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冷瑟瑟地降临了,屋檐上,吊着长短不一的冰溜子。此时,有同学站在窗子上,斜着身子,一手抓着窗子,一手拿着树枝在敲打着那些冰溜子。
有同学捡拾起冰溜子,一边吃一边龇牙咧嘴。有同学拿着冰溜子猛不防地往别人脖子里塞。于是,他们相互追赶扭打,笑声一片,消耗着身体里青春的活力。
平社没有验上兵,又到学校来了。
但是,学校里却做出决定:叫这一级学生娃提前毕业。
因为这些学生无法在学校继续呆下去了,他们当兵的,回家的,剩下的学生整天无所事事,不是打架,就是走出学校惹是生非。着火事件虽然没有查出放火人,但生产队一口咬定是学生娃干的。现在,高二级教室门窗上的玻璃又被砸破不少,再叫他们呆下去,怕连桌子板凳都要被他们烧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是毕业,多少就要有点毕业的样子。学校先组织大家照集体合影和单人相。
照集体合影在学校里。学校请来了住在店头镇外边一孔烂土窑里,据说是河南的一位照相师傅——店头镇没有国营照相馆。
因为只有三个班,所以照相师傅照的很认真。先是农基班照相,随后是卫生班和文艺班。
春林和平社站在小土窑洞门口,默默地看着正在照相的师傅。他正用布把头盖在里边捣鼓着。春林问:“照相师傅为啥要从河南跑到咱这里来?”
平社摇着头说不知道。
春林又问他用布把头盖住弄啥呢?
平社说咱到跟前看去。
平社走到照相机跟前,趁师傅不注意把头伸进去看一下……
同学们在一起的日子只有几天了,他们表面上仍有说有笑,可心里到底是空虚起来。这天晚上,春林和平社到大宿舍这边来了。同学们聚集在一起却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有人骂,日他妈的×
又有人骂,日他先人。
有人说,咱把这狗日的玻璃给砸完。
有同学说,咱把驴日卸下来夹在被子里背回去。
有人说,要这烂玻璃干啥呀,砸。说着话就举起砖头向窗子上砸去。
有同学从外面跑进来说,那边有人打老师。
同学们跑出宿舍,果然在前边院子清冷的月光下,同学们围成一团,喊声一片。
学校的领导来了。
同学们木木地站着。
学校领导问,你们想干啥呢?
一个老师说,有人砸玻璃呢,我看见说了几句,他们就打我。
领导大声地喊,驴日没王法了,把人查出来,把毕业证扣下。
有人突然嗷嗷地喊了两声。一块半截砖飞过来,砸在领导的身上。大家骚乱起来,相互在拥挤谩骂。
不要了,要那毕业证日他妈呀!
把狗日打。
前边的同学不敢动手,后边的同学叫喊着往前推。
有人倒在地上,有人爬在别人的身上。
闹事的同学情绪更加高涨。
学校里的老师都来了,可他们也没有办法叫这些变得癫狂的孩子安静下来。无奈,学校领导和老师变批评斥责为劝说开导,事情慢慢地平息下来。
很久,这里的人走光了,只有寒冷的月光洒在冻结的土地上。
第二天,事情出奇的风平浪静。同学们成群结伙到河南照相师傅那里去照个人相,路上的积雪在他们的脚下咯咯吱吱地发出破裂声。
照相师傅把照相机支在窑洞外边的雪地里给大家照相。
没照相的同学站在一边耐心地等着,照过相的同学也不愿意走,围在一边看热闹。这一天,有几个同学特别引人注目,女生中当然是文丽丽。因为她有一件漂亮的红上衣,很多女生就借穿她的红上衣照相。男生中有一个同学的哥哥在部队当兵,给他弄了一件黄军装,男同学自然借穿了黄上衣,脖子上再挂着白口罩,口袋里别着钢笔,坐在雪地里的板凳上,脸上挂着难得的微笑,让青春的瞬间化为永恒……
文丽丽照相的时候很有些与众不同,她身上仿佛比别人多了一种什么东西,这东西很特别,很能吸引人的目光。她照相时,嘴角微微上翘,挂着淡淡自信的微笑,她没有看照相机的镜头,目光从照相师傅的头顶上越了过去,她的目光很深情、很神圣……
这一天直到天色向晚,同学们才陆陆续续回到了学校。
晚上,同学们谁也没有心情睡觉,三个一团,五个一堆,相聚在宿舍,或夜色下的马路上。夜色中,马路上有人突然声音嘎嘎地说,我难过哩很。
有人说,难过了哭嘛。
我真的哭呀!
你哭。
有人立即作假地哭了两声,但两声没哭完,却含了悲音。
春林和平社转到操场的时候,那里有一群女同学,她们一起站在雪地里轻声抽泣,其中一个女生圪蹴在地上,手掩着面孔。
月亮很亮,积雪在月光下闪着清冷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