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山这次人脏俱获,把他扒神的面子都丢尽了!整个盐都市的扒界无疑经历了一次大地震。所有的扒手都害怕自己也会有这一天,但全都充满侥幸地认为这种倒霉事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于梅梅天天漫骂万万山不负责任,把老婆儿子丢给老弱的自己。万万山在外面的时候惯于用钱来解决于梅梅的抱怨。只要于梅梅说没钱了,他随手一扔就不会小气。善于搜刮女婿的于梅梅这下断了财源,不冒火才怪呢!
于芳芳也永无止境地念叨。两姐妹都怕自己的儿子像万万山那样被弄到笼子里去关起来。鲁文本来有份体面的工作还可以作为是一个好青年的幌子。现在被于芳芳这一念叨,全里弄的人都知道鲁文丢掉了工作有可能会干什么了!
但这不影响鲁文快乐的生活。没有人敢公开瞧不起他——那是要吃拳头的!
大多数的时候,鲁文说话和她妈于芳芳一样抓不到重点,废话连篇,一句都不应景。他的观点得不到多少人的赞同,更得不到老婆娜丽懿的赞同。可他偏偏喜欢不停地、欢快地说道。
他根本不用考虑吃饭的问题。每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尽情地玩乐。饿了,回来大口吃饭就是。
人们骨子里实际是看不起他的!面子上的有些奚落他也听不懂。
但是,娜丽懿可是个敏感的人。她能从别人刻意遮掩的古怪神情中感受到一种轻贱。
这种感觉刺伤着她的自傲。她清楚是鲁文一家把耻辱带给了她。
于芳芳一家连同饼娃、于小二,都是被人看不起的对象。贫穷使他们毫无社会地位,毫无尊严可言。娜丽懿厌倦了这被人鄙视的生活,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
但她不知道往哪儿逃!缺乏见识的乡巴佬的思维局限了她的想象。她的梦想是要成为鑫街的一个服装老板。而鑫街的地理位置完全可以与恶龙湾等同。要追梦的自己往哪儿逃呢?逃来逃去,不还是在这块繁华地上么?
鲁文的执着像一张宿命的天罗地网将她牢牢罩住不得脱身。她不懂计谋,不懂苦肉计。在看起来像个小学生一样听话老实,而实际上有无穷多烂计阴招的鲁文面前,仁慈、善良,反而成了被人随意拿捏的软肋。
每次娜丽懿认为鲁文犯了错误,他都悔跪认错,赌咒发誓要痛改前非。就连娜丽懿那善良的老父老母也认为他是个“好女婿”。
鲁文的誓言有效期最多只有两个小时。他明明已经洗心革面、表现得无比勤快明智了,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又回到了懒惰无知的原点。也许,这都是因为他有一帮狐朋狗友的缘故吧?娜丽懿决定从源头开始治理。
“以后不准跟王小波一起玩了!”她严肃地对鲁文说。
“为啥?”鲁文问。
“他就是一个靠脸嘴吃软饭的家伙,游手好闲。你跟这种人在一起没好处!”
“我们从小玩到大,挺好的!”鲁文企图反抗娜丽懿的意思。
“你听不听嘛?不听就拉倒!”娜丽懿气鼓鼓地说。
“听!听!”鲁文马上说,“不跟他来往就是了!”
“还有狐猱娃,也不要跟他来往了!”
“为啥?”
“他也是个无业混混!你交往来做什么?”
“哎呀!你好过分!”鲁文道。
“听不听嘛?”娜丽花瞪起了眼睛。
“好!听!听!”鲁文又道,“反正,你说咋子就咋子!”
“你只有这样做,才有可能成为我的老公!”娜丽懿道。
她知道鲁文惯于随口应承,他的承诺不可靠。但她还是对他心存幻想,希望自己能把他锻造成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得知鲁文被工厂开除了,张主任觉得万分可惜!他认为鲁文这个人本质上不坏。只是太年轻了、不懂事,耍心大。
她也知道万万山和周四方之流对鲁文的影响。鲁文那一次坐牢就是跟着周四方跑被抓进去的!年纪轻轻的一个孩子,硬是被拘留了三个月。
对于周四方这种老油条,她是力不从心了!但是,还不至于犯大错的鲁文,值得她去拯救!
于是,她主动找上门来问鲁文:“有个伙食团的工作你去不去干?”
“不去!”鲁文不屑一顾地说。本能地认为张主任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但娜丽懿一听,却越俎代庖地替鲁文做了主:“要去!”她说。
张主任不放心地问:“不过,鲁文愿意吗?”她很担心这姑娘是否能说服顽劣的鲁文,“不太辛苦的!那是一所学校的食堂,团长是我的朋友。”
“他能行的!”娜丽懿斩钉切铁地说,“谢谢您了,张主任!”
她回过身来就问鲁文:“你是不是很爱我?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
“是啊!”鲁文点头。
“一辈子很长很长,那你拿什么来养我?”鲁文无语。
“作为一个男人,不工作,这么大了还靠妈养活,你妈死了你又靠谁去?”鲁文仍然无语。
他没有能力说出一些那怕有少许道理的话。更不用说以理服人了!因而,他终身只能听别人的教诲。这就是无知的苦恼和悲哀。
“只要你走正轨!我就很喜欢你!哪怕你一个月只挣一分钱,这一分钱是正途来的,我就对你永不变心!”娜丽懿说。
“真的呀?”鲁文非常感动!马上说:“那好吧!亲爱的!那我去上班!”
“这就对了嘛!”娜丽懿奖励性地抱着鲁文鼓励道,“我保证对你巴心巴肠、一心一意的!我也会好好做生意努力赚钱!那我们就会发家致富,不会被别人看不起了!”
鲁文激动不已!娜丽懿一惯看不起他,三番五次要和他分手。今日说出来的话感天动地!他兴奋地下定决心要走正途,从此和歪门邪道决裂!
他很顺利地进了学校食堂。开始那两天,他干劲十足!“食堂里就是吃得好!”他兴奋地对娜丽懿说,“原来玛咖也在那个食堂上班。我和他好着呐!安逸得很!”
娜丽懿和张主任都暗自高兴。鲁文终于走正途了!而他一旦走正途,他就是个值得爱的青年!
他不辞辛苦地每天凌晨四点钟起床。到达学校食堂蒸好馒头包子,将他们一笼一笼地倒在大萝框里。五点过,就有饿了的学生来吃早饭了!一直忙到午后两点,中午休息三个小时,下午五点工作到七点。这一天的活就算干完了!
馒头是机诫化制作,他只是动手捡捡而已。在干活的闲暇,鲁文不由自主地伸开自己的十指反复地查看,怕这样的劳动会让他的双手变得粗糙迟钝。手可是挣钱的工具!
“你的手很好看吗?”玛咖笑着问鲁文。
鲁文老老实实地回答:“要是再细长一点就好了!”
“像万万山的手?你娃差远了!”玛咖懂行地道,“对了!你那婆娘是哪儿的人哪?”
“就是本市郊区的人啊!”鲁文道。
“她不是甜城市的吗?”
“不是!咋哪?你认识她?”鲁文问。
“我咋会认识你老婆?我听蒙孔说你老婆很像他走丢的姐姐。但你说她是本市的,那蒙孔就弄错了!”
“蒙孔?呸!老子最讨厌他!”鲁文道,“他还想认我老婆当干姐咧!呸!”
“你老婆是老板,你还上啥班啊?在家享福得了!”玛咖说,“我若有一个你那样的老婆,一定吃定她了!可惜我找不到老板做老婆。”
“去舞厅抱啊!”鲁文得意地说,“我老婆就是我从舞厅抱回来的!我带你去丽人舞厅!那里的老板最多!”
“舞厅里抱回来的都不可靠,始终会偷人!”玛咖说。
鲁文非常羡慕玛咖。他就像一个视察工作的领导,每天来交完菜后逛逛就了事了!不像他一样必须坚守岗位。
一个星期后,鲁文就厌倦了他的这份工作。
“四点钟就要起床,我瞌睡还没睡醒呢!”他朝娜丽懿抱怨,“早晨走在大街上,人影也没几个!就我一个人赶着去上班!我不想干了!”
“你不想干了?!你不干工作,我们的幸福从哪里来?!”娜丽懿问,“人生在世可不是享乐!而是奋斗!忍受苦难!吃得苦中苦,方能成为人上人。”
“废话!谁不想享乐啊?没苦找苦吃,我傻啊?”鲁文委屈地说,“你倒是没尝过上班的苦哟!反正我不想干了!”
娜丽懿恼火地耐着性子劝鲁文:“就算是神仙也是要吃苦的!你不能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呀!得向一个明确的方向努力啊!不然我跟着你还有什么希望?”
鲁文沉默不语,想着“舞厅里抱回的婆娘会偷人”这事。万一娜丽懿趁他上班的时候偷人咋办?
他不想他的人生就在那大厨房里每天洗菜、蒸馒头。他的师傅们不知道他志存高远,还诚心诚意地教授他发面的技巧。但他已厌倦了周而复始的机械操作,那纯粹是在浪费青春,浪费人才!
“你不干了,那你干什么?”见鲁文铁了心硬是不想去上班,娜丽懿无可奈何地问。鲁文依然无语。
“你总得要劳动,靠劳动吃饭哪!”娜丽懿苦口婆心地道。
“我打算跑公交车!勤快一点!”鲁文干脆说出了自己早就想说的打算。他将自己的手举到眼前翻转着,反复地观看并十指交叉灵活按压,尽力活动着十指关节。
万万山在被逮的那一刻还不忘保护自己的灵手,可见拥有一双神奇的会偷钱的手是何等的重要。“运气好的话,一天就可以当别人两个月的工资!”鲁文说。
“……”那一刻,娜丽懿彻底无语了!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悲凉让她呆呆地望着鲁文摇头:“阿斗啊!”
“啥是阿斗?”鲁文警觉地问。
“你!”娜丽懿突然朝鲁文咆哮,“你就一辈子抱着你妈来啃吧!啃死了事!”
她再也懒得改造这个无用的家伙了!这任务太艰巨,让她力不从心、心力交瘁!一根稻草,怎样扶都不可能把它扶成参天大树。那为什么要扶?!
我可以离开。她想,总有一天能离开!我不相信他一辈子都会缠着我!鲁文巴不得娜丽懿不管他。伙食团团长来检查工作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向团长辞了职。
娜丽懿又在绝望的深渊中挣扎。尽管她有宏大的追求,有美好的理想。但一个混天过日、不思进取的男人足可以毁掉她的任何信仰和追求。
而她却无能逃脱这可悲的宿命。鲁文有无穷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纠缠着她。她感到自己就是一只扑在蜘蛛网上的昆虫,越是挣扎离死亡越快。唯有顺从才会获得些许的自由。
她早就放弃了无谓的抵抗了!从一个有涵养的人变成了一个脾气暴虐、动不动就朝鲁文大吼大叫的暴君。文明、理想、追求,在现实中毫无施展的可能。无所追求的人生毫无意义!
她开始自暴自弃。懒得改变也不愿改变了!整天被鲁文牵扯着,也堕落成了一个蝇营狗苟标准的无业游民。
她存折上的钱越来越少。这让她忧急如焚!而鲁文却情势汹涌地每天纠缠着她在被窝中流连。他永不消退的情欲使娜丽懿厌烦不已!
她在其中体会不到丝毫的愉悦,而是无尽的被逼无奈的痛苦。她尽力逃避着那种事情。而那种事情几乎每天都要发生。这让她觉得自己从一个高贵的人堕落成了某种只晓得淫乱的低级畜生。
她一边忧急岁月追人、韶华易失,一边忧急鲁文对她的阻挠纠缠,一边又在鲁文行之有效的欺哄中蹉跎青春。摆摊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卖了货的钱也被两个人在麻将桌上输掉了!
作为一个从小就开始浪迹江湖的资深扒手,万万山也经历过被抓、释放,再被抓、释放。在反反复复的与警方的较量中,他不断总结经验和教训,已成了一个油滑得不能再油滑的泥鳅,委实难以拿捏!
他很清楚,他现在是人脏俱获。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抗是没有出路的!那只能获得个认罪态度不好。越狱,更是不可能!那只能由三年变六年,五年变十年。
周白莹递消息给他说麻利帝准备用武力把他强抢出去,被他一口否定了!
他信奉“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最多两年”的“真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老实坦白此次失手,获得警方的信任和同情。是的,他们是会同情的!他们有同情心,有仁慈心,这就是可以利用他们的地方!
“我真的!早就洗手不干了!”万万山将整个上身当做一支摇杆不断地在警察面前夸张地摇来晃去,以此证明自己说的话绝对来自自己的灵魂深处。
“那天,我是突然看见那钱,没控制住!我承认我错了!求政府宽宏大量!我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我保证重新做人!操他妈的才不重新做人!”审讯的时候,还没等教所长开口,万万山就前仰后俯、声惧泪下。
“我老父老母在乡下有病。我儿子点滴儿大!我老婆没有工作。他们要吃饭,逼着我想歪了呀!”如果椅子上没有栓栏,他一定会匍匐在地,跪拜以示真诚!
“你在河边走了这么久,这次不是湿鞋的问题了!连膝盖上也是水呀!”教所长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罪!我悔过!求政府宽大为怀,慈悲为怀!”万万山披心相付。他很想流点泪以示诚心,无奈就是挤不出一滴泪星!
教所长很想笑。万万山平时自羽为是能挽大弓,能降烈马的风流策子。他在这个城市呼啸往来,尽受扒手们的追捧,已养成了落拓不羁、揶揄不屑的举止和作风。
扒手们心中至高无上的神是多狂傲的一个人吶!什么时候也有了这低三下四,可怜兮兮的模样?他望着白净斯文的万万山,他以往的风度、涵养、胸怀,气场,一切一切的伪装都不见了!只剩下胆怯和心虚。
而这胆怯和心虚他也尽力遮掩着,确实非一般人能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