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裤蔸浅了点儿,钱就掉出来了!没掉在床上就掉在我脚下。她进咱家,原本是站在我们的对面说话的。看见钱了,就过来和我们坐在一起。趁我们不注意,把钱揣进她兜里,然后回家。不想我很快就发现钱不见了!
我们去她家的时候,她可能正在寻找藏钱的地方。你见她在屋里走来走去东张西望吗?那个时候,钱还在她兜里!
见我们去问她要钱了,又听说要搜身,就慌了!她裤兜里的手一直捏着钱。坐到女儿的床边去假装扯床单、拍灰尘,把身上的钱转移到女儿的床单下。然后坐在上面——以为这样再稳妥不过了!
后来听说张主任和派出所的要来,她就彻底害怕了!又把钱掏出来假装上厕所,转移到阴沟里。她毕竟有些智障,做得并不高明。”
“哇!你还会破案。不是个傻婆娘!”鲁文讪讪地说。心里升起一种晦涩不明的恐惧。
娜丽懿的火眼金睛把黄夫人看得那么清楚,她把我也看清楚了吗?鲁文想,她还懂偷东西后的心理,要是哪天我偷到她这样的人,不跑都跑不掉啊?……
二人各怀心事地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黄夫人“空、穷”的骂声还让娜丽懿心潮起伏、无法释怀。
她觉得自己无论从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是不穷的。她曾经是稀罕的“万元户”服装老板。像黄夫人这种弱势群体,她不会吝啬送她八十块钱!而自己却狼狈到要与她争夺的地步!
现在,“万元户”早就不稀罕了!她的零摊朋友们有的已是十万元户。
“这个年过了,我必须要改变了!”娜丽懿望着灰蒙的天空想,“我不能这样下去了!绝不能这样下去了!……”
突然,她站住了!望着夜色弥漫的府西河边。那里有个双手揣在兜里的男人在缓慢而沉重地漫步。他的身影在空寂无人的沿河大道显得如此孤单落寞。
他不时停下来遥望对岸黑黢黢的奕青山,或是盯着河水出会儿神。然后,又低头踏着自己的影子在夜凉如水中踽踽独行。像是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
“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还在河边溜跶?”娜丽懿喃喃自语。
“找野婆娘!”鲁文肯定地说。娜丽懿狠狠地推了鲁文一把,转过头凝望着包青云。他像是有心事似的,不时仰望夜空叹气。
他必定孤独寂寞!娜丽懿鼻子发酸地想,眼眶泛湿。我何尝不与他一样,也在忍受这种孤独寂寞。远方那人儿短短三年多的时间已经跳了几次槽了!从小厂到公司到大公司,她的下一步或许会去一个大财团。
啊!亲爱的阿美!真是想你啊!娜丽懿判定包青云在痛苦地思念他的妻子。同病相怜的感觉让她久久无法把眼光从包青云身上挪开。心中隐隐作痛。
要过年了啊!阿美应该要回来过年吧?她想过去与包青云说几句话,又不忍打搅他缠绵悱恻的静思。便难过地离开。心情顿时变得郁闷了!
这空旷的街道是寂寞的;这浓重的夜色是寂寞的;这城市华灯散发的光芒也是寂寞的。阿美在他乡还好吗?是否也在思念家乡的亲人?什么时候结束漂泊的日子回家呢?……
包青云把阿美的血汗钱全部输光以后,每天晚上都要出来在河边溜跶。
这个钱,是这对党员夫妻约定好要办一个理想的、无限接近共产主义的企业的。
这个企业也追求利润、效益,但它更有崇高的精神追求、高尚的企业文化。除少部分的利润用来维持企业运转壮大外,大部分的收益都拿来扶助老弱病残困,授惠大众。
这是作为孤儿的阿美的抱负。包青云完全赞成的。
他是个极有涵养的谦谦君子。母亲要他在妻子生产之时回老家走亲访友,他不忍拒绝。马平安要他代他凑圆场合,他不忍拒绝。娜丽懿虎着脸对他大呼小叫,他不忍反驳。
内心有敬、外在有让,这是一个人良好的修养应该没错!一个人怀瑾握瑜、高情远致也没有错!但是,出了什么状况?他把妻子托他保管用以创业的钱输掉了!
他们二人的共同美好心愿,一个下午加大半个夜就毁灭了!仅仅因为他的一念之差!
这个坐公交车总是最后一个上车的男人夜夜在府西河边踯躅,反思自己的人生为何会有这不该有的败笔。
他没有抱怨谁,也没有后悔——这无济于事。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中了那三个女人的计。有一点是无奈的,愿赌服输。
他不相信作为一个企业家的马平安会设计害他。这不太可能!马平安那天也输了!但他是有钱的老板。输得起。他包青云输不起。他输掉的是自己的幸福、人品、信誉、甚至信仰……
马平安那厂子虽然办起来了,但是却由“两三千人的大厂”,变成了只解决了二十来号人就业的小厂。
他不怪马平安言而无信。无奸不商的商人逐利,是童叟都欺的!他现在只责怪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定和与人相处的准则、方式出了问题。
一个党员应该有自我检查、自我反省的勇气。府西河边冰冷刺骨的寒风给了这个文弱男人痛不欲生的洗礼。他知道,不应该因为与小人的一场邂逅就否定这个尘世的美好。心中神圣的梦想还是伟大的!是不应该放弃的。
而他现在最要思考的,是如何面对纯洁的妻子。如何把这件事告诉在外打拼的她?
繁忙的恶龙湾派出所里,教所长对众警员宣布:“万万山请假回来过年了!”
“喔?!表现不错嘛!能请假了!”
“希望他能老老实实地过个年。不要趁这个机会四处偷钱就好!”
“万万山就是奸猾,不管在怎样的环境下,都能混出头呢!”
“但愿他是真的改邪归正了吧!”警员们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
“难说!”教所长摇头道,“这个人的肠肠肚肚我都了解!他能改好的几率在百分之一到零之间。大家要多留个心眼!他的假期只有三天,我们要保证在这三天之内,他循规蹈矩地不犯法。三天过后,他进去了,我们才会松一口气!”
万万山是以“于梅梅病危”的名义,因在狱中表现特别好,请假出来过年的。
他出来后没有回恶龙湾。而是和周白莹直接去了万万水的酒店。他要弟弟想办法多弄些钱,看能不能把自己保释出狱。万万水则动员哥哥趁这个机会逃跑!
“逃?!”万万山把手腕上戴的一个类似手表的玩意儿伸出来展示给弟弟看,“看见没有?这个东西叫定位器!你逃到哪里,都在警方的掌控中!你以为政府傻呀?”
“他们真会想办法!”万万水愕然地道。
万万山教育弟弟:“你跟政府斗,你斗得过吗?!狱警之外有武警。武警之外有公安、军队。你经得起飞机、大炮、原子弹的轰么?
东北二王逃得够远吧?从东北逃到了井研,还不是被击毙了!我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装孙子!装得越孙子,越老实,政府就越喜欢你!越相信你。那提前出狱就有希望了!”
万万水对哥佩服得五体投地!哥虽然没有武袍披身手持青龙偃月刀,但他在他心中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能屈能伸,未雨绸缪。
接下来,万万山和麻利帝在崔莺莺开的一个小旅馆——“红尘驿站”见了面。
看见崔莺莺吸毒,万万山很清醒地道:“这玩意儿沾不得!监狱里的管教讲过,毒品是万恶之源!粘上了,就不容易撇脱了!下场就是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不得好死。”
“这倒是实话!”麻利帝说,“但现在,这个就是我的专业!别人不倾家荡产,我咋飞黄腾达?有人牺牲才会有人幸福。”
万万山有些动心。而旁边的周白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凑到崔莺莺身边,哄崔莺莺把手中的东西让她分享。然后满足地闭着眼睛陶醉。
万万山用怪异的眼神瞟了一眼奴颜婢膝的妻子,残存的一点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他用复杂的眼神瞥了一眼深情款款盯着他的崔莺莺,不露声色地将头扭开,默默地抽着烟。
心里却在狂骂周白莹:你妈卖X!这日子有个屁的盼头!你吸得,老子吸不得?!
他内心挣扎了一会儿。不慌不忙地把那东西拿过来端在手里反复观赏、衡量,最后终于下了决心要尝试。
“万小小有出息了!领着一帮小麻雀要与别的小朋友火拼呢!后生可畏哟!”麻利帝说。
生无可恋的万万山闭眼倒在沙发上,听到这话,眼皮也没抬一下。
麻利帝在他面前表现出的优越感让他不爽!曾几何时,他只不过是对自己俯首帖耳的小弟,凡事都得靠自己指点。
万万山不喜欢麻利帝现在的优越感和隐隐约约暴露出来的“正义感”。这有点儿莫名其妙!他知道麻利帝在蜕变。但乌龟怎样蜕变都是王八!
“就今天下午!万小小还跟我借了火枪。要不要去看看?”麻利帝问万万山。
“去看看吧!”万万山有气无力地说,“我们在边儿上看,替他壮胆!”
“我也是这个意思!”麻利帝道。
今儿下午,麻利帝要看他培植的“大王帮”的大王们的表现。万小小和悠悠都是他特别注意的人。
未成年人是受法律保护的。麻利帝认为利用未成年人干一些风险大的事是高妙的。他希望万小小能继承他的衣钵成长为新一代的黑老大,那他自己就可以隐退了!他把这个想法向万万山兜了底,而万万山居然也不置可否。
麻利帝现在要为他的左膀右臂王二枝物色更多的得力人手。同时也需要人来制约这个功高镇主,和自己一样心狠手辣的家伙。万小小年龄虽小,但其狠劲不亚于成年人。
他遗传了万万山个子高的基因。就像开春后的庄稼一日一变地疯狂上扬。如果不看他稚气娇嫩的皮肤,还以为他是个青年人呢!
麻利帝已经在自己面前积累了许多能遮住自己的烟幕弹。随时随地都可以把别人抛出去以保全自己。任何了解他底细的人对他来说都是一个隐形炸弹。
他害怕他们哪天爆炸了,会把他从幽深的黑洞中拉出来,被阳光毙得血肉横飞。
他已经对林雀有了特别的防范之心。上一次林雀去接云南来的货,货物居然莫名其妙地少了一些。麻利帝认为是林雀半途私吞了他的货。便暗自给他结了一个心结。
看在林雀还有些用处的份上,麻利帝忍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不记恨这个不忠的人。
他记恨林雀的原因还有一个是和一个女人有关。林雀以他的卑贱之身轻而易举地沾染了这个女人。虽然这也是麻利帝自己的意思,但他现在后悔了!
只要想到林雀折磨那个女人的情景,麻利帝的心里就不是滋味。因而,他已安排了一个林雀不熟悉的人暗中留意林雀在押货过程中的不轨行为。
午饭后,万小小和悠悠带领的一拨人马到达了奕青山后的一处缓坡,与等候在此与他们决斗的一拨小泼皮坡上坡下地展开了互骂互攻。
骂人,是万小小的强项。他像于梅梅一样凶悍地朝对方乱吼:“你狗日些小雀屎!老子今天要把你们通通杀光!”
对方的头儿也不示弱:“来杀呀!老子们有刀!还怕你呀?!”
麻利帝和万万山各自把手挽在胸前,站在远远的地方悠闲、淡定地欣赏下一代的表演。
“那就来呀!谁怕谁呀!”万小小高喊。
“来就来!”对方朝他的“部队”喊,“兄弟们!冲啊!”这一伙大不过十五、六岁、小不过七、八岁的孩子便各自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互相朝对方进攻。
万小小匪气十足地举着枪,朝他的兄弟伙喊:“弟兄们!是大王的就给老子上!乱砍乱杀!哪个不拼命,老子就收拾哪个!”
麻利帝和万万山为万小小的“勇敢”笑得屁滚尿流!……
“冲啊!杀啊!杀死他狗日些啊!”万小小的“兵”呐喊着向前冲去!战争片中英勇激烈的战斗情景激励着这帮懵懂少年激烈地混战。万小小开了枪。不过,这子弹麻利帝做了手脚,打不死人。
听见枪声响,对方的人立刻傻楞了!
“老子有枪!有种给老子来噻!!”万小小得意地朝“敌人”吼。对方的头领马上就怂了!呆站了片刻,掉转方向没命地奔逃!
“喔!喔!跑喽!做乌龟啰!”万小小的“战士们”热烈地欢呼。悠悠拿着一把有些许血迹的刀也不停地傻笑——他捅了对方的一个男孩一刀。
看热闹的麻利帝和万万山深有感触。不得不叹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场“战斗”,万小小展露了他的将帅之才。悠悠跟着万小小亦步亦趋。麻利帝看到了希望。
他奖励了万小小和悠悠一些钱,叫他们犒劳参加“战斗”的兄弟伙。万万山还不怀好意地怂恿悠悠:“警察的儿子是不怕死的!手上哪怕只有根棍子,也要比别人凶!绝对不能怂!”
不错!悠悠确实没有怂!但是,当天黄昏的时候,就有农民在自家的红薯地里发现了一具腿上有刀伤的少年人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