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林的父亲叫王德福,头发白的像落了一层霜,所以村里人又叫他白老汉。他是那种斗大的字认不得几个,却打心眼里喜欢念书的人,喜欢念了书去天南海北干事的人。他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春生和二儿子春田都已经高中毕业。而高中毕业了,就已经把书念到了尽头。现在,他三儿子春林又在念高中,最小的女儿春早也要读初中了。他的几个儿女当中,唯觉得最对不起大女儿春草,由于日子实在过不到前去,春草只读了三年书,就被他叫回家了,从早到晚,如影子似的,跟在母亲身后忙里忙外。
生活里有他失望的一面,但生活也给了他希望:谢天谢地,他的几个儿子都长得聪明能干,甚至可以不脸红地说,都长的是一表人才。正是凭了这个,他顺顺当当在娃娃十多岁的时候,都给他们把媳妇定下了。如今,大女儿春草也许配了人家,那娃和他的二娃春田是同级同学,高中毕业那年,被意外地推荐上了大学。嗨,要不是这上中农成份,说不准春田也被推荐上大学去了,就是推荐不上大学,闭了眼也能去当兵,和别人家的娃一样,戴着大红花骑着大红马敲锣打鼓地走了。
今年,可是春田最后一次验兵的机会了,到明年想去验兵,年龄大的也不允许了。但愿今年不再出现啥意外,要不,这娃一辈子就再没有走出去的机会了。
作为白老汉,对于春田验兵的事也是左右为难。依他的性情,打心眼里支持儿子的行动,可春田的媳妇也就是张家的麦叶,和她的父亲张顺生,对春田验兵已经有了很大的意见。两家人虽然还没有到翻脸的地步,但已经从心理上有了很大的隔阂。他时时担心着事情突然有啥变化。于是,他提心吊胆的同时,仍为儿子鼓着劲。只是,他不过空怀了一腔热情,在儿子验兵的事情上,他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他生活的圈子就是一个杨树弯里和一个店头镇。他所交往的人,也就是杨树弯里的父老乡亲,外面的世界他是两眼墨黑。虽然这样,当春田去给村支书夏润民家干活时,他脑子里紧慢还是转不过这个弯。他的自尊心仍然受到了很大的伤害。问题是,你如果讨好巴结公社里的干部,倒也罢了,巴结夏润民,这前村后院住的,几乎天天都碰面,叫村里的人咋说咱呢?
在一天晚上,白老汉考虑再三,圪蹴在月光底下的院子里,把自己的担忧说给了春田。
春田看父亲忧愁的样子,就给父亲说着宽心话:“大,咱求人家是为了去当兵,又不是做贼说谎呢。”
白老汉吃了一口烟说:“话是这样说,可我担心,你走了就好,万一还走不了,以后咋在村里活人呢?”
春田叫了一声大,问:“那你说咋办?”
白老汉不知道咋办了。他抽着烟,望着天上的月亮,望着土窑背上的野酸枣树,想了半天却有些言不由衷地样子说:“你当兵,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这几年,为了你当兵和麦叶的婚事,我说话能背几背篓,你的耳朵里怕都听出茧来了。无论咋样,你往后不要闲着没事提着个二胡往你瘦三叔那里跑了,咱已经在村里是个惹眼的人,你瘦三叔本来就孤单,你一拉,他的破锣嗓子一吼,上沟下院都能听见。唉,你年龄大了,若不验兵,早都结婚有娃了。”
白老汉说完,又觉得这好像不是自己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