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陡然变得更加寒冷了,同学们的馍都冻成了“冰疙瘩”。半早上,许多同学成群结伙跑到公社的石灰窑上去烤馍。可是,当大家顶着寒风大老远跑去时却有点失望,一个石灰窑已经灭了火,公社劳改队的人正在往外起白灰。一个石灰窑里虽然冒着白烟火还没有烧上来。第三个窑昨天还好好的,可一个晚上却烧得塌了下去。于是,他们把馍放在窑口边,叫慢慢地热着。有同学竟别出心裁,找来一根树枝,把馍扎在树枝前边,放到窑口下边去。
春林虽然已经习惯当着大家的面吃高粱面馍,但那毕竟拿在手里,还有一点遮掩。现在,石灰窑边围了一圈同学,自己的高梁面馍,和别人的纯麦面或两搅馍(麦面搅杂粮)相挨着放在窑口边,众目睽睽之下,不说自己感到有点为难,自己的高梁面馍可能都有些“害羞”了。
吃早饭的时候快到了,许多同学把烤热的馍装进衣兜回学校了。铁娃和李爱国叫春林一块回去,春林说,你两个先走,我再烤一时火。
春林的衣兜里,虽然装着小雨雪夜里塞给他的饭票,可他不想用这饭票去吃饭。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又来到离石灰窑不远的杨树林边废弃的土壕里。他先笼起一堆火,把从家里带来的一个生红薯煨进火堆里,把只烤热了一层皮的高粱面馍,继续放在火堆旁烤着。
等馍烤好了,他躺在土崖下的麦草上,慢慢地吃起来。吃完馍,他又从灰烬里刨出烧好的红薯,一边吃一边望着天空发呆。
最近几天,他没有书可看了,文丽丽说书被别的同学借走了。其实,即使他借到书,也是无心看了。又一年的学校生活眼看就要结束,他心里失落空虚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甚至怀疑,自己身心迟早会变得剩下一张皮,轻得如一片干枯的树叶要飘起来。
他走出土壕,隆冬的田野上寒风刺骨,草木焦黄,稀疏的麦苗连地皮都没有遮住。太阳好像一块寒冷的冰,没有一点温暖。他缩着脖子袖着手,沿着又冻又坚硬的田间小路向学校走去。
中午,上课的事本来就无关要紧,又因为天寒地冻,无关要紧的课就更不值得一上了。好久以来,早上只上两节课,中午和下午到“校队挂钩”的生产队去劳动。很多同学已经习惯了这样一种学习生活方式。今天,既不劳动天又这样冷,大家都躲在宿舍里。有人把被子披在身上围成一圈打扑克,有人用被子把头蒙住睡大觉,还有人睡不着觉也不打扑克就瞎吹乱唱。大家各自干着各自的事,互不干扰相安无事。
中午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午饭是白开水泡馍。
有的同学叫别的同学打开水时给自己捎上一碗。有同学自己不打水,也不叫别人捎,就是睡着不动弹。不过,多数同学还是早早拿了碗去排队。春林打水回来,就坐在地铺上开始吃馍,咬了几次没有咬动。有一个同学笑道,咬不动,我把牙咬疼了才咬了个碎豁豁。
有一个同学竟然拿起枕头的砖头,把“冰疙瘩”馍往破的砸,砸成几块后,给上边撒上盐和干面辣子,龇牙咧嘴吃起来。春林看着难受,索性把整个“冰疙瘩”馍放进了开水里,等馍泡了一时,起身到外边把碗里水滗掉,又到灶房去添了热水,回来再给碗里撒点干面辣子和盐。有同学看见,也学起了春林的样子。一时,吃着开水泡馍的同学,端着碗一个瞅着一个,嘻嘻哈哈地边吃边笑。
深冬白天的时光本来就短,等吃完午饭,太阳已经转到学校西边杨树的背后去了。接着,学校的钟声仿佛只为自己响了几下,随之就安静了下来。这是下午上自习的钟声,但这仿佛和大家的生活没有多大关系。
说不准,这时学校里高音喇叭却响了,这也是惯例的事情,因为今天是星期五,全校要进行卫生大扫除。明天,到了明天就是星期六嘛。
于是,在学校的每一个教室里,在每一条马路上,都有了男女同学的身影。他们一边劳动一边说笑打闹,全然忘记了烦恼,忘记了内心的骚乱不安。
一天就这样结束了,生命中的一天就这样流逝了,不久,夜色和薄薄的冬雾就一起降临了。光秃秃的杨树和柿子树、还有房顶上瓦棱间干枯的蒿草,以及宿舍窗子上挂着的谷草帘子,都隐没到夜色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