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年了,有的家里吃饭却成了问题,恰好,上边的“救济粮”下来了。杨树弯里有的人胳膊底下夹着口袋的,有的人拉着架子车,去店头镇粮站把“救济粮”领了回来。不过,他们并没有一块去,而是各走各的,你早上去我就下午去,你若今天去我就明天去。作为种庄稼人,这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
实话说,白老汉家这个年过得很不开心,除了像往年一样,只摊了点烙面,在店头镇割了三斤大肉,把年事与平常的日子区分了开来。毕竟,吃浇汤烙面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而吃烙面没有一点大肉,那清汤寡水的就没有一点味道。如果日子过得好,有吃有穿的话,老汉肯定还会挂一斗白生生的挂面,还会多买上几样菜。可今年他的心情实在很糟。大年三十晚上,全家人坐在一起守夜,应该是欢欢喜喜,实际上,一家人谁也高兴不起来。白老汉又说起春草的事,春生黑着脸说:“咱就不该便宜了那狗日的。”
白老汉说:“你不便宜人家又能咋样?”
春生说:“咱到学校里找他领导,我不相信没有人管他。”
白老汉一边拿烟锅在烟包里装烟一边苦笑了一声说:“你是嫌人没骂咱先人,人家娃好不容易到外边去念书,你把人家娃告到领导那里对咱有啥好处,春田验兵的事就是例子。人家娃到了外边,春草守在家里,两个人能有好日子过吗?”
春生又骂了一声狗日的。
白老汉嘴里吐着烟雾说:“不骂了,骂了人家也听不见。你爷年纪大了,初二你姑肯定都要来咱家,我给你姑说说,你和兰英走你丈人时,也给春田和春草都留个心,看有没有适合的娃。”
春田听到这话,突然就红了脸。因为他的事给家里带来不少痛苦,此时,他很想说我的婚事不用家里操心,却又觉得这话说了与没说是一样的。
到了正月初五,杨树弯里多数人把该走的亲戚都走完了,个别勤快的人拉着架子车已经往地里拉粪。个别有点手艺的人,却在家里糊起灯笼,想赶在正月十五灯笼节前,在镇上卖几个钱,而打多数人仍闲着无事。这时,公社里来了通知,要求各村今年正月十五去店头镇耍热闹。于是,杨树弯里就正式组织起社火班子。
往年,杨树弯里到镇上耍热闹的竞赛对手是马家疙瘩,因为两个村的节目都有“牛拉鼓”。另外,杨树弯里还有一个节目“懒婆娘”,今年也不例外。当天晚上,村上开了一个会,决定再添置几付铙钹、几丈彩带和白毛巾,并叫村里的两个木匠海浪他爸张文才和铁娃他哥王海娃给大车上做一个高高的架子。毕竟,大家在土地里辛苦了一年,借着这个机会,叫大家高高兴兴去店头镇这个“乡村舞台上”,扭一扭腰,伸一伸胳膊,跺一跺脚,抖一抖精神,也以此比一比村风,赛一赛精神,祈求五谷丰登,人畜平安。
以往,只要锣鼓家伙一响,白老汉就在家里坐不住了,但今年的锣鼓家伙响了一天,仍不见白老汉的人影子。第二天一大早,白老汉正在扫街门,瘦三来了,直截了当地说:“家里的事不顺当,但再咋说,你还有儿有女,不像我大半辈子还精光一个,我还眼红你那些忧愁呢。走,耍社火去,把窝在心里的气扬一扬。”
头上像落了一层霜的白老汉停住手里的活,痴痴地望着山下边坦坦荡荡的关中大平原。
瘦三又说:“你是个能行人,道理不用我多说。”
白老汉突然把扫把在地上一蹾说:“不去白不去,耍了也白耍。”
瘦三满意地笑了,一起身把用布条拧的腰带挣断了。他一边接一边说:“快点来,不要磨蹭了。”
吃过早饭,白老汉像换了一个人,不仅自己要去,还对春田说:“走,耍社火去。”
春田没有反应。白老汉说:“咱还能愁眉苦脸一辈子,走,装也要装出个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