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的喂牛老汉,王家的有银老汉,都背起铺盖回家里睡去了。可瘦三却没有急着回去。这件事,虽说是瘦三个人的事,但村里人看着,嘴里不说,心里却感觉怪怪的。可以理解,他无论在饲养室还是回家,都是一个人,他之所以选择还留在牛窑里,一定是和这里还难舍难分,一定是还不适应突然的变化。可以想象,在没有了牲口的陪伴,他一个人睡在空洞洞的窑洞里,也一定很孤独,一定还思前想后,一定在睡梦里还听着牛骡驴马的嚼草声。
其实,不仅是瘦三,杨树弯里许多人,面对眼前的变化,都需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有的人,成半夜圪蹴在院子望天上的星星。
有的人,成半夜坐在牲口槽边看牲口吃草。
有的人,成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爬在炕上又抽起了老旱烟。
有的人,成半夜和老婆儿女坐在灯下,感叹着事情的变化,计划着明天的日子。
有的人,天还黑乎乎就往地里跑,去了也没有事,就一个人圪蹴在地坎上东瞅西望。
相反,有的人只睡了一个晚上,就好象把生产队时候的日子忘了,一大早就忙着用架子车把粪往麦地踅头运。
有的人还没有过年,就已经说起了过年的话,见了人老远地笑着说,他过年的时候杀猪呀,到时候想买肉的话就来,价钱肯定比店头镇便宜。
一个杨树弯里,大概只有春田表现出置身事外的样子,好像分队和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腊月初,他从外边又回来了。他回来已经不足不奇,但他却说:年前二十六结婚呀,姑娘就是上一次和他一起回来的那个姑娘。
这件事,对于杨树弯里人来说,同样心里觉得怪怪的。春田一个农村娃嘛,咋就能娶一个头发卷起来住在省城边边的姑娘。
再加之,在分牲口的时候,由于存在着个人与个人、个人和生产队之间相互补差的问题,牲口分开以后,这件事却未能很快落实解决。有的人,是需要给队上拿的却迟迟拿不出来,有的人,是队上需要给补的又迟迟不能兑现。这样,好多人心里就觉得别扭,就觉得有了桩心事。
特别是,再走到街上或从田地里走过,无论看树看地,不再像从前那样的浑然一体。看着树,想那是王五的,看着地,想那是张六的。好像是突然之间,人与人家和家,无论在心理上还是关系上,似有了一种疏离,有了一种不相干系。
于是,这样的事、那样的事,让杨树弯里的人,心里老是弥漫着挥之不去如烟似雾的东西,总是觉得缺失了什么或多出了一些什么东西……
春田回到家,看着以前睡觉的窑洞,新砌的牛槽和牛槽后边的“老模范”,便万端感慨。因为“老模范”,他想起了“老实人”,想起“老实人”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和自己相处的情景,忍不住眼圈发红。现在,一切都事过境迁,一切都发生了太大的变化。
当天,春田就把自己结婚的事对父母说了,父母立即惊得手足无措。白老汉说:“这么大的事,咱两手空空啥都没准备,拿啥结婚呀?”
母亲说:“没铺没盖的往光席上睡呀!”
春田说:“春草结婚时,不是也给我做了桌子和柜吗,把它擦一下就行了。铺的盖的就用我以前的就行了。”
白老汉说:“你咋不早说嘛,得把窑里收拾一下,现在,把泥抹上去到时候怕都干不了。”
春田说:“用扫帚把窑里扫一下,简单举行个仪式,有这么一回事就行了。反正我在家里也不久住,过罢年就得立即走,我准备在马店镇开个‘酸汤面馆’,地方都找下了。”
白老汉说:“那礼钱你和人家娃他大是咋说的?”
春田说:“啥礼钱,还不是从我兜里掏出来装到她兜里,过了年买桌子板头的时候,她还得给我。”
白老汉说:“那平平的父母总得有个交待嘛。”
春田说:“啥事你都莫管。”
白老汉又说:“那女子的户口咋办,咱队里刚把地分了。”
春田笑道:“平平的户口就留在那里,我的地你想种了种,不想种了就给我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