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弯里的人又继续分队的事。
王家、夏家和张家一样,每天吃早早吃过早饭,天气稍暖和以后,一帮人就到地里去核实丈量地亩。经常地,他们隔沟架岭就能相互看见。
田野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寂寞,麦苗干枯着叶稍,树们光秃着枝桠,都耐心地等着来年的春天。呱啦鸡岭上,满目苍黄,偶然,在极高的天空,有一群鸟飞过,之后,好长时间,那里都是一片寂然。空气里,好像飘动着一种什么东西,但有些捉摸不定,还有点慌慌乱乱。
一天,正午时分,夏家在饲养室外边晒太阳的一头牛,不知道啥原因,突然“惊”了,把缰绳挣断,没头没脑向田野跑去。它犟着脖子,扬着尾巴,在田地里横冲直撞,临时饲养员远远地跑在后边……
又一天,张家的一头驴刚拉完碾子,正往牲口窑里走,半路上突然挣脱缰绳,跑到麦地里“引颈高歌”。正在丈量地亩的人就停住手里的活,站在地坎上看热闹。有人就笑道:“来球的,寒冬腊月发啥情呢?”有人接住笑道:“傻娃,你见的世面少,驴春天有发情的,冬天也有发情的。”另有人笑着说:“错了错了,那是一头叫(公)驴。”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还有一天,王家的人正在丈量土地,有两个人突然抱成一团扭打起来。站在一边的人并不劝架,反而哈哈地笑着呐喊助威。原来,一个人想起收麦前曾说过打赌的事,对方嘻嘻哈哈地说想不起来了。于是,俩人言来语去说着笑着,竟然动起了手脚,在麦地里扭起了“麻花”……
春林变成了一个闲人。
这一天,他天麻麻亮就去了县城,和许多次一样,他站在城北泥河沟的土桥上,听了许久沟道里水波的激荡声,然后才上了北门坡,到图书馆还了书,又借了书。此时,时间尚早,却没有心情去阅览室,就出了文化馆的红院门。
太阳快升到中天,他想起了小雨,却拿不定主意去还是不去。自从小雨去念书以后,他就没有见过她,一直在躲避着她。
他站在街上,望着街边老房子上发枯的蒿草,突然想起一中校门东边那两排高高的老杨树,还有麦地深处渠岸边那两颗桐树。反正时间还早,又没有地方去,就想过去转一转。
经过一中门前,他向里边望了望,就想起抄书的日日夜夜,鼻子里就一阵发酸。在经过教师进修学校门前,院子里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个人影。
高高的老杨树依然如故,因为落光了叶子,更显得高入蓝天。他一边走一边在每一棵树身上拍一下。
走到马路尽头,再走过冬天里的麦田,来到了长着两颗桐树的渠岸边。他躺在枯黄的草地上,先吃了身上装的一个蒸馍,之后闭着眼享受起冬天的暖阳。许久,耳边却突然响起说话声:“你果然在这里?”
春林起身坐在荒草上问:“你咋知道?”
“我一下课就往这里跑?”
“说谎了吧?”
“昨晚梦见你躺在这里。”
“梦能当真?”
“不当真,你咋真就在这里?走,咱一块回去。”
“念书呢回去干啥?”
“今天是星期六。”
小雨回学校推自行车出来说:“走,吃酸汤面去。”
春林感到羞愧,却没有办法。他想给小雨说,我已经吃过一个蒸馍了。嘴张了几次都没有说出口。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够就这样一直飘着生活下去,在面对明天的生活,必须有一种选择。但是,却又觉得,自己还应该去做一件什么事情,是什么事,自己也说不清楚,却能感觉到,这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远方召唤着自己一样……
春林和小雨经过一中门口,同学们正放学回家。春林一眼看见从学校大门里走出来的平社。春林惊讶地喊了一声平社。平社看见春林和小雨,突然红了脸。春林看着平社肩膀上的馍兜问:“你今年还来补习?”
平社不好意思,把春林拉到一边低声说:“去年,我还差了十几分,本来不想念了,可家里人逼着我要结婚,我没有办法,就又到学校来了,你呢?”
春林说:“在家里。”
平社问:“你去年考的咋样?”
春林说:“比你还差的远。”
平社说:“现在,我最怕碰见老同学。”
春林说:“既然去了学校,就好好再念一年。”
平社说:“反正已经来了,再努力一下。”
春林又问:“你见过爱国吗?”
平社说:“没见过人,前一阵子听别人说,爱国和他大闹了一仗,从家里跑了。”
春林问:“为啥?跑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平社说,又看了一眼推着自行车的小雨:“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