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湾的居民们还在等着搬迁。市政府决定,委托澳利集团把居民搬迁的事情先完成。
为了满足恶龙湾居民的安居期盼,市政府召开了两轮有恶龙湾居委会、正阳街街道办事处和居民代表参加的座谈会。要居民们就自己的要求畅所欲言。
来参会的居民代表很多。是不是代表的都跑来了!综合了民意后,市政府决定利用此次搬迁,为老大难的贫困户们办点实事。
新小区面积大、住户多,需求也应该特别旺盛。市政府研究决定:把新小区内当道的,适合做生意的底层楼房,优先配置给无业贫困户。由市民政部门向街道办事处拨资金,向每个贫困家庭提供免息的,五到十万元的创业贷款。鼓励他们利用自己的房子做生意。
这些贷款都由居委会、贷款者的左邻右舍作担保。若贷款者不讲诚信,那毁掉的是他们自己的信誉。人无信誉则不能生存。
这既防止了像鲁文、鲁小笼这种只借不还的无赖,又扶正了一个社会要讲诚信的风气,可谓一举两得!
大多数的居民都非常支持市政府的决定。狐嫪娃家、高患儿家、于芳芳家,都报了名要底楼住房。
狐嫪娃打算开个小超市。
他和鲁文一样,看到昔日的伙伴们纷纷被法网罩住,也知道打街骂巷、做刁徒泼皮是没有出路的。想想监狱的森严,想想冰冷的手铐,只要想想,他们的心里怎样都是害怕心虚的!
行邪恶之道,不管你是武林高手还是盖世奇才,最终的归属是不得不向正义的利剑屈膝投降!
高患儿打算利用自家住房开个豪华型的理发店。何平头把他带出师后,他就自立门户开了自己的店。
千万别小看一个小小的理发店。高患儿靠他这个店,不仅成了光荣的老板、师傅,还娶了个貌美如花的老婆。他兜里不缺钱了,他的父母也不用在菜市场卖菜了!而是帮他煮饭、带孩子搞后勤。
他现在很庆幸张主任让他拜对了师傅。帮他走上了一条不日晒雨淋就能挣钱的康庄大道。
水果夫人毕竟比鲁文更有头脑,她想利用底楼住房整个小卖部。
饼娃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坚守在他的破棚子里。每日吃喝完毕就在家里舒服自在地躺着。
人,每天晚上都要躺着。累了要躺,病了要躺,死了更要躺。躺在床上,是一种多么惬意的生活啊!舒服、安逸、自由。
饼娃认为自己做了一件超级睿智的事情:别人的租房费都拿去租房了,他的租房费却变成了美酒佳肴滑下肚子,美哉!快活哉!
没有了于芳芳的照顾,他常常是饱一顿,饿一顿。
这并不代表他没钱吃饭。低保金和各种困难补助,住房补贴,拆迁款,现在的饼娃俨然富翁!
他仅仅只是懒得动用自己的“金腿”走出去吃饭而已!
他连鱼也不屑去钓了——那钓不了几个钱的!
恶龙湾、恶龙沱的居民搬离后,恶龙沱菜市场也随之消失。饼娃即使钓到了鱼,也不能很方便地就近处理。跑到临近片区去卖的话,一费精神,二费劳力,三使自己的脚杆受累,不划算。
昔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恶龙湾,现在到处是长出野草和藤蔓的残垣断壁,一片荒凉。到了晚上更是阴森悚然!
恶龙沱里不时传出的“恶龙之吼”诡异恐怖,令这个地方晚上无人涉足。
其实,那沱底发出的怪异声响,并不是什么“恶龙”的呻吟。那是鑫街背后的公园山上关的老虎、熊、狮子等动物发出的咆哮声。
因为公园山地势高的缘故,动物们发出的嘶鸣声传到奕青山,又被奕青山山壁阻挡回来,在两山所夹的恶龙沱水面回旋,造成嗥吼声是从河底发出来的错觉。
死盒子里发现有毒物质后,居委会也叫饼娃和灯影赶紧搬离。灯影倒是听话地搬了家,可饼娃说啥也不肯搬!
“你管我在哪儿住!”他一副驴脸地对张主任说,“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怕鬼么?”张主任开玩笑地吓唬饼娃。
“鬼?!我就是鬼!!”饼娃牛皮哄哄地道。
他现在是“有钱人”了!所以可以出言无状。张主任硬是奈何他不得!
饼娃没有去离她几百米远的地方看望一下姨妈。哪怕她照顾了他那么多年。
他不是不想念于芳芳,而是讨厌于芳芳的子女们对他怀疑、嫌弃的目光。他们显然是狗眼看人低,不晓得饼娃是有尊严和骨气的!
他从没有去大街上乞讨过,这就是自尊!至于接受邻居们的剩菜剩饭,那是一种客气和礼貌!鲁文、鲁小笼球经都不懂。要是看见他去看望姨妈,可能又以为他是去搜刮姨妈了!哼!饼娃才不想自讨气受咧!
他对居委会的人也恶声恶气、粗鲁无礼。那是因为,一个有骨气的人,不会因为别人尽力地帮助了他,就要奴颜卑膝地对他们展露笑脸。
他放心大胆地住在他的破棚子里,终于结束了被人围观、毫无隐私的生活。
以前,人些过上过下就能对他三面墙的家一目了然。现在没有行人了,他有了彻底的自由和隐私。他可以唱,可以跳,可以吼,可以笑和哭。甚至,他还梦想带一个廉价的女人回来,尝尝男女之间那点事到底有何玄妙。
以为饼娃不会干这种事的人,完全是小看人!他什么都会干!只是以前没条件干而已。
白天,饼娃大胆地在人家废弃的家园里自由地“串门”,捡拾些人家丢弃、但能卖钱的东西。欣赏以前无法看到的各家各户的室内结构。到了晚上,他即使赤身裸体地走来走去,也没人看得见。
这是最高级别的自由生活和享受。是饼娃致力追求的终极美好和浪漫。
前天中午,饼娃在外酒足饭饱后回来,就觉得身体有些不爽。他没有在意。他是不会生病的!即使生病也会自动康复。因而,他在床上躺了一天,希望躺着一动不动,不舒服的感觉就会自动消失。
但这次,好像有些异样。他觉得胸口闷闷地,像有什么东西压着,呼吸不畅。他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如战场上催人冲杀的密集鼓点:“咚、咚咚,咚咚、咚!”快速而不匀称。
他感到整个奕青山在朝他游移过来。他的九尺男儿躯体在山的重压下痛苦地变细、变薄,逐渐被压成了一张饼。
“我又不是那条‘恶龙’,你压我干啥?”被压得动荡不得的饼娃虚弱地问奕青山。
他的鼻孔里像塞了两坨棉花,堵得难受。他只得大张着嘴巴,靠嘴巴喝气来缓解窒息的感觉。迷迷糊糊中,他听见于七回来了!在属于她的那两把谷草上悉悉索索地弄着什么。
“你又在哪儿晃了回来嘛?”饼娃问妈。他听见她朝他咆哮:“你狗日的打老子!你狗日的打老子!……”声音震耳欲聋!
于七拿着一根钢鞭猛力地朝饼娃身上抽来!一下、两下、三下……饼娃全身剧烈地疼痛,像万千支钢针在朝他猛扎!
他痛醒了!一个翻滚滚下床,挣扎着朝棚子外爬去。
六娘呀,你会不会逛到这儿来哟?饼娃想,扑在脏乱的小巷子里,不再动弹!
一个清晨,一个拾荒的人发现了死在小巷里的饼娃。他的身体已经发黑了!僵硬地维持在生前最后的姿势——一只手扑在地上,一只手摊开努力地向前伸着。像是在向苍天和大地乞讨着什么。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摒弃了懒惰,挣扎着爬出破棚子,倒在以前人来人往的巷道上,只希望有人能发现他的尸体。
饼娃的后事由民政局处理。这个一生游荡懒散、不稼不穑,与世俗决裂的懒汉,空有牛高马大的身躯。
他没有尝过爱情的滋味。没有任何借贷、牵挂。没有煮过一餐饭来喂过自己。虽然肮脏不堪,穷困潦倒,倒也难得地没有留下任何犯罪记录。
鲁文、鲁小笼始终没有放弃过想靠娜丽懿弄些钱花的梦想。娜丽懿之前的善良和愚蠢,给他们留下了磨灭不了的深刻印象!很难从记忆中抹去。
尽管他们屡次碰壁被骂,但他们仍像幽灵一样追逐娜丽懿。时不时地以娜丽懿的家里人身份出现在澳利集团行骗熟人。
在娜丽懿通知保安禁止他们入内后,他们又想法设法地打听娜丽懿的行踪,死皮赖脸地要邀请她喝茶、或者吃饭什么的。
他们认为娜丽懿念着于芳芳帮她带过孩子的恩情,就是旧情难断。
于芳芳现在只会唠叨水果夫人的“毒坏”和一切好得不能再好的娜丽懿的好。好的好比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坏的坏得如同阎王殿里的小鬼。而她的幺儿鲁文是没有错的!如果有错,也是有眼无珠,没有认准谁是最可爱的人。
娜丽懿对于芳芳的感恩给了鲁文等人无穷的幻想和希望。他们相信只要脸皮足够厚,娜丽懿还是会仁心大发的。
于七死后,于芳芳的精神就萎靡了一些。这主要是她觉得自己的某种使命已经完成了,感到轻松了的缘故。
她租的房子是一室一厅。鲁文一家三口住了一室,于芳芳便在客厅铺了一张床给鲁小笼住。她自己则在靠床的一个简易沙发上和衣而卧。
马上就要搬新居了!她也懒得收拾这租来的屋。鲁文和鲁小笼的低保金是绝不会拿出来做生活费的。那是他们的“麻将专用基金”。
鲁二笼在王登死后也有一份低保金。她的低保金同样也是“麻将专用基金”。
没有了丈夫的鲁二笼和一直不愿嫁出去的鲁小笼,在娘家享有同等的被于芳芳照顾的权利。
母亲是他们最可靠的生活保障。她们离不开她,如同幼苗离不开阳光雨露。
看起来,于芳芳比以前多了一份最低生活保障,但她也多了几份养闲人的负担。
鲁文一家三口、鲁二笼两母子、鲁小笼及她的男朋友这些人,都是要于芳芳拿饭来吃的人。
所以,于芳芳每天清早一起床,便会煮很大一锅饭放在桌上,方便子女们随时饿了随时吃。
她像一个心甘情愿被奴役的奴仆,毫无自我地被她的成年儿女们役使。她的家是他们的免费食堂,她是永远的厨娘。
而于芳芳因为有这群游手好闲的子女,便是永远的贫困户。
入冬后的一天,鲁小笼给娜丽懿打来电话,说于芳芳不行了!好像有话要跟娜丽懿说。娜丽懿和儿子立刻赶到恶龙湾附近的一个诊所,见到了被搁置在一间空置病房冰冷地上的于芳芳。
她躺在一副担架上,睁着混浊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身体陷入担架里动荡不得。病房里一个人也没有,甚至相邻的病房里也没有一个人。
于芳芳看见娜丽懿和孙子来了,努力想抬起头来。嘴唇蠕动着,不知想说什么。
“您有什么话就说吧!”娜丽懿眼眶湿润地和儿子蹲在担架边。她握着于芳芳的手,这手是勤劳不灵活的,长满了茧皮。现在,它疲惫无力。
“您孙子也在这儿!他很听话,是个好孩子。成绩也不错!”娜丽懿说。于芳芳欣慰地露出慈祥的笑容,疑似微微点了一下头。她话痨了一辈子,此时却说不出半句话了!但她非常努力地想说什么。
娜丽懿心酸极了!她噙着泪问于芳芳:“怎么回事?!您的儿女呢?医生呢?为什么只有您一个人在地上躺着?”
于芳芳依旧嗫嚅着想说什么而不得。娜丽懿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悲伤和愤怒,叫儿子守着奶奶,自己走出病房到处寻找医生和于芳芳的家人。
她终于在诊所一侧的花圃旁找到了正在吞云吐雾的鲁二笼和鲁小笼。她们正愉快地一边抽烟、一边讨论着昨晚的赌博战局。
见她们怡然自得的样子,娜丽懿肺都气炸了!
“你们怎么可以把病人撂在一边,自己在这里吹牛聊天?!”她红着脸道,“她还没咽气啊!你们就弃她不顾了么?!鲁文呢?!鲁一笼、相大竹呢?都死了吗?!她是你们的妈啊!”
“他们回去准备棺材了!”鲁小笼说,“医不活了!只有抬回去准备丧事!”
“什么?!她意识清醒,只是无法说话!她得了什么病?为什么把她放在地上?”娜丽懿激动地问。
“哪个,好像是血管堵塞。”鲁小笼说,“救不活了!准备抬回家。”
“血管堵塞?!哪里的血管堵塞?”娜丽懿咄咄逼人地问。
“哎!就是,”鲁二笼半天说不出个子曰,“可能,到处的血管都堵了!头都晕了两天了!没办法,医不好了!”
“是谁跟你说救不活的?!医生么?”娜丽懿愤怒地道,“抬回家就只有等死!既然血管堵塞,就往大医院里送,做手术啊!诊所里能治这些病么?!”
鲁小笼很为难地沉默不语。心想娜丽懿没有权利作这个家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