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芳芳立即放下碗筷,走到巷道口向两边东张西望。
她看见妹妹站在别人的窗户前,正在往窗户栏上挂一些烂布条、塑料片之类长长的东西。便走过去诱惑道:“你儿子在吃好的了!你还不回来!赶紧回来吧!跟我走!”
于七漠然地望了她一眼,鄙夷地道:“吃你妈个头!吃你妈个鬼!老子不稀奇!”
于芳芳赶紧回家盛了一大碗饭,又在饭里夹了些回锅肉按得紧紧的,端着碗筷站在巷道口望向于七。她一手拿筷子敲碗,一手举着碗向前伸,像诱猫似地朝于七喊:“吃不吃哟?不吃我拿去喂狗了!”
于七好像闻到了回锅肉的香味,这才晃晃悠悠地朝姐姐走来。于芳芳转身进了弄堂,看于七已跟在她身后进了破棚子,这才将饭菜递给她道:“慢慢吃!吃一顿顶三顿!”
这时,鲁二笼又出来为王登买酒。看见母亲守在饼娃屋里看于七吃饭,便不满地朝她抱怨道:“我看你哟!自己都穷得伤心!还顾这个顾那个的!你要顾的人还真不少!饿死就饿死吧!死了干净!”
“你怎么不死?!”于芳芳回身瞪着女儿,“疯子得罪你了?这世上就没个好人!”
她又转过身满怀怜悯地对狼吞虎咽的妹妹道:“饿了,就要晓得回来!回来嘛,一碗饭还是有的!不要去抢,去偷人家的!人家抓住你,会把你往死里打的!”
于七只顾自己拼命扒拉饭,看也没看姐姐一眼。等于七把一大碗饭吃完了,于芳芳才拿着她吃过的空碗回到隔壁放进厨房,再回到饭桌前继续吃饭。
吃了一顿饱饭的于七作为回报,便一个人在她的破棚子里奉献了一大堆的粪便后,又悠哉悠哉地出去晃悠了!
于芳芳家的饭局继续进行。鲁文对关于麻将的事情总是兴趣盎然。
他的人生乐趣只有泡舞厅寻找美女和打麻将而已。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情他都不感兴趣。
他和鲁二笼、周白莹一样大字不识一个。但却活得逍遥自在非常开心。
饭局在和谐欢快的气氛中进行了一会儿,万万山的儿子万小小来了!
于芳芳又赶紧问:“你吃饭了没有?”
万小小一边答:“没有!”,一边不客气地爬上桌子。
于芳芳连忙吩咐鲁二笼:“去给他拿双碗筷来!”
鲁二笼进厨房给万小小拿来了碗筷,心里有些不爽,便讪笑着开涮万小小道:“万大侠!你爹妈哪么有钱!打牌都是一百块钱一胡的,天天操馆子吃香的喝辣的。你咋还来吃姨婆的小菜饭呢?去跟着你爹妈操呀!”
“关你狗日的屁事!”万小小如一桶一触即发的火药,马上就朝鲁二笼破口大骂,“你狗养的鲁二笼!我捶你先人!我砍你的祖宗十八代!”
“呃!莫乱骂噻!”于芳芳非常温柔地告诫万小小。
万小小气呼呼地将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身体立刻滑落在地上撒泼打滚地狂骂:“你狗日些欺负老子!不得好死!老子要杀死你们……”
于芳芳赶紧弯下腰又哄又拉,将万小小抱起来坐在凳子上,又将筷子塞在他手上哄道:“快吃!等一下菜都冷了!你莫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都是坏人!”
她埋怨地瞪了女儿一眼,嫌她多嘴得罪十岁的万小小。
“别人不爱你,我爱你!”她安慰这小祖宗,“你姨公在世时就喜欢儿子!你出世的时候,你姨公还想把你抱来当儿子呢!喔喔,爱死的那个儿子哟……”
鲁文青着脸瞪着母亲,讨厌她毫无底线地迁就这个小霸王。“你对他好有个屁用!他还不是照常骂你!他爹哪么有钱!看没有给你两个?!”
已经被于芳芳哄好了的万小小本来在努力扒饭,一听这话,又觉得不顺耳了!便朝鲁文怒骂道:“你狗日的鲁文!你要死啊?狗日的只晓得去跳舞找婆娘!你狗养的骚货!烂账!渣渣!老子捅死你狗日的!老子长大了要弄死你!!”
鲁文揶揄不屑地斜眼瞧着万小小,露出蹙眉横眼的怪异表情道:“咦!整天要杀这个要杀那个的,老子一只手就可以把你捏死!你信不信?!”
“不信!”万小小愤怒地高喊,委屈的眼里噙满了泪珠。他朝鲁文狂吼着他知道的所有脏话,又摔了筷子嚎啕大哭起来!
他非常伤心和委屈。于梅梅去医院看病还没有回家,早就饥肠辘辘的万小小饿极了!而舅舅一家却自顾自地吃他们的饭,装着没看见在他门口玩的自己。
为了引起舅舅和舅妈的注意,他甚至还在他们的厨房门口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来,但舅舅愣是充耳不闻。万小小难过极了!这才往姨婆家跑的。
哪知,这该死的鲁文和鲁二笼竟然也嫌弃他!真是没爹妈的孩子像根草呀!
此时,他真的有点儿埋怨父母,为什么不像别的父母一样在家守着孩子?让他饿了的时候随时就有饭吃呀!
于芳芳赶忙抱着万小小哄。骂儿子道:“都吃多了!一顿饭都不让人家好好吃!狗养些都是坏人!没一个好的!”
万小小是于芳芳的心头肉。她无条件地宠溺着这个小盖世太保,当成自己的亲孙子一般。
只因万万山和周白莹在机缘巧合下遇见她的时候,会大方地拿一点钱给她。对此感恩不尽的于芳芳,便把这份感激回报在万小小身上。
万小小还在读小学三年级。不过,他这书读得很奇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旁听生,不受任何约束和管教。
万万山和周白莹一年四季难得回家不知所踪。万小小平时就是和于梅梅在一起。所以他自然就学于梅梅那一套,以蛮横示人,以凶恶待人,成了连老师都不敢惹的小霸王。
老师们都知道小霸王的一家都是些什么货色。怯弱的文明要与强大的野蛮对抗,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让全校的师生遭殃!这个,已经有过一次教训了!
一次,周四方的儿子周颗颗因为与同学打架被老师罚站了!
周颗颗回家一说,好家伙!先是于梅梅去老师办公室乌烟瘴气地咆哮了半天,直吵得学校的天都变了颜色,把那罚周颗颗的老师骂了个狗血淋头!
后是周四方又去学校找那老师撒野。说他歧视了自己的儿子。
他扇了那老师两个耳光,又给了他一拳,再踹了他两脚以示警告。逼得那老师第二天就心灰意冷地辞了职!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人会怕恶人不奇怪。文明与野蛮的对抗,如果没有一种强大的机制作为保障,文明只会输得一蹋糊涂,落荒而逃!
万小小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行踪总是漂浮不定不管他。这对于一个小小的孩子来说,是一个特别伤心的事情。
所以,若有人提起他的父母,不管是好话还是坏话,他都本能地一律选择马上出击!毫不留情地攻击。
好在于芳芳有足够的耐心迁就和安慰万小小,这家伙终于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又跑去玩去了!
饼娃吃完饭回到他的破棚子里,迎接他的是母亲的一大推恶臭的粪便!他不禁愤怒地高声骂道:“狗日的!只晓得乱吃乱拉!再回来时,看老子不收拾你!”
于芳芳在隔壁听见饼娃的话,赶紧过来察看。一见这不雅的一幕就心生惭愧。
为避免妹妹被饼娃收拾,她赶紧回自己家拿来扫帚和铲子,把于七遗留下的脏东西打整得干干净净。
她是于七的铲屎官。在这个里弄里的任何地方,只要有人举报哪里有疑似是于七留下的粪便,于芳芳都会不辞劳苦地去把它清理干净。
她害怕大家会因为愤怒而让妹妹遭受皮肉之苦。害怕大家仇恨、讨厌于七,不让她回到这个栖身之所。
为了邻居们不觉得她这个人讨厌而连累到于七,于芳芳从来都夹着尾巴,不敢得罪里弄里的任何人。
尽管他们总是讥讽和嘲笑她。甚至趾高气扬地呵斥她,认为她的智商有问题,一贯糊里糊涂从来不曾清醒过。明明自己拖着一群不争气的儿女日子艰难,还要帮助、容纳于七和饼娃这两个垃圾。这不是慈悲心怀,而是一种精神病症状的表现。
饼娃是为了酒可以舍命的人。父母离婚后,小小的柄娃就知道了!他是没有能力做个好儿子的!
既然怎样做都不能照顾好那为所欲为的母亲,还不如照顾好自己得了!
他也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必须自己照顾自己!
如果他没有在这个世上活着,他的母亲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惹祸而被人打死。
疯疯癫癫的于七有一个身强力壮的儿子,量人们在要欺压于七的时候,得先想一下这个情况再说。
李文俊每月给于七那三十块钱的生活费,饼娃把它当做是自己的生活费,一分钱都不会用在妈身上。
他把钓到的鱼拿到恶龙沱卖了,就有了收入。有了收入就可以喝到芳香的美酒了!
只要有了酒,就可以麻痹他的神经,使他对残酷的现实生活没有痛苦的感觉。生命就可以延续。
于七有于七生活的门路。偷也好,抢也好,捡也好,于七没有自尊心,没有廉耻感,不受任何法律的约束,也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
她会自给自足。只要她在家里,于芳芳总会施舍一点饭菜给她吃。她是她的亲妹妹,她不会看着她饿死的!不消说,饼娃只管自己一个人的理由是特别充足的!
恶龙湾派出所里,五十多岁的教所长盯着鲁文和周四方的照片发呆,清癯的脸上布满严峻。
在恶龙湾巷道里被撞的一幕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知道,这两个毛贼是在向自己和王市长猛烈撞击的同时得手的。
当他被撞得侧身的时候,鲁文和周四方中的一个快速地掏了市长的钱包。而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又分散了王市长的注意力,让他对自己钱包的失窃不知不觉。
“一定是这样的!”教所长想。但是,怪了!这两个家伙又是怎么知道市长兜里有钱包的?
他回忆着陪王市长调查恶龙湾情况时的情景,突然想起他们在鲁文家外的弄堂口小卖部买东西时,旁边好像站着有几个人。
对了!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发现目标的!
教所长又看了看这两个人的照片。他们的眼里都闪烁着一种贼亮的狡黠,像是在嘲讽他的无能。
这两个家伙都是文盲且都有前科。他们的人生追求就是将别人口袋里的钱非法地据为己有。不劳而获使他们活得心满意足,眼里哪有法律的存在!
周四方已经进过四次看守所了!而鲁文初进拘留所那年才刚满十四岁!是为扒窃的人打掩护而进的拘留所。
他们的行话称这种打掩护叫“搭桥”。
周四方是那种先天不足,后天难补的人。他的狡诈冷酷已经定型了,在好人和坏人的口中都是那种口碑极差的人,不是可塑之器。
而鲁文倒是要简单一些。懵懂无知、不明事理,是可以拯救、改造的。
鲁文心机不深,经常为同伙打掩护分赃。教所长判断,这王市长的钱包,极有可能是周四方主导掏包,鲁文撞击作掩护完成的。
他沮丧地看着照片,心里未免耿耿于怀。
“总有一天,我会逮着你们的!”他想,“你们需要准备好心情坐牢了!害人的垃圾些,我定要将你们一一扫除!”
他在自己的工作笔记上记录下周四方此次的扒窃记录:八二年五月十日,恶龙湾巷道内,伙同鲁文盗得王市长现金五百元……证据:暂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