻子道:“是有那种气味!总是菩萨在身边吧!”她解释,“喔喔,人家仙婆说的!闻到香味,就是周围有菩萨!”
“哎呀呀!我真是服你了!”鲁小笼道,“菩萨会到公厕里来?真想得出来!”于芳芳没有着声。
第二天上午,于芳芳才将她昨晚所见在巷道里发布。“晓得灯影起床没有哟?莫死在屋头哟!我咋晚看见那一团白的,就在他的门口闪咧!半夜三更的,那不是鬼是啥?!我没有理它!人不怕鬼、鬼就怕人!人若怕鬼,鬼就欺人咧!……”
“真的呀?你真的看见那鬼进了灯影的屋?”三娘问,“是不是一件白衣裳嘛?”
“就是一团白东西!”于芳芳肯定说,“我亲眼看见的!”于芳芳的智商编不出恐怖故事,大家都相信她见了那鬼!
“是嘛!跟以前大家看见的是一样的嘛!”袁大娘道,“那次姜四娘看见的还有两个灯笼眼睛嘞!”
“宋、琦妈、看见的,面、面前、还有、三朵火!”黄夫人脸色都变了,流着口水。
“好吓人!喔!对了!昨晚上是初一嘛!”三娘恍然大悟。这一个小巷的人都知道那鬼只有初一或十五才会出来!
正当大家热烈讨论鬼出没的时候,灯影披着一件脏兮兮的棉军大衣,佝偻着背,手里滚动着两个钢球从巷子拐角处慢悠悠地走出来。
“呃!灯影,昨晚没吓着你狗日的啊?”三娘笑嘻嘻地招呼灯影,“听于芳芳说那白鬼昨晚进了你的屋咧!它没掐你狗日的啊?”
“啥子鬼呀?!人才是鬼!”灯影冷冷地道。
“嗨!你狗日的睡死了!那鬼跟你一起睡你都不晓得!”姜四娘道,“它肯定喊了你!你没听见!听见就跟它去了!”
众人快乐地笑作一团。调侃灯影如同调侃于七一样,是不用怕他生气的。
“鬼在哪儿呀?”灯影伸出他苍老的、如老树皮一样的五指“手枪”对准三娘,“你们都是鬼!统统地格老子枪毙!叭叭!啪!一枪一个!全部倒下!”
“你狗日的是真不怕还是假不怕哟?”三娘问灯影。
“他怕个球!只怕鬼才会怕他!狗日的像黑牛屎粑样!”袁大娘笑道。
“哼!”灯影又骄傲地吹牛皮道,“老子以前在战场上,还用尸体做枕头!你龟儿些没看见过嘛?看鬼没把我拽去?自己吓自己!”
“真的哟!人家于芳芳看见的!就在你门口!”三娘好心提醒灯影,“你狗日不注意嘛!哪天那白鬼饿了,弄你狗日的来烧烤吃!”
“哪鬼会不会就是灯影哟?”毛老师也来凑热闹。
“灯影?!”大家心里闪过一念,这倒是一个可能!
“哎!硬是!是不是你哟?”袁大娘问灯影。
灯影轻蔑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三娘立刻说:“嗯!肯定就是你!你狗日的!共产党把你喂饱了,你就装鬼吓人!你狗日国民党的狗官,国家凭啥要养你?打死你狗日的老树皮!”
灯影嘚瑟又轻蔑地“哼哼”,骂:“婆婆妈妈的嚼舌头!刁民!”径直走开!
“你们说,那鬼是不是灯影?”小五突然很冷静地问。
“哪里会是他!”三娘回答女儿,“你以为他跟你一样,是疯的呀?人家那么大岁数了,吃多了不消化?大晚上出来吓人图个啥?”
“是呀!他图个啥?”小五道。大家讨论的结果,排除了灯影是那白鬼的可能。
水果夫人的哥、姐进货回来后,就不需要鲁文两口子帮他们看摊子了!鲁文和水果夫人便一身洒脱地日日打牌、跳舞,到处闲逛谈情说爱。把孩子扔家里不管,于芳芳自然会自觉去管。这对夫妻之间的爱每增加一分,他们的窘境就深重一分。
鲁文没有恒定的私心。只要口袋里有钱,三朋四友的要一点、借一点,他不忍拒绝。毕竟他也经常跟别人要钱、借钱的。大约做仙童的人都是事事随缘、乐得逍遥的。有没有钱不影响鲁文的快乐。
他整天兴高采烈,而他的妈整天愁眉苦脸。水果夫人的哥哥、姐姐也曾竭力拉扯妹妹、妹夫的生意,但有鲁老板在,妹妹每次都会亏得血本全无。他们便再也不想帮他们了!
身边有个散财童子,你又咋聚得了财呢?无所事事又包里寒碜的鲁文两口子又想到居委会有钱拿的事。他们又跑到居委会找张主任要说法。
“我们家一个工作的都没有!咋子活?!”鲁文气势汹汹地对张主任说,“我还有个娃儿!”
“咋子活?问你自己噻!你要想办法呀!”张主任说。
“喔!你要我抢银行啊?好嘛!被抓了,我就说是你喊我抢的!”鲁文说。
“呃!你这个人咋子开横腔哟?哪个喊你抢银行?!你敢不敢抢银行嘛?!”曾莉说。
“咋不敢呢?!老子杀人都敢!”鲁文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妈哟!大不了就是一条命嘛!正阳街银行被抢了那么多年了,逮到人没有嘛?还不是算了!哼!你们不要逼老子哈!逼急了,老子清不了!”
“鲁文呀!你要么做生意,要么工作,多好的呀!”张主任劝鲁文,“你们两口子都健健康康的、年纪轻轻的,干嘛一定要吃低保?!都给你说了,这个钱很少的!就算给你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你去上班,一个月工资就不得了!完全够你们一家用的!”
“少来!又是这一套!不起作用我也要要!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凭啥不要?!”鲁文气鼓鼓地道,“不工作吃低保的多了!你跟我有啥仇?你干啥一定要我工作?!”
张主任道:“鲁文!国家的钱,不是你说要就可以要的!要符合条件才行呀!”
“你蒙哪个哟!国家的钱,人人都可以要!人家能要,我也能要!不要白不要!”鲁文很气愤。
“我没办法给你!我也要照章行事嘛!”张主任无奈地说。
“照张像就行吗?”鲁文立马无比高兴!张主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照张相不行!我是说:我要按照规矩来!”
“规矩!规矩是人定的!”水果夫人在旁不依,“改个规矩又不是不行!”
“我改规矩?!”张主任哭笑不得,“我敢改么?!这是国家定的!”
“少拿国家唬人!”鲁文极不满地道,“没用的不整!张六干嘛有低保?!王四干嘛也有?!就是饼娃都有低保!你就是看我不顺眼嘛!我啥时得罪了你啊?!”
“没有啊!鲁文,你真的不符合条件。”张主任说。
“不要说那么多了!”忍无可忍的鲁文在张主任的桌子上拍得啪啪响,在对抗中显现自己的骨气道,“我是低三下四来求你的!你却是这个样子!你他妈的算老几啊?!一个烂居委会主任,屁大点儿的官!你就拽了!你给老子记着!你跟我过不去,我也跟你过不去!咋子嘛?!莫怪老子无情!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敌人!你走到哪儿,我骂到哪儿!哼!”
鲁文生气地拉着水果夫人的手就走了!边走边咬牙切齿地念叨,“又白跑一趟!浪费老子的时间!”他心里极为忿忿不平!
“张主任这个人很讨厌!”他若有所思地对妻子说,“老子很早以前就想收拾她的!哼!保不准哪一天,老子就给她制造一个麻烦!大麻烦!她不让我好过,我也不放过她!哼!”
鲁文还没来得及对张主任实施报复,恶龙湾的搬迁工作就开始了!
原来墨生集团抵挡不过政府频繁的催促压力,终于先给各家各户发了租房补贴,让居民们先积极搬离恶龙湾,好让发掘死盒子的工作顺利进行。
于小二领到租房费后,第一个搬离了恶龙湾。为了得到拆迁补贴,他的露露差点毁了,现在经过治疗,也在逐步康复。
于梅梅搭建的那些违章建筑也获得了一些补偿,都被周白莹第一时间领走了!周四方入狱后,周白莹没把嫂子袁淑芬放在眼里。只是看在周颗颗的面上,她才不敢对嫂子轻举妄动。
于芳芳领到租房费后,在靠近原住处的附近租到了房子。说是搬离了棚户区,其实离原来的家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居民们对恶龙湾满怀眷恋和难舍,但整洁美观、配套设施完善、绿化又好的新居,着实也有诱惑力。他们对美好新生活充满了幸福地期待。没多久,恶龙湾除了灯影和饼娃,其余的人都统统搬走了!
灯影是为了守住死盒子里的父母才不肯搬的。这么多年,他一直保持着在每月初一、十五晚上,白衣素裤在死盒子围墙外祭奠父母的习惯,为此被人当做鬼魅也从不解释。
战争使他小小年纪便没了父母,孤苦无依。论打战,他是最勇敢的一个,打完战,他又是最孤苦的一个。好在共产党不嫌弃,对他宽宏大量。解放后,他虽生活无忧,但心里却极度贫困。居委会的关心代替不了他内心对血缘至亲的渴望。他的身体发肤来自死盒子里的那两个冤魂。他想亲眼看着父母的遗骸有归安才踏实。
饼娃之所以没有搬离,一是他租不到房子。没人会把好好的房子租给这个如乞丐般又懒又脏的人。第二个原因是,他也舍不得钱去租房子。
租房费不少,加上他的低保金,饼娃的日子可算是宽裕的。在他看来,与其把钱拿来送给别人做租金,还不如拿来自己吃了喝了踏实。没有了疯妈的搅扰,饼娃是洒脱自在多了!他不想动炊,一律在外面的小饭馆解决自己的一日一餐或两餐。
于芳芳搬走后,他失去了可以依傍的对象,每日里关心他的只有风、孤独和老鼠。
于芳芳算是把这姨侄儿看淡了!她的妹妹已不在了,她没有任何理由和义务必须照顾这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姨侄儿。
发掘死盒子的准备工作就绪后,工作组就进入了恶龙湾。参加发掘的有派出所的警员、文物工作者、考古工作者和医学专家以及一些农民工。由于这个工作是保密的,所以,现场只有赶不走的灯影一个人在围观。
当高高的死盒子青砖围墙被打开后,眼入眼帘的是又高又密的野蒿、杂树和杂草。
在清理垒垒的枯藤败草时,发掘人员在草丛中发现了两个银行装钱的箱子。还有竹背框、伞、女人的假发和一男一女两套衣服,以及衣服包裹着的化妆用品。
派出所的警员在皮箱的側面看到有“正阳街储蓄所”的刻字后,立刻报告了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