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张顺生在认真考虑了几天，终于在一天月亮还没有下去时，悄悄起身，给自己特制的大烟袋里装满了老旱烟，把长烟锅往脖子后头一插出了院门。这个本分的庄稼人，一生没有比别人更高明的地方，却会经务旱烟。每年，他都要在地边种一点旱烟，除了自己吃，也送给村里一些相好的人，这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种乐趣。他的长烟包，是村里最大的，这样在送人烟时，一是顺手，二是不碍眼。

在庄稼人吃过早饭准备下地的时候，他到了麦叶的舅家，把麦叶的婚事向已经白了头的老妻哥说了一遍，叫悄悄给娃在平原上找一个主儿，这样的话，女儿将来就不为缺吃少穿发熬煎了。

说完事，张顺生又心事重重地往回走，走的能看见杨树弯里了，见天还没有黑，就放慢了脚步，甚至还坐在初冬的地坎上抽了两袋烟。他不想大白天回村，怕有人见了问他干啥去了。

没隔几天，张顺生的白发妻哥，就弓着背气喘吁吁地来到了杨树弯里。尽管粮食紧张，张顺生还是要老婆擀了长面，摊了油饼，炒了鸡蛋。另外，他有意叫麦叶和她妈走开，自己单独和老妻哥说话。他怕女人家说话随便，出去把听见的不应该说的话说漏了嘴，要叫杨树弯里的人说闲话。

第二天天还黑乎乎的，麦叶和父亲就跟着舅舅下了北塬，去了平原上。当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回到了杨树弯里。

又过几日，顺生去找张家的五婶，把事情学说了一遍，想请五婶帮忙把话传给白老汉德福，他说自己不想见德福，说隔着一辈子的交情，这话说不出口，当初，中间又没有个媒人。但五婶却说，你知道，我是春林的媒人，又不是春田的媒人，我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顺生没有办法，回到家一个人圪蹴在院子里抽起闷烟。他望着天上的星星想：是否找顺国让他过去说句话，因为顺国不仅是叔伯兄弟，又是村上的干部。可是，这个念头只闪了一下，自己倒笑出了声。其实，他也看不惯顺国的为人，看不惯他的官架子，无论春夏秋冬脸上总是架着一副石头镜，架子比公社的书记还大。最后，他想到了哥哥顺民。他拿定主意，一刻也坐不住，起身到自己的烟笼前，给大烟包里添满旱烟出了门。

他走到老宅门前，他推门时院门已经关了。他敲了一下门环，他哥问谁，他哑哑地叫了声哥。顺民开了院门，问有啥事，坐到屋里说话。顺生说，不了，咱就圪蹴在这里。于是，老兄弟俩就圪蹴在院门边的月光底下轻声说起话来。顺生临去时，把自己大烟包里的烟全倒在了他哥的衣服撩撩里。

第二天，顺民沿着土沟边的大路，来到了杨树弯里村口的大杨树底下，把话传给了白老汉。白老汉听了半晌无语。当顺民把礼钱要退给白老汉时，白老汉没有接，抬头望着杨树顶上的蓝天叹着气说：“春田这娃心性高，命里又多磨坎，把麦叶耽误了这几年，你回去给顺生说，我不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