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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楸夫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0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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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圆》连载

第一百零七章

接下来,杨树弯里的人就忙着分二等地和三等地了。

半早上,阴冷的天空又一次飘起雪花,到了下午,地上的落雪已落有二指厚。春林在家里看书久了,就想到外边去看雪景。就拿着他的酸枣木棍,顶风冒雪一路向呱啦鸡岭上走去。当他站在山嘴上,望着雪天里空旷辽远的大地,就嗷嗷地叫喊起来。平常,人是站在地上,雪花在头顶上往下落,目之所及很受限制。现在,人站在山嘴上,就容易忘记头顶上的雪花,只注意眼前和脚下山谷里飘落的雪花,就有一种雪在脚下飘人在天上站的感觉。

许久,他收回目光,看着眼前风化得不成样子的大石头,看着密密麻麻枯草的细枝,以及无声无息飘落进草枝里的雪花,眼前就变得恍惚起来,猛然觉得这风化的石头、飘落的雪花、枯黄的草枝,还有自身的生命,都是属于天,都是属于地,都是相依为命的。

他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他想到一个什么地方去,化解释放一下心中郁结的那个东西。

他想起了顶天寺上的那间土庙,不知道雪天里的顶天寺是什么样子……

第二天,晨光在遥远的东方升起,春林拄着他的蛇枣木棍向顶天寺走去。

一路上,几乎看不见行人,只有浑然一体白茫茫的原野。偶然,在洁白的雪地上,出现一串野兽的蹄印。中午庄稼人吃饭的时候,春林走近顶天寺,望着眼前寂静的白茫茫混沌一片的荒山野岭,心里就开始发怵。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酸枣木棍,给自己提胆。走到顶天寺跟前,那条既窄又陡弯来拐去的小路,已经看不见了。褐色或酱色的灌木丛上,落满洁白的雪。他手脚并用,抓着积雪的灌木荒草,一步一步向上爬。当他大口喘息着登上山顶,全身立即一阵痉挛,一种强烈怪异的感觉,像电流一样贯通全身。他双眼发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竭斯底里哇哇地怪叫起来。他泪眼汪汪,跪在了雪地上。

眼前,一望无际,雪海茫茫,天地浑然。

眼前,黑苍苍的石头,深褐色的百草,一尘不染的白雪,层层叠叠远远近近相互辉映,尤显出天荒地老之景象。

眼前,虽然是由群山、江河与白雪组成的一个自然景象。但它所呈现出来的意象,完全是一个被诗意化了的辽阔的世界。

眼前,山不再是山,石不再是石,百草不再是草木。

眼前,把现实和理想进行了完美的结合。

眼前,把遥远的过去、现实的存在和更远的将来凝结成一体,把生命与死亡、把快乐与忧伤、把大小与多少、把尊贵与卑微、把天和地昼和夜枯和荣水与火木与土盛和衰妍和丑有与无等等等等,进行了多方面的诠释。

突然的,云来了,雾去了,似可见非可见。

站在这里,我们的忧愁化成了风,我们的沉重化为了雨,我们的泪水凝成了雪,我们的思绪无限地扩展而去,我们从人想到了地,从地想到了天,从天想到了道,从道想到了万物,想到了花开花落来来往往生老病死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千年万万年,也想到了柴米油盐日出日落生前死后永远永远……

站在这里,我们想到了生前的无限发生与死后的无穷无尽,想到了自身生命的短暂,想到了地球生命的奇妙与不可思议,想到了这个蓝色的转动的妙不可言的地球,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们真真的应该为能够拥有一次生命而庆幸呀,为我们凡俗的智慧的生命所具有的“七情六欲”而手舞足蹈……

我们真真的应该欢天喜地,应该匍匐下感谢上苍……

正是因为我们有了这一回生命,我们才有幸在经历这一番风雨人生的路上,才能体会到欢快、喜悦、幸福、甜美、满足、陶醉、微笑……还有忧愁、恐惧、失意、惆怅、饥饿、贫穷、孤独、寂寞……以及眼泪汪汪、情不自禁等等等等……

也因此,我们才感觉到了平凡生命的丰富多彩,平凡生命的非同寻常,也由此,我们才有了对肉体生命是如此的留恋,对尘世的生活是如此的割舍不下……

天空纷纷扬扬又飘起雪花。

春林面对无边雪花的海洋,突然手舞足蹈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突然地泪流满面……

是呀,生命有来回,浮生如尘埃。

我们可以不惧生,可以不怯死,我们最怕的是,在经历这个生命的过程中,从始到终,却没有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这也就是说,我们在拥有生命的日子里,却没有真正的生活过,没有真正的开心过,没有真正地微笑过。

可是,怎样做才能够这样呢?

是西装革履吗?

是金银满地吗?

是强权在手吗?

是歌舞琴声吗?

是有车有房有银行吗?

是考上大学当了高官拥有娇妻当了明星等等等等吗?

是,好象却不是。好象真正能够拥有的那些东西,并不仅仅在我们所说的这里,更应该在别的地方……

春林走进土庙,掏出火柴点着一炷香插在香炉里,然后,跪在那块破旧的布垫子上深情地磕了一个头。

他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有没有上帝的存在,我跪下,是在向这气象万千的山河大地、向这美丽的蓝色的转动的妙不可言的地球、向这高高在上的无边无沿的无限扩展而去的苍穹,表达我的感恩和神圣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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