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婆其实不姓麻,只因脸上长满了细碎坑洼的小麻点,才被于芳芳和于梅梅恶意地叫成了“麻婆”!
虽然于小二极为嫌弃这个被围困在黑暗死角里的房子,但还是决定等于芳芳回来跟她商量接水接电的事。
与母亲的锱铢必较相比,于小二可谓温婉随顺多了!
他知道母亲要争取的一切都是他的,所以心里非常感恩。
由于麻婆常常斥责他装神弄鬼胡说八道,于小二和母亲便是面和心不和。在妈面前是个乖巧老实孝顺的孩子。但背着麻婆,又与他的原生家庭暗通款曲,跟唯一的哥哥古如磐感情至深。
于小二貌似一个善族,有体面的工作,循规蹈矩地下上班。
他总喜欢笑眯眯地招呼人,对人谦恭友好又和气。但他毕竟也算是老于头的后人。既然来到了恶龙湾,终究逃脱不了老于头后人有些邪乎的宿命。
于小二送走了麻婆回来,站在饼娃的破棚子前认真观察他的新家。
这时,于芳芳回来了!
她看见于小二站在饼娃的破棚子门口,脸色马上就变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于小二在此出现,当然不是好事!
“六娘回来了?”于小二满面春风地招呼姑妈,笑眯眯地说,“今晚,您就不用买菜了!我去恶龙沱买点好吃的,和鲁文咱哥几个聚聚!今晚就痛痛快快地喝几杯!”
于芳芳板着脸,一言未发。她郁闷地打开自己的家门,径直进了屋。
于小二立刻转身朝恶龙沱跑去。不一会儿就提着酒肉回来,钻进于芳芳的厨房。笑盈盈地对准备做饭的姑母道:“六娘,这就要辛苦您啰!”
他把买回来的卤鸭和猪肉等放在于芳芳的灶旁。于芳芳瞄了一眼那些菜,这才气呼呼地开口道:“辛苦!煮饭糊嘴嘴,不煮饿死呀?”
“嘿嘿”于小二站在灶旁甜蜜蜜地笑着说,“要不,我帮您吧?”
“不用!”于芳芳拉长了脸。一边生火煮饭,一边气恼地向于小儿控诉饼娃的罪行,“……打自己的亲妈,是什么人?!什么人才会干这种事?!良心黑的人!没有好下场!”
“是!”于小二赞同道:“这老饼是过分了点儿!”
“岂止是过分?!简直就是黑心肠!”于芳芳有了倾诉对象,便滔滔不绝地控诉起来,“疯子哪点给他增加了麻烦嘛?!还当不了外人!……”
“嘿嘿!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于小二趁机讨好地说,“这些年,于七全靠六娘您照顾!要不是您心肠好,这两娘母是个什么情况,还很难说!”
“是嘛!”于芳芳的脸色逐渐舒展开来,满意地说,“我就喜欢做好事!多做好事不会死人!
鲁二笼、鲁小笼这些,骂我还骂得少哇?都说我多管闲事!连鲁武、鲁一笼也警告我!说我再管饼娃的话,就不给我养老钱了!哎!我真是白疼他狗日的屁娃了!把他喂饱了!就好打他妈了!……”
于小二从于芳芳不间断的,没完没了的唠叨中见缝插针地说:“我在乡下住着,离我上班的地方太远太远了!我天天都迟到。出来住是为了上班方便。所以,还要麻烦六娘呀!从您家牵根线,搭个电和水。您每个月要我出多少钱,您说了就是!”
“你搭吧!”于芳芳古道热肠地爽快道,“我就爱做好事!做好事又不会死人!……”
这时,于小二听见外面有饼娃回来了的声响,便从于芳芳的厨房里出来,笑咪咪地和饼娃打招呼:“呃!老饼!回来了?今天状况如何?”
“哎!等了他妈两个小时!浮标动也不动!”饼娃无比沮丧地说,脸色抑郁。
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一点也不比于芳芳好。于芳芳生他的气,他同样也生着姨妈的气。
他一回家就发现他的破棚子不对劲儿了!平时脏不拉几的窝棚竟然变得干干净净。显然不是还在责怪他的姨妈所为,便知是麻婆来造访过了!心里多少有些不爽。
看见于小二从于芳芳家里出来,心中更是不爽了!这意味着,有人要入侵他和于七的独立王国了!他安然睡觉的床边,从此要被于小二和他的狐朋狗友当作过道进进出出,毫无隐私可言。
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他的各种睡相,听见他隐秘的梦中呓语。甚至,他放鞋子都不得不收敛一些了!这对崇尚自由的饼娃来说,肯定是一件闹心的事。
“等会儿在六娘家吃饭!我请你喝酒!”小二热情地邀请表哥,“我买了一些菜,叫六娘在弄。”
饼娃心里不痛快,沉默着不置可否。于芳芳正在生他的气,她不叫他进她的屋,他是不会逾矩忘了自己的身份,厚着脸皮进她的屋的!
做人可以没有底气,福气,但不能没有志气!于芳芳总是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把他说成是一个心狠歹毒的不孝子,令饼娃非常反感!
他清楚自己比窦娥还冤!自己的肉体是母亲给的,再怎么着,也不会巴不得母亲死呀!
但于芳芳要这样偏执地揣度他,他也没有办法。他不能和她吵和闹,但奉陪着赌气还是可以办到的!
于小二正尴尬地和饼娃说着话,鲁文、鲁二笼一家、鲁小笼纷纷如倦鸟归林地回来了!鲁二笼进厨房帮着妈弄饭菜,鲁文和王登则进到于小二焕然一新的小屋里来参观。
大家各自奉献着自己生活中的趣事和乐事,相谈甚欢,兴高采烈。
他们的谈话内容无外乎围绕着赌博和盗窃这两个永恒的话题进行。浑浑噩噩之人一旦开了赌性是难以收回的。赌,是他们这群人人生中最大的乐趣。
“狗日的万万山他们打牌,那才打得大!”鲁文脸上一片神往至极地羡慕道,“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万万山!他只要出来溜达一圈,没有空手的!就是功夫好!”
于小二马上说:“那是肯定的!人家是什么级别?!你不能跟他比!”
王登跟风道:“我也认识一群摸荷包的烂杂皮!杂种!偷到钱就在正阳街吃哟!喝哟!划拳哟!啧啧!那日子,过得比老子还潇洒!一个个头发梳得溜光,荷包里精光!穷操恶操。”
王登的话就像是在描述鲁文,使得敏感的他一下子没有了语言尴尬不已。
没错!他就是整天头发梳得溜光而荷包里精光的人。王登这是在说谁呢?
鲁文还活在混沌流年天地尝未初分的懵懂未开化中。他生在无条件迁就和纵容他的于芳芳家,可谓幸栽!读书读到小学一年级就辍学了!常跟着周四方和万万山厮混,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浪荡于社会。
于芳芳对此也无能为力。事实上,在鲁文出事之前,于芳芳觉得鲁文这样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直到儿子小小年纪就混进了拘留所,她才觉得情况不妙。
但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鲁文已经被打上了扒手的烙印。
对此,鲁文并没有遗憾。他唯一觉得遗憾的是自己没有学到万万山出神入化的扒窃精髓,落得个颇为尴尬的中级水平不上不下而已。
于小二像是看透了鲁文的内心一样,便假装老练地对他说:“摸荷包还不如‘撬叮咚’!(入室盗窃)撬到一个大的,敢比你摸荷包强一万倍!”
“喔?!”鲁文有些疲软的背部立即坚挺起来,满面红光眼睛闪亮,非常感兴趣地看着于小二。
于小二便毫不掩瞒地说:“我亲哥古如磐就是撬叮咚的!他给我讲:撬一个,吃半年!没钱了,又去撬!哎!他就是缺乏恒心!如果他有恒心,勤快一点,每天都去撬,早就发了!”
“嗯!”鲁文深表赞同,“万万山也是没有恒心!偷完钱就去赌!如果他不赌,勤快一点,早就可以洗手不干了!”
“做什么事都得有恒心!”王登老道地总结道,“万万山就栽在赌上!偷再多钱,还不是赌完了事!有啥意思?”……
饼娃躺在自己的床上,面朝着墙壁,细细听着他们的清谈阔论。关于偷摸扒窃之事,他是没有发言权的。尽管他衣衫褴褛,一无所有,他也要求自己饿死也不拿别人的东西。
他判断于小二也会撬叮咚。所谓撬叮咚,是一句黑话。
“叮咚”,是门铃的声音。撬叮咚的人在行动之前,往往会先按个门铃,“叮咚、叮咚……”如果没有人回应,就证明室内无人,就可以放心大胆的行动。这比喻非常形象。
“哎呀!其实我很想撬叮咚!”鲁文热血沸腾地表示,“就是要有个熟的人带着!大家一起行动才好!”
他喜滋滋地合拢双手拼命翻转自己的指关节,好像撬叮咚的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一般,又万分遗憾地道,“就是不好找技术好的搭档。”
于小二见鲁文激动万分的样子,忙岔开话题:“哎,我认识一帮人,他们胆子才大!撵铁滚滚!(铁路盗窃)”于小二绘声绘色地说,“偷到一个包,运气好的话,也是不得了!”
“对!是!是真的!他妈的!”鲁文兴奋得站起来手舞足蹈,“我很想去撵铁滚滚!”他神迷意乱地表示。已经激动得坐立不安了!
他对一切不劳而获的事情都充满了神往。
“撵铁滚滚”也是一个形象的比喻。是指在火车上盗窃旅客的行李。
王登和于小二看着跃跃欲试、难掩兴奋的鲁文,淡淡笑着,不置可否。
他们都知道,于芳芳极为疼爱她这个幺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毫无底线地娇惯着他。
鲁文当初拘在拘留所的时候,于芳芳想方设法地为儿子拿肉去守着他吃,差点没把眼睛哭瞎!然后,开始每日里痛骂周四方和万万山把她的乖儿子教坏了!
她像祥林嫂一样,逢人便诉说自己的委屈。也就是从那时起,她有了一个“六叨叨”的外号。
而在家人宠爱下的鲁文,虽然有蛮横的性格,也敢打敢杀,终究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也只敢在市区的公交车上扒扒而已,若要去郊外的乡场捞食,须得有人伙同他才行!
之后,于小二又说起了贩毒的故事。他的神吹鬼吹把鲁文煽动得血脉喷张不能自持!
他激动地挽动着自己的两个袖口,仿佛马上要提起一箱毒品飞奔一般热血澎湃地喊:“老子想去云南贩毒!”他情绪高涨地道,“挣到钱就洗手不干了!”
“那个,划不来的!”于小二一本正经地冷静告诫他,“逮着就是敲脑壳的事!十克,就可以判你个无期!干不得!”
“你?!就凭你?!鲁文!不是我说你娃儿!”王登终于忍不住笑嘻嘻地奚落小舅子,“你娃儿怕还没到云南,就被别人卖了!到时候连家都找不着回来!哈哈!你就在外头哭吧:‘妈!快来救我哟!’”
鲁文不好意思地笑了!这“妈!快来救我哟!”是鲁文当初在拘留所里每天可怜巴巴哭喊的一句话。现在,已经成了一个被众人嘲笑的由头。
这时,鲁小笼奉于芳芳之命过来喊鲁文:“妈叫你吃饭了!”又对饼娃的背影冷冷地道,“老饼,吃饭!”
饼娃动了动身子,表示听到了,但没有起床。
“走!走!吃饭喽!”大家心情愉快地互相喊着,纷纷往于芳芳屋里钻。
于小二招呼饼娃,“走噻!老饼!吃饭噻!”
用背对着人的饼娃又动了动身子,做出马上就要起床的架势道:“你们先过去吧!”
看于小二他们出了门,他又倒下床去,扯过那床脏得流泪的又薄又烂又臭的床单——那是他唯一的财物,把自己重新包裹起来,抵抗那酒肉的诱惑。
他每次和于芳芳闹别扭,都要展现自己的倔犟驴脾气,逼得于芳芳不得不首先向他妥协。
他觉得自己痛打母亲并无多大的过错!不收拾一下她,给她些疼痛,她依然会乱拉乱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