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铁娃也姓王，原来也是杨树弯里的人，是春林他三伯王德有老汉的娃。因为铁娃的妗子不生养，就把他过继到舅家去了。铁娃虽然成了舅家的儿子，却经常回杨树弯里和春林一块玩耍。读初中时，两人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当时，他们还是十四岁的少年，对人情世道还黏黏糊糊糊，不会有什么更深的交情。不过，到了这一年的冬天，两人之间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使春林对铁娃的感情，在一夜间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说来可笑，春林从小就有尿床的病。夏天尿湿了不要紧，到了冬天，可把春林害苦了。少年娃娃，正是最害羞的年龄，尿床了，却不好意思把被子拿到宿舍外面去晒，怕老师和同学看见笑话。白天，他把湿被子叠了，到了晚上，又悄悄钻进湿被子里，用身体慢慢去暖，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这其中的滋味，又怎能用语言去表述呢。

到了寒冬腊月，同学们睡的是麦草地铺，被褥单薄的同学就相互打对睡，春林不敢有这种奢望。问题是，把自己的被褥尿湿了，自己的罪自己受，要是把别人的被褥尿湿了咋办？其实，关于他尿床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因为有一次，他不仅尿湿了自己的被褥，还把身边同学的褥子弄湿了，而这位同学并非和他一样不声不语，相反，哈哈大笑着把这件事说了出去……

这天晚上，寒风怒号，雪花飞扬，春林坐着把被窝暖了一时，就准备脱衣睡觉。这时，铁娃拿着他的被褥走过来说：“咱俩打对睡。”

春林受宠若惊，连声说不行。但铁娃仿佛没有听见，春林就红了脸难为情地说：你知道我尿床呢。铁娃说：“不怕。”

两人打对睡，果然暖和多了。以前，晚上睡觉，身体缩成一团，腿从来没敢伸展过，睡到天亮脚还是冰凉的。现在可好，被褥增加了一倍，两个人又可以相互取暖，脚腿也可以伸得直直的。只是，他仍十分担心，万一在这暖和的被窝里睡踏实放松了警惕咋办？他发了一阵熬煎，爬起来悄悄对铁娃说：“你起夜时把我叫一下。”虽然这样，几天后的一天晚上，他还是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饥尿了，怎么也找不到撒尿的地方，最后，跑到一棵大树下，痛痛快快地把尿撒了，结果，刚一尿完，人也醒了。他回到现实中，羞愧难当，眼泪汪汪，既气恨又可怜自己，再也无法入睡。偶然，铁娃睡梦里动了一下，他吓得动也不敢动，悄悄地用身体把铁娃往旁边挤，不叫他越雷池半步。

屋子里一片漆黑，不知道离天明还有多久，他困乏得闭上眼，又熬煎得睁开眼，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终于发白了。往常，在这个时候就该起床了，但今天，他却迟迟没有动。谢天谢地，铁娃起床后，竟然先走了，没有像往常一样，等着和他一起叠被褥。

吃早饭的时候，春林到宿舍发现被褥不见了。他想，大概是铁娃知道自己尿了床，把被褥拿出去晒去了。他走出宿舍去寻找，果然，在操场的西北角，他们的被褥羞羞答答地在那里晒着太阳。

他眼眶发湿，心里涌动起一阵暖意。

随后，他们都被推荐着上了高中，又分在了一个班。在排座位时，春林又自愿和铁娃坐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