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在有线广播里给春田开了批判会,张顺国把大队的高音喇叭声放到最大叫全村人听。春田他妈躺在炕上一个劲地哭,白老汉不吃不喝光是个吃烟。但春林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坐到大队办公室窑门前的地坎上,去听广播,等公社开完会,他起身一拍尻子上的土,回家去了。
他回到家,大哥黑着脸坐在炕边。姐姐已把饭做好,春林端了一碗饭给大哥,又端了饭放在父母跟前说:“妈,哭啥呢,我中午还故意坐到大队院子前边的沟岸上,听喇叭里说啥。大,你起来吃饭嘛,外边的世界那么大,我不信把我二哥能饿死。我借了小雨家二十块钱给了我二哥,等咱家把猪娃卖了还人家。妈,你不要睡,把饭一吃,和我姐给我做些干馍蛋蛋,借放假我到北山寺沟里给家里背些柴,一星期后,叫我大哥拉着牲口把我接一下。”
第二天半早上,公社武装专干带着几个背枪的人又来了,书记夏润民跟着也来到春林家。他们这次来,一是要抓春田,二是要白老汉赔张顺国的石头眼镜。白老汉刚稍宽畅的心又揪在一起,圪蹴在院子闷着头抽烟一句话也不说。
春林看着父亲可怜猥琐的样子,心里一阵难过,他对专干说:
“我二哥的事我担着。”
专干乜斜着眼,问:“你是谁?”
“我是春田的兄弟。”
“你走远点,我找你大。”
“你没看我大已经老了,有事我当着。”
“好,那你拿钱把眼镜赔了。”
“多钱?”
“四十块。”
春林望着院门外的槐树,想了片刻说:“要我立即拿出这么多钱家里没有,你宽限一些日子。”
专干冷笑道:“宽限几天你就不赔了。”
春林轻声一笑说:“只要人家说一个赔字,你今天不来,我家也要想办法赔。你放心的走,最少三两天,最迟赶月底,我把钱送到我润民叔手里。”
润民听后对专干说:“走吧,娃都这么说了。”
专干一走,春林直奔杏树岭铁娃家,他见了铁娃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铁娃叫春林等着,一时,铁娃来说:“我舅跟前刚好有四十块钱,是前些日子卖羊的钱。”
春林拿了钱急急忙忙往回走。夜幕已经降临了,父亲和大哥黑着灯坐在窑里说话。春林说:“我到铁娃跟前借下前了。”
春生说:“不要给钱,看他能把咱咋样。”
白老汉说:“润民的三女子今天来找过你,叫你回来后过去一下。”
春林吃过晚饭,正准备出门,小雨又过来了。春林和小雨走到院子外边问:“找我有啥事?”
小雨说:“我知道你今天干啥去了。”
春林没有说话,望着一眼天上的月亮说:“月亮真亮,走,带你去望月石看月亮。”
小雨笑道:“什么望月石?”
春林说:“杨树林前边的山坡上不是有一块大石头嘛,我晚上睡不着觉,就躺到那个石头上,瞭望夜空,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
说着话,他们走到村外杨树林边,在荒草萋萋的山坡上,安卧着一块炕面大的石头。春林和小雨爬了上去。
小雨望着天上的月亮说:“这个地方真不错呀。”
春林说:“山坡,树林,青草,虫鸣,田野,月亮,你看多好呀!”
小雨许久地望着眼前的夜色,随后话题一转问:“你今天是不是借钱去了?”
“你咋知道?”
“我猜的。”
春林犹豫片刻说:“人家一下要四十块。”
“借下了没有?”
春林望着天上的月亮苦笑了一下。小雨问:“你笑啥呢?”
春林实话实说:“前几天,我借你二十块钱,说是等家里猪娃卖了还。今天也给铁娃这样说。前一些日子,我大还说过,等猪娃卖下钱,到公社供销社买两架子车炭,说到山里背柴苦哩很。其实,我妈虽没说啥,也肯定指望猪娃卖了买啥呢。”
小雨笑出了声。
春林说:“没办法,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
“你把铁娃家的钱还了,我跟前有四十块。”
春林没有说话,小雨接住说:“我大从你家回去,说你比你大和你哥都厉害。”
“我厉害个屁,那是气得胡说呢,你大还当真了。”
月亮很亮,周围没有一丝云彩,安安静静地悬在半空,摇摇欲坠,又飘飘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