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天刚亮，铁娃家的院门前就站满了人。春林、平社和爱国，已经把一串红鞭炮挂在门楣上，一串挂在院门外的杏树上，另一串则挑在竹杆上。还有单个的大红纸炮，被平社一个一个顺路蹲着。

这是冬天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太阳还没有出来，东边的天空出现了一大片紫红色的云霞。田野上，弥漫着淡淡青烟似的雾气。山上，是金黄的草。田地里，是绿色的麦苗。山坡或地坎上，是落光了叶子的杏树、柿子树和槐等，它们高高低低、远远近近，或一棵，或成林，安闲的样子，彰显出冬天大地恬淡闲适的本相。

太阳光一冒出地平线，有娃娃便向村里一边跑一边喊：回来了，新媳妇回来了。

转眼，大家向村外的山路上望去，果然一辆皮轱辘大车，席棚前边挽着大红花，正沿着一段下坡路向村里走来。“咯哇——咯哇——”的车闸声悠悠传了过来。

转眼，大车就进了村子。

车把式大声地吆喝着牲口，把鞭子在空中来回地甩着。铁娃穿着一身蓝得亮眼的制服，洒脱魁梧得像个国家干部，走在大车的一边，脸上漾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平社他们一边倒退着，一边点燃蹲在街上的大红纸炮。车把式挽着牲口的笼头，怕惊了牲口。孩子们前呼后拥连蹦带跳。

挂在杏树上的鞭炮被点着了。

大车缓缓地停在街门上。

负责接客的妇女拿了一条板凳放在车辕底下。立即，两个女人在车里边撩开车棚前的红帘子。一个是铁娃的嫂子，今早上跟着大车去接新媳妇，俗称“娶女的”。另一个女人，杏树岭没有人认识，显然是新娘村里的人，是陪着新娘来的，俗称“送女的。”

仍不见新媳妇的面。

车棚里出来了两个男女娃娃，俗称“压车娃”。两个娃娃站在车辕上就是不下来。铁娃立即从衣兜里掏出两个“红包”，递给两个压车娃娃。两个娃娃站在高处，当众拆开“封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众人哈哈大笑。铁娃红着脸幸福地笑着，又把两个“红包”递了上去。两个娃娃这才允许大人把他们从车上抱了下来。

帘子又被揭开。立即，一位脚穿大红鞋、身着大红袄、头顶红盖头，身材高挑丰满的姑娘从车棚里钻了出来。

有娃娃大声喊：把盖头揭开。

新媳妇正要下车，爱国把挑在竹杆上的鞭炮让春林点着后伸了过来，吓得新媳妇又缩回到车棚里。

在众人的笑声里，鞭炮放完了，娃娃们齐声喊：放完了，快出来。

新媳妇再一次从车棚里走了出来，被“娶女的”和“送女的”搀扶着下了车。但她的脚还没站稳，迎头却遭到一片谷草拌豌豆的击打，她用胳膊把头护住。众多的小青年及妯娌们，把新媳妇及两个伴娘围在中间，推过来，挤过去。慌乱中有人突然把新娘的红盖头揭了下来。一个红颜羞面、细眉杏眼、脸如满月的姑娘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一阵欢笑，新媳妇抢过盖头又把自己蒙住了。

有人喊铁娃，他早溜得不见人了。

新媳妇好不容易挤到院门跟前，可挂在门楣上的鞭炮又被点着了，吓得她转着圈圈不敢进去。

终于，鞭炮放完了，但门道里却有一堆谷草被点燃。依照乡里的说法，新媳妇一路行来，怕路上的虫虫怪怪附上了身上，所以，笼起一堆火，叫新娘从上边跳过去，以便驱除鬼怪消灾避难。铁娃媳妇正当火焰猛烈时，也不怕烧了新衣，跑着从大火上跳了过去，立即赢得大家一片喝彩。

新媳妇一路跑着进了新房，管事的经理站在院子大声地对掌勺的师傅喊：开席，把白菜梢子油泼辣子放重些，用马勺把肉往锅里舀，不要怕，猪圈里还有一头猪呢，不够吃了立即叫人杀！

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铁娃他妗子被几个妇人抹了一个大红脸。春林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景象，喃喃的自语：这么多的人，都在替铁娃高兴，都在为铁娃祝福。

此时，一个妇女正在换新房上的门帘。按照乡俗，新媳妇一进新房，就要把原来挂在门上的门帘用新媳妇亲手做的换下来。新门帘粉红色，上端绣着青枝绿叶和双红喜字，恰好和门两边贴的对联相互映衬，给人一种温暖喜庆的感觉。铁娃说，这副对联是他和媳妇一块想出来的：

上联是：相亲相爱百年好

下联是：勤劳致富日月长

横额是：一心一意

春林觉得胸口有一股暖流在缓缓流淌。他想起香草。