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饭的时候,春生一家人来看春田。说话间,春田对大哥说:“把村上的电工叫来,给大和你那边把电灯接上。”
白老汉听了说:“不要花冤枉钱了。”
春生说:“要接给大和妈这边接,我那边你不用管。”
春田说:“两家都接上。”
白老汉想了想说:“过上一阵子再说,不要刚一回来就接电灯,叫村里人咋说咱呢。”
到了下午,春田回来的消息就传遍杨树弯里,大家都想见一见在外边胡乱跑的春田,到底变成了一个啥样子。外边世界大的没边没沿,他不会跑成了一个二流子吗?
太阳落山前后,有几个人相继走进了春田家。他们是瘦三、德厚老汉、德友老汉和海娃,还有村支书夏润民。
平日里,他们和春田家相处得不错。今天,他们来看一下在外边跑了很久的春田,也是人之常情。出于礼貌,他们一边抽着春田发的“黄金叶”香烟,一边关切地问着春田在外边的情况。但春田总是笑笑地说好着呢,没有啥大的难处。于是,问的人也不好再往深处问。
见过春田的人,都有共同的感受,现在的春田,完全不是过去那个一心想出门当兵的毛头小伙了。他的相貌他的言谈举止,不仅和从前有了许多变化,特别是他说话的口气,虽然不象城里人,但语言背后,叫人明显感受到了一种陌生。再看他的穿着,虽说还不像工人干部,但无论咋样说不像是杨树弯里的农民了。还有,他给别人发自己也抽的“黄金叶”香烟,庄稼人有几个人敢抽呢?要么他真是有钱了,要么就真变成了一个二流子,变成了一个胡踢浪整的家伙。
大概,他身上和杨树弯里人差异最不明显的,就是他脸上的颜色。他黝黑的甚至还相当粗糙的皮肤,说明他在外边干的事并不比在田地里劳动轻松。至少,也是经常晒着太阳的。
春田第一个去看望的人是瘦三。
以前,他和瘦三的关系最为亲密,经常睡在一个土炕上,啥话都说。今天,他在外边跑了这么长的时间,心里肯定有许多话想说。第三天晚上,他去了饲养室,躺在土炕上,抽着“黄金叶”香烟,呼吸着浓浓的牛粪香,先问起了他三叔的情况。
瘦三抽着烟轻声笑了一下说:“老娘去年冬天下世了,那个半傻子女人,老娘活着时,还在家里呆着,老娘下世后,她也没有人照看了。有一天,我回到家里,门大开着,却不见人了。”
春田没有说话,瘦三叹息了一声接住说:“多半辈子过去了,已经老了,不再想啥了,你到底在外头弄啥事呢?”
春田叹息了一声说:“你不记得以前队上开会时,我说在县石沙厂有个跑外交的同学,唉,想起来都不可理解,那么大的地方,咋就遇上他了。在他的帮助下,我慢慢在外头才扎下了根,慢慢地才不为吃饭穿衣发熬煎。只是,一个人在外边,白天忙着还好说,一到晚上,心里难免苦闷得慌,就一个呆着抽几口烟。平时,就抽9分钱一盒的“羊群”烟,遇到心情不好,或者是过年的时候,买一盒“黄金叶”烟把自己安慰一下。”
瘦三说:“农村政策不像过去那么严了,慢慢活了起来。”
春田说:“不仅活了起来,等不了多久,咱这里也要包产到户呢。”
瘦三正在给牲口添草,停住手里的活惊奇地问:“你凭啥说这话?”
春田说:“外头有的地方已经开始了。”
瘦三问:“那生产队咋办?”
春田说:“解散嘛。”
瘦三停顿了一下说:“春天的时候,就有这风声,你再这样一说,看来这事情真的有点悬了。人常说,传啥有啥。”
隔天,春田说的关于“包产到户”的话,经瘦三传出去,又风一阵雨一阵在村里传开了。王家、夏家和张家的人,或聚集在饲养室门前的场院里,或聚集在村口被雷击过的大杨树底下,或聚集在麦场前边的碾子跟前,都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春天里,虽说也有传闻,但是怎样传过来的,谁也说不清。现在,说这话的人就在他们跟前,这就叫大家一惊一诧起来,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开春的时候,就有人这么喊,几个月过去了,咋不见有动静?”
“能传到咱百姓耳朵,事情怕很难说!”
“春田又不是县长,他说的话和放个屁有啥区别。”
“就是嘛,他说的话你也相信?”
“国家大了,保不准外边发生啥事。”
“没有不变的事情,肯定要变一变。”
“不变咋办?”
“变了咋办?”
“打赌!”
“打就打,打啥?”
“你说。”
“杀一头猪把村里人请的吃一顿。”
“杀就杀,杀头猪是屁大个事。”
“这话可是你说的,这里人多都听着呢。”
“只要你不嚼话,我说的话就是板凳上钉钉子。不记得我娃小时候是个病串串,娃他妈给娃在‘灶爷’面前拴‘缰绳’的时候,给‘爷’许下了一头猪,说只要娃平平安安长大,保证给‘爷’杀一头猪。”
有人忍不住大声笑道:“羞你先人,你给爷杀的是个啥猪嘛,瘦的风都能吹倒。”
众人一片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