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田被带进公社劳改队的院子,一个人对着亮灯的窑里大声喊:“队长,抓回来了。”
从亮着电灯的窑洞走出一个人,因为背身站着,春田无法看清他的脸。他嗡声嗡气地说:“把驴日抓回来就好,叫过来参加学习。”
春田借着窑洞里射出的灯光向周围看了一下,劳改队的院子和农民住的院落没有多大差别,一排三孔窑洞,两个里边黑着。他被带进亮灯的窑洞,队长说:“蹲下,先跟着学习。”
春田瞅了队长一眼,见他中等偏胖,一脸横肉,还留着一嘴短胡子。他又瞟了一眼蹲着的人,有老汉、有毛头小伙。他学着别人的样子圪蹴下低着头,听坐在桌子边一个小青年念报纸。念完报纸,队长指着春田说:
“你站到前边来。”
春田站起走到前边,队长斜着眼问:“叫啥名字?”
春田没回答。
“咋,不说话,难道也是个哑巴?”
春田低着头。
刚才读报的小伙猛地站起来大声喊:“队长问你话,耳朵拿猪毛塞住了?”
“咋的,不说话?”门口进来一个人说。
队长说:“把这犟驴拉到院子里去。”
院子里仍然黑糊糊的。劳改队的人把春田围在院子脚踢拳打。
“叫啥?”有人一边打一边问。
春田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嘴里黏乎乎的。
“叫啥名字?”有人又一次厉声喝道。
春田把身体如虫一样蜷起来,本能地用双臂护着头。
不久,打人的大概觉得累了,就歇息下来。春田在地上躺了一时,自己爬起来圪蹴在院子。他一摸嘴唇,黏糊糊的,他把手在鞋底擦了擦。有个青年站在春田身边笑着问:“感觉咋个样?”
夜色下,院门被推开了,春田认出是大哥的身影,他肩上背着铺盖。春田用袖子擦了一下嘴。因为夜色的遮掩,春生看不清春田脸上的血,或许,他看见了没有说。
“我把铺盖给你送来了。”春生心情沉重地说。“碗和筷子在铺盖里夹着呢。”
春生看了一眼站在周围的人,嘴唇嚅嗫了一下说:“我回去呀。”
春生走了,春田抱着铺盖站在院子。院子里静极了,天上飘起了雨。
队长又说话了:“你过来。”
春田此时并没有对打他的人怀有深仇大恨,反而觉得他们打得有理,这样以来,自己浮躁不安的心才真正地平静下来。他抱着铺盖走到队长面前,并没有止步,竟自走进窑里,很平静地站在灯光下。他的嘴唇肿得快要挨住鼻子了,血仍然从鼻孔里往下流。
圪蹴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把春田看了一眼,随之又低下头。队长用熊掌一样的手在长满胡子的嘴上摸了一把说:“问你话还不说,今天来了,就要好好接受改造,认清你思想的反动本质。今晚上学习就到这里,回去规规矩矩睡觉。”
春田跟着这群人走到院子,进了东边的那孔窑洞。
这是一孔很大的窑洞,十几个人打着地铺睡在里边。大家进去以后,谁也没有说话就睡下了。春田站在地铺边犹豫着。睡在最外边的人把自己的铺盖向里边挪动了一下,瞅了春田一眼。春田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种呆痴、迷茫和慵懒。他五十开外,又黑又瘦,一头灰发。
春田躺在地铺上,不再想什么,也懒的去想什么。院子里传来了唰唰的雨声。他很久以来,心终于安然下来,对生活不再有什么要求和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