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纷纷淋淋的春雨过后,天一放晴,地经风一吹,就得开始春播。但种什么,种多少,总得议一议,杨树弯里王家人在瘦三的饲养室里开会讨论。
如果说牛肥马壮,粪足地厚人心旺,又加之适时的雨,这事情就好办咧。但事实上,近几年王家的日子很不好过,队长已经换了几次,到春生当队长时,能当队长的都轮遍了。由于牲口少,又没有钱买肥料,去年春播时,把地坎上的熟土剥了往地里撒,用炒得半生不熟的菜籽上地呢。
今天的会和往年没有什么两样,开始时,大家都闷闷不乐地坐着,各抽各的烟。一时,春生提议讨论种西瓜和种棉花的事,他说:“今年,队上想种一些西瓜,另外,还想再种一些棉花,反正国家给咱山区没有棉花任务,到时候给大家分一些织布纺线,看谁有啥说的。”
有人接了话头:“棉花需要水肥高,咱这旱地长起来怕困难大。”
春生说:“去年张家不是种了四五亩,反正咱这里就是这么个条件,先种下,能当上就当上了。”
铁娃他大,就是德有老汉有气管炎,一边咳嗽一边说:“种棉花我没啥意见,种西瓜还不如多种些高粱,你看咱槽上的牲口都成啥了,去年咱牲口不够用,叫公社拖拉机站的拖拉机又没钱,就用人挖地呢。”
“瓜客”老十说:“要种西瓜呢,给队里卖了钱,咱社员还能吃嘛。”
瘦三说:“你驴日光想吃呢,再不给社员头上栽了。”
老十说:“往年我养瓜到底能吃几个?”
王有银老汉笑着说:“你驴日半夜起来偷着吃呢。”
春生说:“不谝闲传,要么就少种些西瓜,下来咱商量别的事。”
有人说:“有啥商量的,队上今年就养了那些红芋苗子,留了那一点洋芋种子,种完栽完剩下的地就种玉米、高粱,再种些谷,冬天就能吃米饭了。”
德有老汉说:“再种些豆子,不种豆子,逢年过节拿啥做豆腐呢。”
一直圪蹴在牛圈边的王德厚老汉声高气喘地说:“种啥都好说,问题是给地里上啥呢。”
有人笑道:“哪你给咱想办法嘛。”
德厚生气地说:“你不能叫我圪蹴到地里屙粪去。”
人们一阵哄笑声。
“羊倌”王五是个老实人,见气氛活跃起来就理直气壮地说:“就是嘛,地里没粪等于白种,今年咱还是和往年一样,要成立羊群呢。”
春生说:“羊群自然要成立呢,一给队里攒了粪,二还能给社员办事,春天把碎(小)羊放到羊群,到冬天山上草干的时候,就长成大羊了。”
本来,春田开会的时候,故意圪蹴在牛槽后边,不想说啥话,但听着大家的老生常谈,听着他哥按部就班稀泥抹光墙的态度,心里就有点生气了。
另外,早上来开会时,头上像落了一层霜的白老汉问春田:“你开会去不?”春田说:“去,不去咋挣工分?”白老汉停了一下无奈地说:“你去我就不去咧。”听着父亲的话,他心里感到很不舒服。他想父亲一定是嫌一个生产队,自己家里三个大男人圪蹴在一起,会感到别扭尴尬的。现在,眼看离吃早饭的时候不远了,他索性抬起头诚恳地说:
“大家知道,我从前不想在农业社呆,也给大家留下了许多笑话。今后,我就要指望生产队呢,我说几句心里话,我不相信咱队上一直就是这样子,咱可以想办法嘛。”
春生惊奇地看着春田问:“你还能想出个啥办法?”
春田说:“咱队上牲口少,粪少,地薄,咱可以到公社信用社贷款嘛,有了钱咱先买几头牲口,把咱现在的一个槽分成两个槽。我问过我瘦三叔,咱这里牲口贵,咱到南山里去买嘛。”
春生说:“你站在大风底下说话呢,贷了钱拿啥还呢?”
春田说:“咱开石灰窑,咱靠的就是山嘛,公社里不是就烧石灰呢。”
春生说:“你敢保证烧石灰就能挣下钱?”
春田说:“公社里能挣下,咱为啥挣下钱?”
春生说:“公社里有人跑外交,咱队上谁有这本事到外边去卖灰?”
春田说:“公社里的人不是一生下来就会跑外交。”
有人立即附合起春田,开始嗡嗡地议论起来。
瘦三笑着问:“春田,你没算卖一窑石灰能挣多少钱?”
春田说:“我同学在县上石灰跑外交,我问过他,像咱这小石灰窑,需要石头也就是四十方左右,需要煤也就是二十来吨,烧一窑石灰,拉出去不行也能挣三四百。”
瘦三说:“你有这样的同学,咋不早说呢?”
春田说:“我以前就没想在队上呆,我同学也是验兵没验上,他亲戚把他介绍到县石灰场去打石头,后来就跑上外交了。”
德有老汉喘着气说:“这比种庄稼强嘛,如果咱烧石灰,就叫春田给咱跑外交。”
春生有点生气说:“听起来对着呢,实际情况到底咋样,再说,信用社的钱也不是用嘴一说就贷下了。”
春田不紧不慢地说:“咱坐在饲养室里,钱不会自己长着翅膀飞过来。”
春生闷闷地坐在那里,突然说:“散会,回家吃饭。”
吃过饭,春田的致富想法,就在村子里风一股雨一股地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