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赶到冲突现场,拆迁队伍已被守卫鑫街的人打得狼狈撤退。护街的人见警察来了,纷纷装着受了伤,在相互包扎伤口。
“刚才是谁在叫扔石头?”柯六四高声问护街的人,他们都摇头不答。“都不知道吗?”柯六四威严地扫视这群人。
有个人说:“是对方的人。”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拿给柯六四看,“瞧!这就是他们扔来砸我们的石头!”
柯六四并不相信。这个声音是从护街的人群中传出的,他听得很清楚。他注意到街边梧桐树下站着的一个年轻人,虽然处在街灯的阴影下,一双眸子依然闪闪发亮。
柯六四朝他径直走过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蒙孔。”这人傲慢地答,冷冷地看着柯六四。
“你是干什么的?”
“我的服装摊在这条街。”蒙孔低沉地回答。
“几号?”
“八十八号。”蒙孔充满抗拒地问,“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旁边一人立即不满地闹:“你不去追究打砸我们摊子的人,反而来审问我们是什么意思啊?咱老百姓好欺负啊?”
“谁欺负你了?只是问你情况嘛!”柯六四说。
“我要生存!我要吃饭!”那人挥舞着手喊,“把摊子给我拆了,我喝空气啊?去你家里吃饭你干不干?”
“凭啥呀?!没钱吃饭,饿死你活该!”柯六四身后的玛咖突然说。
柯六四回身看见义愤填膺的女婿,呵斥道:“关你什么事?别瞎掺和!”玛咖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没有动。
柯六四又做了一会儿守摊人的工作,告诉他们政府绝对不会视老板们的利益于不顾的。拆迁是大势所趋,是为他们今后的发展壮大着想。一定要相信政府!
蒙孔冷漠地看着柯六四,脸上的愤懑表情逐渐消退,好像已经被说动了似地沉默着。玛咖一直在老丈人身后听他宣讲政策。
那自称是鑫街服装老板的人给柯六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冷静从容,要么是问心无愧;要么是刻意伪装。如果是刻意伪装,其老练是与他的年龄是不相符的。他的声音虽然沙哑低沉,但不排除是有意为之。
柯六四第二天就来到鑫街八十八号摊位。守摊的是个年轻的乡下姑娘。她告诉柯六四她是蒙孔的雇工,蒙孔或他的未婚妻只有在每天七八点钟的时候才会来拿营业款,其余时间都见不到他。
柯六四到鑫街工商所查询得知,这条街的五百多号服装摊都没有办理正式的营业执照,只是做了个简单登记。凭登记在册的名字收取各种杂费。
八十八号摊位登记的是一个叫陈其美的农村姑娘。但工商所有人认识蒙孔。说他是秦朝大将蒙恬的后裔,有个地位显赫的神秘父亲。陈其美是蒙孔的未婚妻,他们耍心大,很少亲自守摊做生意。
柯六四虽然证实了蒙孔确实是鑫街的服装老板,但这个人阴沉的眼神还是让他无法释怀。
如果,昨晚喊“砸死他们”的人就是这个蒙恬后裔,那他真是不改好战斗狠的基因。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火车站出租屋逃跑的那个家伙。是“铁路帮”重要的漏网之鱼,让战友牺牲的凶手。
他很想再试探这个年轻人以了自己的猜测。但蒙孔却无故失踪了!他的未婚妻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蒙孔为什么要突然失踪呢?难道自己打草惊蛇了吗?蒙孔的未婚妻说蒙孔是本市人。但柯六四调查了本市的户籍资料,发现本市并无叫蒙孔的人,也不存在有什么地位显赫的父亲。
那么,“蒙孔”就是个假身份!那么他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要掩瞒自己的情况?仅仅只是为了“将门之后”的虚荣吗?
周末的时候,市一医院的何院长邀请分管城市旧城改造的贾市长吃饭。在这场饭局上,举止投足温婉高雅的万都医疗器械公司老总划划令贾市长一见倾心。
她穿着一套黑色的高领裙子。丰满洁白的肌肤在胸部以上裹着的透明黑纱中若隐若现。脖子上那条铂金钻石项链闪着夺目的光芒。
“这是墨生城市建设有限公司的老总马平安。”划划伸出涂了粉红色指甲油的纤纤玉手向贾市长优雅地介绍,“墨生公司实力雄厚。老总又能干,钱又多!还有一颗红心呢!”
“喔?真的吗?”贾市长赞许的眼光投向马平安。
“当然是真的!”划划说,“马总在到处找投资项目,对鑫街的旧城改造很有兴趣!”
“这很好啊!”贾市长说,“盐都市的城市建设,欢迎你们这些老板投资啊!”他审视了马平安片刻,对他感觉良好。
“我们只想为改革开放出点力。”马平安真诚地说,“只怕市长您看不上我们的手笔。”
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胞都透露出坦诚和自信的信息,说出来的话也实实在在不浮夸。贾市长道:“你谦虚了!只要是为人民群众办实事,我们就欢迎!”
“马总五岁就开始做生意了!”划划极力向贾市长吹捧马平安,“从贩卖豆腐起家,到开酒店、做纺织品批发到日用贸易,足迹遍布云贵川。现在积累了雄厚的资金。
对了!他还在正阳街办了一个公益性质的电子厂,解决了不少待业青年的就业难题。”
“喔!好!好啊!谢谢马老板了!”贾市长打着官腔道,“正阳街道是政府的老大难呀!贫困人口之多,确实棘手。”
“如果鑫街的旧城改造给我做,我保证解决恶龙湾恶龙沱所有无业人员的就业!”马平安斩钉切铁地说,“我要让他们全部脱贫!”
“喔?!”贾市长惊讶地瞪着马平安,“你?能、做到?”
“马总的实力不容怀疑!”划划道。
贾市长低头呷了口酒,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其实已被划划顾盼流转的眉目传情弄得神魂颠倒。只是在努力装着坐怀不乱。
“其实,我的命运跟贾市长紧密相连呢!可以说,我就是一个行尸走肉。您要我生我则生,您要我死我则死。”马平安笑嘻嘻地说。
“呃!咋这样说呢?共产党的干部不是法西斯。什么生不生死不死的!”贾市长道。
他在划划的温言软语中忽视了马平安的话的真正含义。他压根就不会想到,这个想通过他的权利为自己谋利益的奸商,竟在和他初次见面之际就点住了他的死穴。
他忘了那次煤矿灾难,忘了自己为了政治前途而隐瞒的惨烈事故。为此,他得为自己对党不忠的行为付出代价。
划划天赐的美貌让贾市长感到震撼。这小小的盐都市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尤物!他的操守和防线很快土崩瓦解。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划划对马平安的吹捧,内心早已绿灯闪闪,为马平安放下了一架直达天庭的天梯。
这一顿饭,马平安表现出来的阔绰和气魄、正直和善良,让贾市长和何院长都惊愕不已!谁说商必奸呢?那白圭、端木子贡不也只是一介商人吗?
他们确信马平安是一粒被尘埃埋没了的金子,都表示愿意做狂风吹沙,让这粒金子熠熠生辉。
“目前,我市的建设开发企业比较少。你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大展宏图,引领盐都市的经济发展。”他对马平安说。
“我们对鑫街的改造工作满怀信心!如果这件工作交给我们来做,我保证!政府会没有丝毫的麻烦!我们有专业的心理疏导人员,完全能说服那些服装老板支持政府的工作!”
“喔?真的吗?”贾市长问,“但愿如此吧!”
“真的!完不成任务,您拿我试问!砍头都可以!”马平安说。
“马总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佩服!”划划及时补充道。
马平安今天穿着一身得体地黑色西服。上衣口袋里插着一只昂贵的金笔。里面的白衬衫衣领扣得紧紧的,衬托出他的皮肤也白白的。
他很忙碌的样子,不时使用昂贵又稀罕的手提电话与全国各地的客户通电话。贾市长肯定了他的能力。“我们研究一下,尽量给你这个机会吧!”他说。
饭后,划划体贴地要送贾市长回家。而贾市长半推半就,还真答应了!划划是万都的老总,又是白衣天使,她又是柯六四的女儿,是可以让人不设防的人。
在连续不断的饭局之后,马平安顺利拿到了鑫街的改造权。于是,政府门前的示威人员消失不见了!鑫街街道两边的铁制货架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在连续的断水、断电、断气加威吓恐劾中,鑫街的繁华终于寿终正寝。这条街的住户纷纷搬离。老母亲的餐馆接待了拆迁队伍大半个月的饮食生意后,最后一个搬离了鑫街。不到一个月,这条人潮涌动、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变成了一片废墟!
马平安雷厉风行的办事作风深得贾市长的信任。他在鑫街拆迁搬迁的项目中尝到了甜头,截留了不少政府发给的安置费后,又注册了自己的墨生房地厂开发有限公司。独占了鑫街的改造项目,向盐都市的房地产业进军。
马平安清楚地意识到,人才才是最重要的资源。要将事业做大做强,必须得有人才支撑。于是,他积极网罗人才。对企业实行严格的军事化管理。
他将自己的人才分类掌控又让他们互相监督。至此,他深切地体会到了权利的玄妙,便经常宴请贾市长。通过贾市长,又结识了这个城市公、检、法的上流人物。这个长期渴望发大财的家伙终于开始踏上青云路,跻身于盐都市的上流社会,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人物。
鑫街拆迁后,老母亲的饭馆开不成了!领到一大笔拆迁款的她频繁地出现在寺院里。
她在寺庙里做义工为自己和儿子积攒福德。为了供养佛菩萨,买下好几颗昂贵的桂花树种在寺里的空地里。津津乐道地向修行的道友习佛读经,日日在佛前点灯忏悔自己。
如果她是一个人,她早就出家了!只因有个儿子,让她割舍不下红尘。她又寻思着想做个其他的什么事。而她的儿子却要求她在家休息好好养老。
“我不需要谁给我养老。学佛要学会吃苦,贪图享受只会堕地狱的!我能干活!”老母亲对她的儿子说,“我还是去打工吧!”
“您一定要打工,就在我公司里随便做个什么事,我给你开工资。”玛咖说。
“不!我们还是各挣各的钱好些!”老母亲说。
“为什么您总不听我的安排?!”玛咖生气地问。
“你我的兴趣爱好不一样。学佛之人要苦修、清修,我不想被你干扰。”老母亲说,又念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主舍弃锦衣玉食的生活吃苦受累普度众生,那耶稣也甘为世人受折磨。我只有做个苦行僧心里才踏实。”
“那你就去做你该死的苦行僧吧!”玛咖生气地道,“只是,你别说你是我的妈!我的妈是正常人,不是个神经病!”老母亲无语。
玛咖非常难过地道:“不是我不孝敬您,是您一直不给我机会孝敬您!您凭良心说,我是不是个大逆不道不孝顺的人?又是不是个混吃等死问您要钱的儿子?为啥你对我总不满意?!您要我怎么样呢?是不是要学您遁入空门?”
“其实,出家的人也过得不错。”老母亲脸上一片神往之色,“寺院里那些师傅一心向佛没有杂念,他们的生活很充实……”她听见“嘭”的一声响,一扭头,发现儿子已一声不响地摔门而去!
老母亲伤感地看着闭上的门独自发呆。那闭上的门就是一道强大的阻隔,阻扰着她和儿子的沟通。她想不出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只有在佛前,她才能获得心灵的宁静。儿子为啥不理解呢?
她的衣柜里有很多儿子为她买的名贵衣服。可她从来舍不得穿。一部分拿去送了人,余下的连标牌都还在。
她信佛已经信到痴迷的地步。多年来,她的餐馆一直坚持卖素菜,所有的荤菜都是在隔壁的餐馆代炒。她几乎是个亏待自己的自虐狂。声称吃苦受累是在积福,还说福越惜越长。不惜福的人不但福短,甚至可能连命都短。
娜丽懿和鲁文办理了结婚证后,坚持每天去卖虾米。离预产期还有两天,她仍在忙不停蹄地做生意。
看见媳妇左手端着一大盆虾米,右手提着摆摊需要的工具,步履艰难地行进在求生路上,于芳芳心里慰藉了不少,念叨也少了一些。
媳妇的能干是可以做她混账儿子的依靠的。她开始热心地帮着媳妇炒虾米、调和佐料之类。但她仍很有尊严地在媳妇面前板着脸,保持着婆婆的傲慢和凌人姿态。
由于大肚子遮住了娜丽懿看脚下的视线,她上下台阶极为不便,很容易摔跤。但鲁文看着妻子的辛苦无动于衷。
他觉得做这种小生意太丢脸了!自己是一流扒哥,怎来做这等几分钱的买卖!这是要被江湖人士耻笑的!所以他尽管也心痛老婆,但绝不会帮娜丽懿的忙。
有时,鲁二笼会受于芳芳的委派来帮着娜丽懿收摊。娜丽懿靠着这个不起眼的生意,居然积攒了两千多块钱。她生孩子的钱足够了!
于芳芳眼里狐媚的狐狸精终于修炼成了人形,于芳芳喜在心里,再也不提“弯脚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