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妻子脸色苍白,于小二道:“老子倒要看看有什么鬼!”他把自己的牌扑倒在桌面上,起身出门向暗黑寂静的巷道左右张望。没有发现异常,又回来坐下,一边打牌一边煞有介事说鬼:“鬼一般不到闹市区来。它害怕电!”大家哄笑。
“真的!”于小二一本正经地强调:“老子昏倒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很多大鬼小鬼忙忙碌碌,抬着轿子去阳间接人。又眼见那些从阳间过来的人排队坐公交车去阎王殿报道。鬼也要遵纪守法的!基本上是生前做啥,死后也做啥。连官职都差不多……”
袁淑芬一直站在于小二旁边偷看他的牌给丈夫递信。她终于被于小二的鬼话唬住了!“哎呀!哪么吓人!干脆不打了吧?周颗颗一个人在家呢!”
周四方这才想起自己的儿子来。“怕啥?难道狼会把他叼去?叼走了,老子还少一个包袱!”他说。
“哎呀呀!啥子爸哟!”袁淑芬不满地斥责丈夫,“是你自己的种哒!你连畜生都不如!”
输了钱的周四方突然用凶狠的眼光盯着袁淑芬,手里捏紧了一颗麻将牌。“你再说!”他朝老婆吼,“老子在你脸上砸个包起来!”袁淑芬立刻闭了嘴。
麻将打完,清点战果,鲁文这晚可谓大红大紫,赢了二十多块钱。
因娜丽懿和露露打架而不服气的于小二等鲁文两口子熟睡后,拿了一根长铁丝趴在鲁文门外,把鲁文的裤子从他一指宽的门缝底下勾出来,搜光了他今晚的收获后,把他的裤子扔在巷道里。
经过乡场被捉这一惊吓,周四方和鲁文的胆子似乎也小了一些。这两天就窝在家里打牌,没有出去捞食了!
于芳芳和于梅梅不约而同地都给了自己儿子钱以打牌用。他们宁愿自己的儿子在家赌,也不愿他们出去冒风险。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腰无半文,他们也敢愉快地坐下来赌。赌的就是第一盘会赢。博的就是将就第一盘赢来的钱做本,赢得盆满钵满。赌博、赌博,赌博的玄妙之处就在于敢赌敢博,跟自身有多少赌本赌金没关系。
关于房子要被占的事情,已经有动静了!紧挨着恶龙湾的公交公司宿舍已经在开始拆迁了!于芳芳把鲁武的女儿捆在背上,背着孙女在拆迁的废墟上拾捣柴禾。
她从头到脚都是肮脏的灰尘。脸上也满是黑灰和污垢。汗水把衣服也湿透了!
她费力地将一捆捆柴禾拖回家后,来不及拍打身上的灰尘,又马不停蹄地再去拾捣。唯恐慢了,别人会把她看得上的柴火拿走。
没有人会帮她的忙。饼娃蹲在自己的破棚子前悠闲地抽着烟,观赏着姨妈气喘吁吁地在他面前来来回回,也绝不会伸手去扶一把或是拉一把。鲁文更不会上前帮忙。他的白衬衫光鲜靓丽,一尘不染。弄脏了就不漂亮了!如果鲁二笼在,她也许会去帮母亲搭个手。
于梅梅也带着万小小在废墟上捡拾柴禾。不过,她不像愚蠢的于芳芳,一门心思地只盯着那些可做燃料的木头。她的眼光更注意那些比柴禾更有价值,卖了可以换钱的东西。
“于芳芳,你捡到铁没用就甩给我!我凑起来好拿去卖!”她对于芳芳说。
于芳芳不是很乐意,但还是傻乎乎地把捡到的钉子、螺丝帽等铁质的东西拱手交给了于梅梅。于梅梅娘孙俩忙活了一上午,周白莹才从床上爬起来。
她萎靡不振地看着母亲和儿子忙活。叼着烟不断地朝于梅梅翻白眼:“我看你哟!”
她又朝万小小喊:“万小小,不要去了!整得脏兮兮的!老子懒得看!”
万小小反抗:“我要去!关你屁事!”
周白莹突然乐了!露出两排被烟熏黑了的牙齿笑嘻嘻地讽刺儿子:“咦!有个性!格老子还操长了!乖幺儿,你快去多捡一点回来!狗日的傻X!”
于梅梅趁机数落女儿:“老子不去捡柴节约蜂窝煤钱,你还要屙痢(骂人川话:吃饭)哒!日子还长!万万山几时才能出来?够得你狗日的等!”
周白莹懒洋洋地睖着于梅梅:“能节约好多钱嘛?臭婆娘!老子懒得看你!”她不高兴地转身而去!
她和于梅梅这对母女,彼此对对方的称呼常常是恶俗的。这种语言习惯已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万小小。因而,万小小也常用极脏的话骂母亲,周白莹也不会生气。
“没钱就去你干爹哪儿!多叫他几声干爹,比你做啥都强!”周白莹怂恿万小小。
“他为啥要拿钱给我?”万小小不解地问。
“因为他喜欢你呀!傻蛋!他跟你老汉儿是铁哥们!”
“老汉儿的兄弟是万万水!”万小小说。
“他妈的!谈得来就是兄弟!谈不来,亲兄弟也是仇人!傻逼娃儿!简直丢老子的脸!”
“你才是傻逼婆娘!”万小小不客气地回敬。
露露听说废铁也能卖八毛钱一斤,也邀约娜丽懿去捡。她们去刨捡了一会儿,尝到了做无本买卖快速挣钱的甜头,到了晚上,思想就不安分起来。
在偷盗是一种营生的环境中,人是多么容易改变!
“那工地上的铁多!我们去偷好了!”璐璐对娜丽懿说。
“那可是人家修新房子的材料!”娜丽懿说,“被抓到好丢脸哟!”
“管他妈的呢!能卖钱就好!”露露跃跃欲试,“我们悄悄地去!拖起就走!工地上的人发现不了!”
“要偷就偷踏板!”于小二很有经验地指点,“一块跳板二三十斤!至少能卖十七八块钱!妈哟!老子一个月的工资才几十块钱!这个事还干得!”
娜丽懿很犹豫。她不耻于偷鸡摸狗的事。但露露是多么热切地邀她同行,她不好拒绝。况且,她囊中羞涩,一直处在“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的焦虑中。
鲁文鄙夷于小二两口子的提议。这是穷疯了又没有技术的人才会想的。他是恶龙湾有头有面的“恶龙”!是峨嵋仙童附体的仙子!拥有令自己骄傲的,神不知鬼不觉转移他人口袋里的钱的真功夫!所有要下劳动力的事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他往头上打上摩丝,把头发梳了又梳确保发型油光水亮一丝不乱,然后自顾自地跳舞去了!
娜丽懿进他家不久就再也不愿跟他进舞厅了!鲁文理解为是这个女人的乖巧。因而有一种征服了老婆的成就感。
晚上十点过,迫不及待的于小二又来喊娜丽懿:“走!偷铁去!露露在等你呢!”
娜丽懿忐忑不安地跟着于小二出来,三个人怀着紧张的心情来到附近的工地,站在工地外围的暗处观察整个工地的情况。
夜晚的工地上静悄悄的。劳累了一天的农民工们早就进入了梦乡。塔吊上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乱七八糟的施工现场,钢筋、水泥、砖、河沙胡乱堆着,却不见一个活人移动。
三人鬼祟地张望了一会儿,便迅速冲进工地。一人提起一块踏板飞速逃离!露露虽大腹便便,行动起来却丝毫不比于小二差。
第二天,他们把盗得的几块踏板拿到废品收购站换成了现金。露露以为从此找到了一条发财之道,真是开心极了!
“一天偷一块,一块卖二十块钱,一个月就是六百块钱!三个月下来(她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产了!),就是一千八百块钱!我生孩子就不缺钱了!”她喜滋滋地对娜丽懿讲,美梦做得畅快无比。
顺利的偷盗活动滋长了他们的胆子,久走夜路必闯鬼的老训被他们忘得一干二净!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却斩断了他们的财路。
这个晚上,由于鲁文表示可以参加,才十点刚过,他们就迫不急待地行动了!
四个人偷偷摸进工地各自拿了一块跳板后转身就跑!当他们穿过于梅梅家外狭小的巷道时,走在最前面的于小二突然被迎面而来的一个男人喝斥住了!
“站住!踏板是哪儿来的?!”那人大声问。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于小二竟瞬间愣住了!
“在、我在那边捡的!”他的聪明才智瞬间横飞!张口结舌,“不信,你问他们!”
他回头寻找自己的证人。不想,亲爱的证人们全都不亦而飞!——他们听到喝斥声,已飞快地闪进旁边的阴暗处,急速把赃物藏进黑黢黢的角落里。于小二正愕然着,三个人又惴惴不安地冒出来。
“这东西是我们工地上的!你是偷的!”那男人义正辞严地说。
“啥子哟?!偷?!笑话!”于小二扮出错愕的表情,大幅度摆动身体辩解,“我是这附近的居民!咋可能偷呢?!”他极力辩解,“我真的是捡的!哪个龟儿才哄你!捡又不犯法!”
这时,两手空空的证人们已走到他们跟前。于小二像是抓到了救星,忙说:“你问他们!他们看见我捡的!”
露露立刻为于小二作证:“是!他确实是在那路边捡的!”她指着工地外围的马路道,“喏!就在那边!我看见他捡的!”
“嗯!是捡的!”鲁文也附合,“我也看见了!”
“哼!哪么好捡?!哄鬼呢!”这男人不由分说地推揉着于小二的肩膀,“走!给我送回去!”
于小二想反抗,手里又提着沉沉的踏板。他只得被迫往回走。一边为自己辩解,一边又磨蹭着想蒙混过关,难狈不堪!而证人们却失掉了跟随于小二而去继续作证的勇气。
这男人是工地上的小包工头。他是去吃了宵夜回来偶然遇见于小二的。这偷盗,人脏俱获,于小二继续抵赖是没有用的。
“你老实坦白,我或许还能放你一马!不然,我们就报警,让警察来断公道。我们不见了的所有踏板都要算在你头上!”包工头对于小二说。
“所有的踏板?!”于小二惊得瞪大了眼大呼冤枉!“你开国际玩笑哟!”他万分委屈地说,“咋可能?!我是有工作、有单位的人!又不是小偷!”
“你在哪儿上班?”包工头问。
“章化厂。”于小二说,“我可以拿我的工作证给你看!我真的不是小偷!我看见有个人在偷你们的踏板,他看见我们来了,就把踏板扔在马路边跑了!然后,我才去捡的!
天地良心!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当然,我承认这事我做得不对。但是,我不捡,别人也会捡的!你说是不是?”
于小二坚持说自己是捡的。包工头看于小二衣冠楚楚,又没亲自看见他偷,这事儿,有得掰扯。
“有哪么好的单位还干偷鸡摸狗的事!比我们农民都不如!”那包工头鄙夷地道。
“你别以为单位好,钱就多。哎呀!咱们厂,说起来是个不得了的国营单位,这几年,效益也不行了!”于小二从最初的恐惧紧张中舒缓过来,又恢复了他能言善辩,善察人心的长处。与包工头套近乎道:“工资低得很!还不够买水喝!哪比得了你们!我老婆是农村的,又要生娃儿了……”
包工头没有言语。矜持了一会儿说:“再难也不要偷踏板呀!如果我们通知你厂里,怕是你工作也要丢了!”
“何至于呢?!”于小二低三下四道,“我是捡,不是偷!况且,我知道错了!这是第一次。”
“哼!被发现了,就是第一次!没被发现,就是万屋那么多次!”包工头说。
“我、确实是第一次!”于小二咬牙赌咒,“哪个龟儿子才乱说!我可以拿我老婆肚子里的娃儿来赌咒!我说假话,我娃儿不得好死!”
他突然想起自己口袋里有交流的“神器”,便掏出一包烟来:“来、来、来!师兄!整支孬烟!哎呀!虽是孬火药,但一样地冒烟烟!”他发了守工棚的人一支烟,又恭敬地递了一只给包工头。并掏出打火机,弓身殷勤地为他们点火。
“能冒烟烟就行!”守工棚的大哥过瘾地深吸了一口烟道。
“对头!对头!”于小二赞同,又体贴地说,“其实,你们也很不容易的!半夜三更的还在这儿守着!我以前也是农民。我太理解你们了!你们能宽宏大量,我也是很讲义气的!你们放心!以后,我也会帮着你们照看着工地的——我就在这旁边住家嘛!大家是邻居,互相理解就好!”
“以后不要拿了!老板知道了,是要扣我们的钱的!”小包工头说,“一块新的踏板,要好多钱才能买得到呢!”
“是是是是!绝对不会拿了!您放心!绝对不会了!”于小二感激涕零地说。
三个人又扯了一通社会上的事情。于小二有意无意地表示他和黑老大麻利帝和扒神万万山极为熟悉。又谈到自己家住在火葬场后面,见识过各式各样的鬼。
“鬼,其实不可怕!”守夜人说,“阴物见到阳气,自然要跑!最可怕的是像鬼的人!”
两个善良的农民工兄弟仁慈地饶恕了于小二。三个人像老朋友一样友好地鬼扯了一通,于小二才恭敬而客气地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